126 從未相識(1 / 2)

司以佑很順利地便找到了司慕涵和蜀羽之兩人。

他們並沒有走遠,便在最靠近流雲殿的御花園入口附近的那個暖亭當中。

司以佑在入口處便遠遠地看見了兩個宮侍遠遠地守在了暖亭前邊,咬了咬牙,隨後低頭吹熄了手中的燈籠,擱在了一旁,便悄然地走了上去。

因為入了冬,宮中的一些亭子都會做一些保暖措施,備成暖亭,供主子們出門歇腳之用。

暖亭之內,頂端懸掛著的一盞宮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只是,可無法化開亭子內站著的兩人神色中的僵硬。

從進了暖亭開始,不管是司慕涵還是蜀羽之都沒有說話,帶著壓抑的沉默蔓延了開來,蜀羽之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司慕涵,似乎已經知道了蜀羽之要說什么似的。

許久之後,蜀羽之方才打破了沉默,只是話說的很是艱難,「陛下……去流雲殿可是為了……今天柳氏中毒而死一事?」

司慕涵雙眸幽深如海,卻只是看著他,沒有回答。

蜀羽之凝視了眼前這張和平常沒有變化的面容,心卻驀然揪痛了一下,長袖下的手緊緊握著,「陛下……下毒之人,不是豫賢貴君,而是……」

「朕知道。」司慕涵面容雖然依舊沉靜威嚴,可是眼底卻還是有了波動。

蜀羽之一愣,隨即垂下了眼簾,掩蓋住了眼中的苦澀,是啊,她這般重視趙氏,又不信他,如何會不再派人保護趙氏?可是……他抬了頭,「既然陛下知道,為何不阻止三殿下?」

這話,隱隱帶著質問的語氣。

「你以為朕不想嗎?!」司慕涵神色一變,語氣極沉,帶著惱怒。

蜀羽之一愣。

司慕涵沒有再往下說,只是,眸子當中的痛卻是清晰的,憤怒亦然。

「陛下……」蜀羽之忽覺自己失言,伸了手想握著她的手。

司慕涵一揮手,躲開了他的,也背過了身。

蜀羽之的心再一次如同被巨大的鐵錘給狠狠撞擊了一下,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垂下了眼簾,跪了下來,「臣侍無能,請陛下責罰……」

她明明告訴過他他如今最要緊的便是保護宮中的幾個孩子,可是他卻還是讓她失望了,而如今他居然還這般質問她……

他居然懷疑她知道而不阻止……

當年皇貴君掌管暗衛的時候,雖然做的不好,然而,卻也沒有讓幾個孩子出事,即使到了最後,他也只是讓自己出事而已,可是如今,他自己好好的,而宮中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

他甚至及不上皇貴君當年!

柳氏出事之後,他曾經懷疑這又是趙氏的一次陰謀,心里甚至生出了希冀。

他希望借著這件事讓陛下徹底地看清楚趙氏的真面目,徹底將後宮的這個隱患給清除了出去,可是沒想到一查之下,居然是三皇女!

三皇女,竟然是三皇女!

她還那般小,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甚至還沒有成年!

毒應該是她從外面帶回來的,而下葯之人便是豫賢貴君放在延安殿內的眼線。

而且整件事情雖然不是無懈可擊,但是卻也做的有條不紊,根本不像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可以做出來得。

在得知幕後之人是司予昀之後,蜀羽之曾經也懷疑過是蒙斯醉讓司予昀做的,雖然也沒有證據證明蒙斯醉沒有教唆司予昀,可是蜀羽之卻相信,蒙斯醉即使真的要對趙氏動手也不可能讓司予昀去下手,因為一個父親不會讓自己的女兒這樣涉險的!

他抬頭看著司慕涵,即使沒有看見他此時的神情,他還是可以感覺的出來她的悲痛,即便是他也無法接受,更何況是陛下……

「陛下……三殿下或許只是一念之差……這些日子,豫賢貴君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為了維護父君方才走錯了這一步……」

司慕涵始終沒有給蜀羽之任何的回應。

蜀羽之的心越發的不安,「陛下……」

司慕涵緩緩轉過身,低頭看著他,神色還是沉靜無波,只是眼眸卻越發的幽深,「朕……是不是錯了?」

她的話說的很輕緩,仿佛帶著很重的疲憊。

蜀羽之一愣。

司慕涵合了合眼,語氣一轉,沉聲道:「這件事朕會處理,你無須插手。」

蜀羽之見狀,不禁站起了身來,「陛下想要如何處理?!」

司慕涵沒有回答。

「陛下,不管如何,三殿下都是你的女兒。」蜀羽之急切道,若這件事只是牽涉到柳氏,陛下或許不會如何,可是如今三皇女是對趙氏下毒!「趙氏如今也沒有事,你不能……」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個踉蹌沖進來暖亭來的人給打斷了。

