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冰封三尺(1 / 2)

在通往司以晏住處的游廊內,水墨笑垂手站著,望著眼前一片盎然春色,心情卻是低沉。

司慕涵沒有喚水墨笑的名字嗎?

嚴格來說,她是喚過的,不過卻是連名帶姓,而且每一次都是在憎恨或憤怒、警告的情況之下叫出來的。

活了大半輩子,水墨笑忽然間發現,世上會叫他笑兒的人只有兩個。

他的母親和父親。

而他的妻主,這一輩子最親密的人,卻從未這般喚過他。

庄之斯說她一直喚晏兒大皇子那是因為大皇子於她有特殊的意義,先不管這個究竟有多少真實,但至少她能給出一個解釋。

而她呢?

從他認識他開始,她對他只有三種稱呼。

一開始是水公子,後來是鳳後,而也只有在極度憎恨或者憤怒、警告的時候放才會叫他水墨笑。

二十多年來,她叫他叫得最多的便是鳳後。

鳳後鳳後。

有時候他幾乎都會忘了,他還有名字。

庄之斯說她喚晏兒大皇子是有意義,而她呢?她叫他鳳後是否也有意義?是對他寄以厚望,還是時刻提點他要記住自己的身份?或者這個稱呼於她只是一個稱呼,沒有人的意義。

晏兒說庄之斯便是在和他親熱的時候也只是叫他大皇子。

可是他卻不知道,他的母親便是在和他父親親熱的時候,連一個稱呼都沒有。

水墨笑笑了笑,或許人便是這般,得到了想要的,然後就會想得到更多,這幾年他過的很平靜,甚至感覺到了幸福,然而如今他卻發現,原來他還未完全滿足。

他想要更多。

應該說,他想要她的愛。

便只是一點點也好。

可是,可能嗎?

他用了十多年的時間方才得到了一個結發之夫的肯定,若是想得到她的愛,有需要多長時間?

也許他窮盡一生都不可能得到吧?

水墨笑知道自己又鑽進了牛角尖里,可是聽了兒子那些話,聽了兒子那樣的痛訴,他的心里無法不起一絲的漣漪。

「皇外祖父……」身邊一道輕輕的帶著擔憂以及怯然的聲音響起。

水墨笑低下了頭,便見庄顏暄正睜著一雙溢滿擔憂的眸子睜看著他,他斂了斂情緒,彎下腰撫摸著她的頭,「暄兒別擔心,你母親和父親不會有事的。」

「暄兒不是擔心母親和父親……」庄顏暄抬著頭看著他,「暄兒擔心皇外祖父……」

方才的話她也聽到了,雖然有些不太明白,不過有一點她卻是明白的,母親和父親和好了,不過皇外祖父卻似乎不高興。

水墨笑一愣,「傻孩子,皇外祖父有什么好擔心的?」

「皇外祖父不高興。」庄顏暄認真道。

水墨笑微微笑道,「皇外祖父沒有不高興。」

庄顏暄皺緊了小眉頭,一臉的不信。

「真的。」水墨笑繼續道,「皇外祖父不是不高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罷了,好了,你母親和父親也應該是談完了,我們去看他們好不好?」

庄顏暄想了想,然後點頭,「好。」

水墨笑站直了身,隨後牽起了她的手便往前方走去,只是方才進了院子,便看見了正屋的大門緊閉,而先前在里面伺候的宮侍都守在了門外。

眾人見了水墨笑到來便立即上前行禮。

「怎么了?」水墨笑問道。

一宮侍上前,神色有些怪異,似乎帶著一絲的微紅,「大皇子和庄小大人……在里面休息……」

水墨笑自然是明白怎么回事,心里失笑一聲,隨後便低下頭對庄顏暄道:「你父親昨夜沒睡好,現在你母親陪著他,我們別去打擾他們好不好?」

庄顏暄沒有反對,點頭道:「好。」

「那好。」水墨笑微笑道,「皇外祖父帶你去御花園里走走如何?」

「嗯。」庄顏暄點頭,然後認真道:「暄兒陪皇外祖父。」

水墨笑聽了這話心頓時便軟了,當年的晏兒也是這般貼心,不過自從嫁了人之後,便圍著庄家轉,有了孩子之後更是忘了他這個父後了,他蹲下了身子,親了親眼前外孫女的臉蛋,「好!」

……

朝和殿內一大早便鬧得不可開交,而流雲殿今日一大早卻也是忙碌不已。

「……恩兒還小,住處那邊一定要格外小心,佑兒的身子也需要靜養……」蒙斯醉不厭煩地將交代著,似乎將所有需要注意的事情都仔細說了一遍。

憶古一一應了,隨後更是親手去准備。

「還有,午膳做葯膳,往後佑兒在宮里的三餐都要做葯膳。」蒙斯醉繼續交代。

憶古點頭,「主子放心,奴侍一定准備妥當。」猶豫了會兒,隨後低聲道:「主子,二皇子並不是第一次帶著孩子進宮,奴侍等必然會照料好二皇子的。」

蒙斯醉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主子……」憶古聲音有些難過,「若是二皇子見到了主子這般神情,必然會難過的。」

