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我的名字(1 / 2)

何寒已經記不清舅父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喚自己寒寒,但是有一點她卻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每當舅父這般叫自己的時候,他總是特別的溫柔,有時候甚至比父親還要溫柔。

可是如今……

何寒的心里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若是舅父口中一直叫著的稱呼從來都不是在叫自己……

臉上的陰鷙之色隨著夜色漸沉而越發的濃郁。

慶安城內

何家前院的書房

何漣也未曾入睡,而是站在了書房右側牆壁上懸掛著的一副畫像前,畫像上是一個笑容溫柔恬靜的男子。

那是她的已逝的正夫江氏。

江氏是何漣生父弟弟的兒子,也就是何漣的表弟。

江氏三歲喪父,不久之後母親便迎娶繼室,繼父是個心腸狹隘之人,容不得前頭正夫生下的江氏,對江氏輕則苛待衣食,重則打罵,一開始其母親還會相護,只是日子長久了,便是母親也在繼父的枕邊風下對也對江氏這個親兒越發的不待見,江氏的幼年的日子過得是無比的凄苦。

直到後來何家主夫得知了這件事,強勢地將江氏接到了自己身邊撫養,方才是江氏脫離苦海,只是江氏出生之時身子原本便不好,之後幾年更是常年受虐,身體的狀況更是糟糕,便是在何家主夫的精心照顧之下,仍舊無法康健起來。

何家主夫憐惜弟弟之子乃人之常情,何家老家主也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質疑的話,對江氏也是待若親子,兩老商議著等將來江氏長大了便給他尋一個好人家出嫁。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兒何漣卻喜歡上了這個柔弱的表弟,在成年議親之時便向兩老提出要迎娶江氏為正夫。

何家兩老原先也是打算親上加親,何漣聘娶何老家主嫡親弟弟的的兒子為正夫,怎料何漣卻執意要娶江氏。

雖然同樣是親上加親,但是江氏的母家情況讓何老家主無法接受,何老家主也沒有要女兒正夫的母家如何的強大,但是江家這種連自己親生兒子都如此苛待的家族實在讓何老家主無法接受。

更重要的是江氏身子很差。

何家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江湖中人,不需要府中男眷也習武護家,但是作為何家的主夫,卻需要一個康健的身子為常年在外走鏢的妻主管理好府中一切事務,為何家誕育後嗣。

江氏的身子別說是掌家,便是能夠平安誕下何家的後嗣也是一件未知之數。

可無奈何漣堅持,言明非江氏不娶。

何家兩老最後不得不同意。

婚後何漣和江氏過的很幸福,只是一如何家兩老所擔心的,江氏在婚後大部分時間都是卧病在床,別說是掌家和為何家誕育後嗣,便是日常服侍妻主的事情都無法做到。

只是何漣卻並不在乎,對江氏更是百般溫柔。

何家兩老雖然不滿,但是畢竟也算是半個江湖中人,觀念比普通豪門大戶要開明的多,而且江氏也是他們養大的,便也沒有過多地為難江氏。

在婚後的前幾年,江氏的日子過得還算是不錯。

只是隨著何家兩老日漸老去,隨著何漣的年紀漸漸增長,隨著何家日益興旺,何家兩老便是再如何的開明也無法再如同一開始一般不在乎。

他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孫女的出生,希望有生之年能夠看到女兒當上母親,江氏身子不合適,那便只能讓別的男子來完成他們這個心願。

不過因為何老家主除去了一個初侍之外便只娶了何家主夫一人,因而他們也沒有讓女兒納側室的想法,只是希望何漣的初侍能夠為她生下一個孩子,便是庶女也好。

何漣對江氏一往情深,在江氏進門之後,她便沒有再進過那初侍的房間,一開始何漣還是不同意何家兩老的要求,只是之後隨著何家主夫病倒,何漣方才在雙重的壓力之下重新進那初侍的房間。

很快,那初侍傳出了喜訊。

何家兩老欣喜若狂,何家主夫的病情更是大好,便是何漣,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可以說那時候整個何家唯一不開心的便只有江氏,從何漣重新進那初侍的房間起,他的便一直病著,在那初侍傳出有喜之後,尤其是他發現了何漣臉上雖然不以為意但是心里也是在高興之後,江氏的身體更是每況日下。