「二皇子?!」蜀羽之看著來人,不禁大驚失色。

司以佑面無血色,渾身顫抖。

司慕涵也是臉色一變。

而這時候,遠處候著的宮侍發現有人從暖亭的後面闖了進去也連忙開口叫人護駕。

不遠處的侍衛聽見了之後,便立即過來。

一時間原本平靜的御花園頓時騷動了起來。

司慕涵收回了看著司以佑的目光厲喝喝止了外面的眾人,方才止住了事態的發展。

司以佑一直沒有動,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蜀羽之,像是還未曾從聽到的消息中回過神來。

蜀羽之上前,「二皇子……」

「蜀父君你騙我的對不對?!」司以佑猛然拉著蜀羽之的手驚慌地詢問道,「你說謊的是不是?是不是?」

蜀羽之看著司以佑這般,「二皇子……」

「你一定是騙我的!一定是,昀兒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不可能,不可能的!」司以佑顯得有些癲狂,不斷地說著不可能三個字。

司慕涵上前,「佑兒……」

「你不要過來!」司以佑忽然間對著她一聲咆哮。

司慕涵腳步頓住了,眼中有著訝然地看著兒子。

司以佑渾身顫抖地落著淚,繼續詢問著蜀羽之,「蜀父君你告訴兒臣,這件事不是真的對不對?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昀兒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一定不會的!是趙氏陷害昀兒的對不對?是趙氏對不對?一定是趙氏做的!一定是!他之前陷害父君現在又來陷害昀兒!蜀父君,你幫幫兒臣,幫昀兒討回清白,兒臣求你!」

司以佑說著便跪了下來。

「二皇子!」蜀羽之連忙扶著他,「你別這樣!」

司以佑無法控制自己,這件事已經完全超過了他的承受范圍,他如何能夠接受他的親妹妹會做出這等下毒殺人之事,如何能夠接受?在他的心中,司予昀是他的皇妹,她永遠都是小時候那個總是笑得意氣風發的皇妹!

司慕涵渾身緊緊地綳著,她的兒子不斷地哀求著蜀羽之,但是卻仿佛忘了,她這個母親也在一邊……

司以佑最終在蜀羽之的懷中泣不成聲。

蜀羽之除了安撫之外,沒有其他的法子。

司慕涵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在一旁站著,忍受著心頭那一波一波錐心的痛。

不知過了多久,司以佑方才停下了哭泣,也方才將注意力放在了司慕涵的身上,他站起了身,然後跪在了司慕涵的面前,仰著頭,臉上雖然淚跡斑斑,但是眼中已經沒有再溢出淚水,「母皇,昀兒雖然有錯,可是她始終是母皇的女兒!兒臣求母皇,饒她一命!」

司慕涵低頭看著兒子,身子輕輕地顫了顫,「佑兒……」

「母皇,昀兒不是柳氏沒了的那個孩子。」司以佑一字一字地道,「昀兒她是母皇看著長大的,母皇關心過昀兒,愛護過昀兒,母皇和昀兒之間有十幾年的母女之情,昀兒不是柳氏沒了的那個孩子!母皇不在乎柳氏的孩子是因為母皇從未和那個孩子相處過,沒有積累下母女之情,可是昀兒不一樣,她是母皇看著長大的啊——」

話說到了最後便已經近乎成了嘶吼。

蜀羽之臉色蒼白了下來。

司慕涵滿目震驚,「佑兒……」

司以佑還是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母皇是疼愛過昀兒的,至少在雪父君離開之前,母皇都是一直那般關心昀兒的!兒臣求你放過昀兒,兒臣求你……昀兒是兒臣的皇妹,她做錯了事情,兒臣身為皇兄難辭其咎,若母皇真的要為趙侍君出氣,便沖著兒臣來,兒臣願意一力承擔,求母皇不要傷害昀兒……」

他永遠也忘記不了,便在柳氏沒了孩子沒多久,他在宮道上遠遠遇見了母皇和趙氏,那時候他不願意見母皇便躲到了一旁,而隨後卻聽見了趙氏問母皇,柳氏沒了孩子她心不心疼,可是母皇卻說,不心疼,因為對她來說,柳氏的那個孩子可以說是沒有存在過的,她沒有感覺過柳氏那孩子的存在,根本談不上母女之情,既然沒有母女之情,有何好心疼的。

那一刻,即便是雪水浸濕了鞋襪,他也感覺不到冰冷。

那一日,他便這般在雪地當中站了許久許久,直到宮侍找到了他,他方才回過神來。

他從來也沒有想過,他一直敬愛得母皇會說出這般絕情的話來!

即便他也惱恨柳氏,可是柳氏沒了孩子的那一刻,他心里還些難過,因為那也是他的皇妹或皇弟,可是母皇卻說……她一點也不心疼!