蒙斯醉笑了笑,「本宮知道該如何做……」

「其實二皇子這幾年也過的不錯。」憶古想了想還是道,「雪小姐對二皇子很好,二皇子生小公子的時候,主子也是看見雪小姐的反應的,她是真的對二皇子好,如今兩人有了孩子,以後的感情會更好得,再過一兩年,等二皇子的身子養好了,再生一個女兒,那便周全了。」

蒙斯醉垂了垂眼簾,「希望如此。」

憶古見了主子這般情緒低落,沉吟會兒正想繼續勸慰幾句的時候,外邊便傳來宮侍說司以佑回來了。

蒙斯醉整了整神色,展開笑顏,起身出去迎接,一出暖閣便看見司以佑正抱著兒子往這邊走來,而隨行的除了隨侍的下人之外,還有周氏。

對於周氏的到來,蒙斯醉並不意外,自從周氏嫁入禮王府之後,每一次司以佑回宮,他都會一同進宮,不管是為了和司以佑培養感情還是為了討好蒙斯醉,周氏的這個行為的確讓蒙斯醉很受用。

蒙斯醉對周氏微微一笑,隨後便打量著兒子,雖然經過了一夜的休息司以佑的臉色已經好了不少,但是蒙斯醉還是看出了端倪,蹙起了眉頭,「怎么臉色這般不好?」

司以佑早便找好了借口了,「還不是父君這不聽話的外孫,昨天鬧騰了一整日。」說完之後便哄著懷中的兒子,「恩兒看,這是外祖父。」

蒙斯醉看向兒子懷中的雪天恩,見他正沖著他笑,臉色也柔和了下來,伸出了手:「來,外祖父抱。」

司以佑伸手將兒子交出。

蒙斯醉抱著孩子,隨後便對兒子和周氏道:「別站著了,都進來吧。」

司以佑和周氏微笑應了一聲,隨後便進了暖閣。

憶古張羅著茶點。

蒙斯醉則抱著孩子哄著,雪天恩怕生人,只是對蒙斯醉卻並不抗拒,便是不怎么認得他卻仍舊沒有哭鬧。

「還是父君有辦法。」司以佑笑道,語氣中含著抱怨,「這孩子平日除了他母親之外,便是兒臣抱著他,他也是不樂意!」

「兒臣聽聞男孩子多粘母親,如今看來是真的。」周氏陪笑道。

司以佑開玩笑道:「他啊,就是一個小白眼狼。」

「胡說。」蒙斯醉輕斥道,「哪有這般說自己的孩子的!」

「父君便讓兒臣抱怨抱怨吧。」司以佑笑道。

蒙斯醉失笑搖頭,「恩兒你看你父親,小時候也不見他這般撒嬌的。」

雪天恩聽不到大人的話,不過似乎可以感覺到大人之間愉悅的氣氛,呵呵地笑了出聲。

司以佑見了兒子笑了,臉上的笑容也更多。

周氏仍舊端庄地微笑著。

蒙斯醉哄了孩子好半晌,隨後便對兒子道:「你一大早進宮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恩兒父君幫你帶著。」

司以佑沒有拒絕,起身道:「那兒臣便偷懶一下了。」

「去吧。」蒙斯醉寵溺地瞪他一眼。

司以佑上前親了親兒子的臉。

周氏起身相送。

司以佑回了周氏一禮,然後起步離開。

「父君放心,等孩子大些了,二皇兄便無需這般操勞了。」周氏看向蒙斯醉,微笑道。

蒙斯醉換了一個姿勢抱孩子,「孩子不管是小還是大,作為父親的總是會有操不完的心的。」

周氏聞言,頓時臉色一僵,隨即起身:「父君……」

「本宮不是在說你。」蒙斯醉看向他,「不過是閑聊罷了,不必這般拘謹,坐下了吧。」

周氏暗暗松了口氣。

「看你這樣子似乎很喜歡孩子。」蒙斯醉笑道,「也早些給本宮生個孫兒吧。」

周氏臉上泛起了淡淡紅暈,「兒臣謹記父君教誨……」

「那是什么教誨不教誨的。」蒙斯醉失笑道,「你啊,什么都好,便是太拘謹了,你是昀兒的正君,便是也算是本宮半個兒子了,坐下吧。」

「是。」周氏點頭,隨後坐下。

隨後,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起了閑話,周氏雖然沒有一開始那般拘謹,但是字字句句卻也是帶著謹慎,然而便是如此,禮儀舉止也讓人跳不出絲毫的毛病。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周氏提出了要去給舒君請安的請求,蒙斯醉自然是知道昨天周氏沒有見到舒君一事,便同意了,「也快正午了,待會兒便過來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周氏起身謝恩,隨後轉身走出了暖閣。