何漣覺得愧對江氏,對他更是百般呵護關懷,也為了不讓江氏難過,再也沒有去看望那初侍,江氏在妻主的安撫相伴之下,心里的郁結也消除了不少,漸漸的也選擇了放下。

何家的日子也漸漸地恢復了平靜。

然而,這份平靜很快便被打破了,便在那初侍即將生產的時候卻出事了,他在寒冬臘月中被江氏推下了何家後花園內的池塘中,雖然下人很快便將人救了上來,但是卻因為動了胎氣孩子早產,而也因為受了寒,孩子還未滿月便去了。

一個女兒。

何家主夫無法承受這個打擊,倒下了,並且在纏綿病榻半年之後病逝。

隨後之後也查明了江氏之所以做出這樣的事情是因為那初侍自恃自己身懷何家唯一的後嗣對江氏不敬甚至言語相激,方才導致了這個悲劇的發生。

罪魁禍首不是江氏,只是一切卻是江氏那一推導致的。

何老家主可以原諒江氏沖動之下害死了她的孫女,但是卻無法原諒因為江氏導致自己老伴的離世,在何家主夫出殯之後,何老家主便要求何漣以無嗣為由休了江氏。

何漣自然不願可是也無法讓何老家主釋懷,正當她煎熬不已的時候,江氏被診出有喜。

因為這件事,何老家主打消了休了江氏的決定,然而因為先前的種種事情,何老家主已經對江氏已經無法回到當初。

江氏雖然有孕,但是日子卻過得比從前更加的煎熬。

幾個月之後,江氏誕下了一個女兒,便是何寒。

而便也在誕下了這個女兒之後,江氏的身子更差了。

何老家主發話送江氏到鄉下的庄子養病,將孫女給帶到了自己身邊養著,江氏自然不願可是也無法阻止何老家主的做法。

江氏去了庄子。

何漣看著江氏的身體因為思念女兒一天比一天不好,甚至最後只剩下了一口氣,掙扎之下選擇了違背母親之命,將何寒送回到了江氏身邊,隨後幾年,因為她知道何老家主對江氏不待見,而她也常年在外,便一直讓江氏住在了庄子中。

而何寒也一直在庄子里長大。

何漣一直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直到幾年前江氏病逝,她方才發現了女兒的不對勁,何寒的身體沒有承繼到父親的柔弱,可是性子卻比同齡的孩子更加的陰郁。

一個女子,一個未曾年的女子有這般的性子,何漣很清楚這對女兒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在江氏過世之後,她將何寒接回了何家,然而,便在何寒回何家的次日,她卻做出了一件讓他無法再在何家立足的事情。

她提劍殺了何漣的那初侍。

而何寒在殺了人之後卻還淡定自若義正言辭地說這是在為父親報仇。

而便在時候,何漣方才知道原來江氏一直在介懷這件事而且將後來的一切苦楚都認為是因為那初侍而起。

江氏是帶著怨恨而走的。

而在走了之後,還將這份怨恨留在了何寒的身上。

何老家主被這件事給徹底激怒了,因為對江氏的不待見以及何寒自幼便不再她身邊長大,再加之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孫女竟然是這般嗜殺之人,一怒之下便說要讓何寒一命償一命。

何漣自然不能讓何老家主這樣做。

經過了一番爭執之後,何漣硬是將這件事給壓了下去,所幸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壓下去並不困難,那初侍被報了病逝,而因為他自從失去了孩子之後一直卧病,倒也沒有引起外人的懷疑。

只是,何寒做了這件事,便更是無法在何家立足。

何老家主對何漣說了,她不會承認這個孫女,這一輩子除非她死,否則何寒一步也不得踏進何家,若不是何漣阻止,何老家主甚至要將何寒從族譜當中除名。

何寒不得不繼續呆在庄子當中,直到了何老家主去世之後,何漣方才將她接回何家。

「你若是恨我,為何不直接告訴我?」何漣看著牆上畫上的男子幽幽道,「我們這般多年的感情,你若是恨我,為何不告訴我?寒兒,她是我們的女兒,我們好容易得來的女兒,可是,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妻主也不是一個好母親,可是,我會盡一切的努力將寒兒拉到正道上來,若是你在天有靈,便保佑寒兒。」

畫上的男子依舊溫柔笑著,笑容中沒有一絲的怨憤。

只是,誰又知道,當日的兩情拳拳最後卻是這般收場?