司以佑真的很怕司慕涵如今也會如同對待柳氏沒了的那個孩子一樣對待司予昀。

司慕涵盯著跪在地上的兒子半晌,然後彎下了腰,將他拉了起來。

司以佑整個人木然地任由著她拉著起身。

司慕涵看著兒子,一字一字地保證道:「柳氏是畏罪自盡的,和任何人沒有關系。」

司以佑無聲抽泣著,可是卻沒有如同過去一般立即便相信了她的話。

「佑兒……」司慕涵凝視著兒子會兒,卻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伸手替兒子整了整身上的披風,「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司以佑睜大了眼睛。

「這件事不要告訴你父君。」司慕涵緩緩地說著。

司以佑顫了顫,張了嘴想說什么,可是卻像是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似的,怎么也說不出來。

「走吧。」司慕涵擠出了一絲微笑。

司以佑看著她好半晌,卻始終不願意離開。

蜀羽之見狀便上前,「二皇子,陛下沒有讓鳳後繼續查這件事便是不會對三殿下如何你放心。」

司以佑始終無法安心,還是盯著司慕涵,淚眼汪汪。

司慕涵雙手緊握一下,隨後,轉過了身。

司以佑臉上的悲切瞬間凄厲,腳步踉蹌了幾步,然後,木然地轉身走出了涼亭。

蜀羽之放心不下,便讓讓外面的一個宮侍送司以佑回去。

司以佑木然地走了半晌,然後忽然間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向了暖亭,看著那依舊背對著暖亭出口的母親,原本已經止住了的淚水再一次滑落了,然後,轉身,往流雲殿跑去……

母皇說不讓他告訴父君,是不是也是擔心父君?

還是生怕父君為了保護昀兒做出其他的傷害趙氏的事情來?

究竟,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暖亭內

「陛下……」蜀羽之上前低聲道。

司慕涵轉過身,卻是面無表情,「朕想一個人靜靜。」

蜀羽之並不想這樣離開,「二皇子他不是有心的……」

「夠了!」司慕涵打斷了他的話,「朕說了朕像一個人靜靜!」

蜀羽之看著她會兒,最終還是沉默離開。

寂靜再一次充斥著她的四周,連原本呼嘯著的寒風都停了下來。

一切的一切都是死寂的。

仿佛,這就是她的人生。

司慕涵僵硬身子緩緩坐下,合上了眼睛,擱在鋪著厚厚桌布的石桌上的手,五指緊緊地扣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冷霧緩步上前,「參見陛下。」

司慕涵木然地抬起視線,「何事?」

「方才豫賢貴君派人再請陛下。」冷霧回道,「豫賢貴君說今晚他會一直等下去,直到陛下到來為止。」

司慕涵垂著眼簾沉默半晌然後緩緩地站起身,「起駕,去流雲殿。」

「是。」

流雲殿內

蒙斯醉始終在膳廳內等著,甚至連坐著的姿勢都沒有變過。

桌子上的佳餚早便已經冷了,連原本誘人的香味也消失無蹤。

外面傳來了通報聲,陛下駕到。

憶古聞言,頓時松了口氣,立即上前迎接。

蒙斯醉沒有動,目光繼續盯著桌上的菜餚。

司慕涵走進了膳廳內。

憶古下跪行禮,然後看了一眼主子,便退了出去,且關上了膳廳的門。

膳廳內,只剩下兩個人。

司慕涵走到了桌邊坐下,看著一桌子未曾動過的膳食,微微蹙眉,「還未用膳?」

蒙斯醉抬頭,微微一笑,「臣侍以為陛下會先問臣侍柳氏的事情。」

司慕涵沉吟會兒,「醉兒……」

「柳氏的死和臣侍沒有關系。」蒙斯醉打斷了她的話,「原本臣侍也不想解釋這般多的,便是臣侍解釋了,你也未必會相信,可是臣侍不想讓臣侍的兒子為了臣侍這個不爭氣的父君而憂心傷神,更不想讓臣侍的兒子覺得自己有一個心狠手辣的父君。」

「朕知道不是你。」司慕涵輕聲回道。

蒙斯醉淡淡一笑,「是嗎?那便請陛下下旨徹查這件事。」

司慕涵沉默半晌,終究是道:「朕說了,柳氏是畏罪自盡的。」

蒙斯醉嗤笑,「陛下以為利用順君栽贓柳氏便是維護臣侍嗎?臣侍要的不是這般踩在別人屍體上面的清白,更何況,柳氏曾經孕育過你的孩子。」

司慕涵面沉如水,「柳氏已死,這件事便這般作罷了。」

蒙斯醉也沒有動怒,反而笑道:「當日官氏沒有露出真面目之時,你即便再如何的不待見他,但是都會善待他所出的孩子,可是如今,柳氏沒了孩子,你卻這般無所謂……甚至還要往他身上潑臟水,最後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司慕涵垂下了眼簾,「這些東西涼了,朕讓人給你做一些新的吧。」

蒙斯醉凄然一笑,隨後問道:「陛下覺得像嗎?」

司慕涵抬起眼簾,眼中有著不明。

蒙斯醉低下了視線繼續看著桌子上的菜餚,「臣侍越看便越像,這些佳餚原本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可是卻也經受不住時間的消耗,最後,連最吸引人的香味都消散一空了……」抬起了頭,臉上依舊是笑著,「在陛下的心中,臣侍是不是也和這一桌子的佳餚一般,已經失去了一切的吸引力,只保留著最後一絲用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