憶古喚了宮侍上來收去周氏用過的茶盞,隨後便微笑道:「每一次二皇子進宮,正君都會進宮相陪的,倒也是有心。」

蒙斯醉笑了笑,隨後問道:「佑兒如何了?」

「正睡著了。」憶古說道,「想來真的是累了。」隨後便對著雪天恩笑道,「小公子怎么便這般折騰父親呢?二皇子小時候可是乖巧的很。」

「是啊。」蒙斯醉笑道,「那時候佑兒還未滿月,可是卻已經會心疼父親似的,一晃眼便這般多年了,如今,佑兒都成了父親,而本宮也成了外祖父了。」

「那是主子有福氣。」憶古回道,「再過些日子,連祖父都要當上了。」

蒙斯醉垂了垂眼簾,「若是真的這般,那本宮這一輩子也算是完滿了。」

有些事情,並不是他們不提,並不是粉飾太平便可以掩蓋的。

憶古心里嘆息,「主子,這幾年禮王殿下不也是好好的嗎?她真的知道錯了的,也真的在改。」

他仍舊記得,禮王殿下在成年前的幾日去了南苑,然後在汀蘭小築的正堂前跪了三天三夜請求主子原諒,而主子也選擇了原諒。

這些年,沒有人比他更加的清楚主子心里的痛苦以及擔心。

只是,這些年,禮王殿下的一舉一動都讓人挑不出差錯來,他真的覺得禮王殿下是已經改過了。

而二皇子,在成婚之前,也是原諒了禮王殿下。

「希望如此吧。」蒙斯醉淡淡地道,隨後便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這時候,雪天恩也似乎想起了父親了,哭鬧了起來。

主仆兩人便將心思移到了他的身上。

……

周氏去了舒君宮中求見,而這一次,舒君沒有拒見。

對於舒君,周氏心里有種本能的畏懼,這種畏懼即便是在面對豫賢貴君甚至是永熙帝之時也是沒有的。

宮侍將他領進了舒君的寢殿,而舒君依著靠枕坐在了床頭。

周氏上前行禮。

舒君一貫蒼白的面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不必多禮,坐下吧。」

周氏並沒有因為舒君的笑容而有所松懈,謝恩之後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面,隨後便問起了舒君的身子。

舒君淡淡笑道,「都是些老毛病了,好恐怕是好不了了,不過也不至於沒了性命,便這般吊著吧。」

「舒君嚴重了,宮里面有那般多的御醫,必然能夠治好您的。」周氏隨即回道,便是有些意外舒君的話,但是卻也沒有失去了從容端庄。

舒君眼底閃過了一抹暗沉,「希望承正君吉言。」隨後便又道:「上次你來看本宮,本宮原本該接見的,只是無奈這身子不爭氣,說起來你我也算是親戚了,正君也別放在心上。」

「舒君嚴重了。」周氏正色道,「兒臣豈有責怪您之禮。」

舒君笑笑,「對了,你姐姐可好?」

周氏神色微微一變,隨後微笑道:「兒臣自從出嫁之後便未曾見過長姐,不過長姐的正夫倒是來看望兒臣兩次,提及長姐的時候都是一切安好,多謝舒君關心。」

「那便好。」舒君點頭,「想想本宮也好些年沒有見過你姐姐了,自從本宮進宮了之後吧,想當年,本宮和你姐姐……」

「長姐的正夫也時常提及幼時和長姐的事情,長姐十分珍惜當年和正夫的一番青梅竹馬之情,舒君放心,長姐不會辜負正夫的。」周氏打斷了舒君的話,笑著,聲音卻多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舒君將手放進了錦被內,緩緩攥緊,臉上笑容未變:「是啊,他們是青梅竹馬,如今終成眷屬也是人間美事,這些年他們過的這般的幸福,本宮也安心了,希望往後的日子,他們都能一如既往的幸福下去!」

周氏手心有些冷,「兒臣相信長姐一定可以做到的。」

「年少情意,山盟海誓……」舒君看向嘴角微微翹起,「正君的長姐若是個長情之人,必定可以做到!」

周氏雙手手入寬袖當中,緊緊攥著,「舒君說的是。」

舒君半眯著眼睛看著他。

周氏緩緩吸了一口氣,隨後便想起身告辭。

而這時候,舒君卻開口說起了另一個話題,「禮王對你可好?」

周氏整了整心緒,微笑從容回道:「殿下對兒臣很好。」

「那便好。」舒君點頭,神色是關切,只是話語當中,周氏卻無法感受到一絲的關懷,「難得禮王待你好,之前的那些事情便不要讓她知道了,以免平生誤會。」

周氏心頭一凜,袖中的雙手攥的更緊,「兒臣明白。」

他清楚知道長姐正夫帶他進宮來的目的,即便當時他不願意,可是為了家族,為了長姐,他願意犧牲,只是沒想到,最後卻是這般一個結果。

他最終沒有成為太女的側君,卻成了禮王的正君。

對於這個結果,他雖然錯愕,但是卻也能平靜接受。

太女正君和禮王正君於他來說區別不大,而且,婚後禮王待他也是很好,只是……若是禮王知曉了這件事……

周氏心中一沉。

即便他和太女之間沒有什么,但是若是他清楚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有權有勢的女子,是不會接受自己的夫侍與其他的女子有任何的牽連的。

還有,當日為何豫賢貴君會看中他?

他記得,當日他不過是和豫賢貴君在御花園中匆匆見了一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