何漣不知道自己當日執意要娶他究竟是是不是害了他,她更是不知道當日在他的哀求之下瞞下了蘇念惜的存在是對還是錯。

便在此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何漣轉過身:「進來。」

門被緩緩推開,走進來的是一個和何漣差不多年紀的女子,此人正是何家的管家王宛,何宛是何家的家奴,自幼便是何漣的隨從,何漣繼任家主之位之後,她便成了何家的管家,原先的老管家隨著何老家主的過世而離府回鄉榮養。

何宛和一般大戶人家的管家只管著大宅內的事情不一樣,她即是何家的管家也是何漣的心腹。

「庄子那邊可有什么動靜?」何漣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緩緩問道。

何宛回道:「少主並沒有什么異常舉動。」

「看好她,莫要讓她胡來。」何漣吩咐道。

「是。」何宛回道,隨後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何漣見狀,便道:「有什么話便直說吧。」

「家主……」何宛沉吟會兒,「可否需要派人去調查一下蘇貴的過往?」

何漣聞言隨即蹙起了眉頭。

「何宛知道蘇貴她對家主有救命之恩,只是蘇公子的長相……」何宛看了一眼主子,隨後繼續道:「難道家主這些年都沒有懷疑過嗎?」

何漣沒有回答。

何宛繼續道:「若是華前輩沒有來,何宛這些話也不會說,只是如今……今日即便我們可以瞞過華前輩,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以前蘇公子和少主在庄子里或許還有可能繼續隱瞞,只是如今少主和蘇公子已經回了慶安城,我們總不能一輩子不讓任何人見到蘇公子吧?」

她不是不知道家主的為難,只是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想要繼續隱瞞下去卻真的極為艱難。

以前在庄子中,周圍都是些沒有什么見識甚至大字不識的農戶,而蘇公子又一心照顧小姐甚少外出,再加之家主在背後所作的防備,方才可以隱瞞這般多年。

可是如今情況已經不同了。

這些道理何漣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明白,「你先下去,讓我好好想想,客院那邊也看緊一些,不要出差錯了。」

何宛心里嘆息一聲,「是。」

在外人的眼中家主是天驕之女,功成名就,可是,誰又知道家主人後的辛酸?

唯一愛的主夫早逝,唯一的女兒卻養歪了性子。

何宛退出去了之後,書房再一次陷入了死寂當中,何漣抬手撐著額頭,滿心的疲憊,蘇貴是她的救命恩人,當年若不是她,她早便命喪在劫鏢的盜匪手上,也因為這份救命之恩,她邀請了當時孑然一身的蘇貴加入了何氏鏢局,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當年的報恩會讓她在今日陷入這般的兩難境地。

蘇貴加入了何氏鏢局之後的確幫了她許多,甚至連過世的母親也對她贊賞不已,甚至曾經有意與她結為異性姐妹。

何宛的提議她不是沒有想過。

因為蘇貴在何氏鏢局多年,從來也沒有提過她有親人,有兒子,她只是提過,她有一個夫君不過已經過世了。

直到十二年前,她告了一段不短的假,回來之後她前來找她請她收留她的兒子。

當時她雖然有些疑惑,但是卻也沒有去探究,因為那時候蘇貴於她也算是忘年之交,既然蘇貴不願意言明,她也便不去問。

她沒有理由反對她將兒子接到身邊,只是蘇貴卻不願意將兒子帶到何家,原因是他的兒子是被妻主休棄的,她不想讓兒子被人非議,希望能夠將兒子送到庄子她正夫身邊。

她同意了,只是因為當時急著出鏢,只是去了庄子跟興兒交代了一聲,便讓蘇貴和興兒商量處理這事。

當她回來之後也去過了庄子,不過當時卻沒有見到蘇貴口中的兒子蘇念惜。

她也沒多想,只當他是因為被休棄而不願意見外人,又因興兒說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也便沒有再過問這件事。

隨後將近四年的日子當中,她都沒有見到過這個蘇念惜,只是知道興兒和他的感情很好,直到興兒去世前的一年,興兒說要與他結為異性兄弟,她方才見到了這個幾乎已經忘記了的蘇念惜。

當時,尋找全宸皇貴君的皇榜仍舊張貼在了衙門最醒目的位置。

何漣便是到了現在仍舊記得當時她見到蘇念惜的時候的震驚,當時她便想著將這件事通知府衙,只是江氏卻強力反對,甚至不惜以性命相逼。

當時何漣驚詫不已。

江氏沒有說明理由,只是言明蘇念惜不是全宸皇貴君。

何漣雖然詫異不解,可是卻也無法不顧正夫的強力反對將事情上報,隨後她將蘇貴找來,質問這事,而蘇貴卻一口咬定蘇念惜是她的親生兒子,而且她也正是因為兒子長得和府衙皇榜上面全宸皇貴君的畫像極為相似,她方才不願意接兒子回何家而是讓他呆在這里,並且說她早在一年前便將這件事告知了足不出戶的江氏,不過為何不讓仍處於被休棄的悲傷當中的蘇念惜增加困擾,她請求江氏瞞住這件事,而江氏同意了。

何漣得知自家正夫居然瞞了她這件事這般長時間,心里也是憤怒,可是面對正夫的哀求她仍舊無法不管不顧。

爾後蘇貴提出用滴血驗親的方法證明蘇念惜是她的親生兒子,只要證明這一點,蘇念惜便和全宸皇貴君沒有關系。

世人皆知全宸皇貴君雪氏乃前帝師雪千醒的嫡親兒子。

何漣同意了蘇貴的建議,因為她相信全宸皇貴君的身份不可能作假。

而滴血驗親的結果卻也正如蘇貴所說的,蘇念惜是她的親兒子。

雖然事實擺在了眼前,可是何漣心里仍舊是存著疑惑,直到不久之後,京城傳來消息,永熙帝從圍場帶回了一個男子封為了侍君,而這位趙侍君和全宸皇貴君長得極為相似。

何漣放心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長得如此相似的人存在,原本她心里仍舊是猶豫著是否該將蘇念惜的事情上報,即便已經證明了蘇念惜是蘇貴的親兒子,但是若是繼續瞞著這事將來難免會有麻煩,可是江氏反對。

而這時候,江氏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

何漣只能應允江氏的請求,繼續隱瞞蘇念惜的存在,而這時候,她也發現了何寒對蘇念惜比對江氏更是親近,她方才得知,這幾年,大多是蘇念惜在照顧何寒。

而何漣也漸漸明白江氏為何以死相逼都要瞞住世人蘇念惜的存在。

他希望他走了之後,蘇念惜能夠代替他的位置成為何家的主夫,照顧何寒。

臨終之前,江氏也直言不諱,因為他幼年曾經遭受過了繼父的折磨,所以他不希望女兒也重復他的悲劇,而他選中了蘇念惜,不僅是因為這幾年蘇念惜是真心地疼愛何寒,更是因為蘇念惜被休棄的原因是無法生育。

蘇念惜無法生育,那將來便是為了自己,他也會一心一意地照顧何寒。

何漣見江氏到了這般地步仍舊殫精竭慮地為女兒籌謀,除了愧疚她仍舊是只有愧疚,她答應了江氏,永遠都不會讓蘇念惜被朝廷的人發現。

在慶安,在庄子內,她要隱瞞蘇念惜的存在並不難,而這般一瞞,便又是好幾年。

這一次若不是華荇曉的到來,或許她一輩子隱瞞下去。

可是如今……

「你的眼光沒錯,這些年念惜待寒兒很好,而寒兒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方才可以笑的天真無憂,唯有在他的面前,寒兒的性子方才不見陰沉,只是興兒,正如何宛所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華前輩的到來是不是便預兆著這件事再也瞞不過去?若是真的瞞不過去,何家會因為這件事而付出代價嗎?念惜,真的會如寒兒所說的被陛下奪回宮中當全宸皇貴君的替身嗎?念惜會成為另一個榮寵一時最後卻莫名暴斃的良貴君趙氏嗎?寒兒如今的性子……若是真的失去了念惜,我真的不知道她會做出什么事情來……這些年我虧欠了你們父女許多……可是若是用這般方式償還,真的對嗎?興兒,你告訴我真的對嗎?」

何漣抬頭看向牆上的畫像,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