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一起走吧(1 / 2)

寢殿內,除了永熙帝粗重的呼吸聲,以及宮燈內燭火燃燒的聲音,便再無其他聲響。

永熙帝像是在方才的活動中已經用完了力氣,嘴唇雖然動著,但是卻沒有說出話來。

蒙斯醉安安靜靜地站著,比最合格的宮侍都還要沒有存在感。

他的臉上沒有蒙著白布。

整個寢殿內近身伺候的人,便只有他一人沒有做任何的防護,然而,仿佛老天厚待他一般,便在千防萬防的宮侍都染上了疫症,而他卻仍是平安無恙。

「我……這次……暈厥了多久……」永熙帝終於醞釀足了力氣說出了聲音。

蒙斯醉抬起了視線,看著她憔悴不已的面容,「昨日下午至今。」

永熙帝抬起視線看了看四周,「入夜了?」

「快午夜了。」蒙斯醉緩緩回答。

永熙帝看向他,目光柔和,「一天一夜……只是,我卻像是過了很長很長似的……」

蒙斯醉沒有接話。

「我一直在做夢……」永熙帝繼續道,「你知道我夢見了什么嗎?」

蒙斯醉看著她,沉默半晌,然後搖頭。

永熙帝笑了笑,「我夢見了當年我們在雲州的那一年……」

蒙斯醉面無表情的臉龐起了波瀾,仿佛不願意再聽見這些話似的,他轉身便要走,然而方才走了一步,便發現自己的手腕一直被她握著,他轉過身,卻來不及開口。

「那時候,我真的愛你。」永熙帝看著他道,握著他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蒙斯醉眼波流轉,卻無法分辨出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因為太過復雜,所以,無法分清,「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又是有什么目的嗎?

永熙帝仍是笑笑,「我只是當年在應對趙氏之時用過虛情假意。」

蒙斯醉似乎不信。

「我知道現在或許我說什么你都不會相信。」司慕涵並不在意,「在遇見你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男子……那時候即便我已經來了這里那般多年,可是,有些事情,卻仍舊是接受不了……在我的設想中,我的人生,都已經被安排好了……成年之後,讓父君給我尋一個性子好的正君,然後在適當的時候幫幫五皇姐,等她登基之後,謀一份不好不差的差事,和正君生幾個孩子,等孩子長大了,我的責任也盡完了,老到了不至於引起五皇姐懷疑忌憚的時候,便再出京走走……等待走不動了,便安靜地呆著,然後,走完最後的一段路……

這樣的人生沒有任何的激情,也沒有任何的期待,然而,卻是平平穩穩的,很適合我……可是人啊,總是無法預計老天下一步會給你安排什么……而我,在雲州,遇見了你……那般多人,那般多男子,可是我卻單單遇見了你,單單注意到了你,也單單將你記在了心上……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後來的許多次偶遇,都是我故意的……我想見你,再見你一次……我知道,或許這般沒有好結果,可是那時候的我便像是著了魔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每一次我都跟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可是方才分別,便又想著下一次相遇……

直到了最後,我心里涌現了一個念頭,我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我想每天醒來都見到你,我想每晚擁著你入眠……從前設定好的安穩人生,成了我最想擺脫的……所以,那日再遇,我便不顧一切地想你表白……而你,雖然掙扎,但是卻最終點了頭……

那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最開心的時候,我仿佛覺得自己擁有了整個世界……當我輕輕地將你擁入懷中,我甚至感覺到了我的心都在顫抖……我一直一直很膽小,也懦弱,走向你,那是我做過的最出格的事情……可是,我從未後悔過……

我像是吃了迷葯一般,沉浸在了這種快樂的當中,甚至忘卻了我的身份,忘卻了我的危機,直到接到了父君的來信,我方才不得不回到現實……我開始思考我們的未來,開始鼓起勇氣去面對將來的一切……我想你求了一個月,然後,回去求了父君……父君雖然擔憂,可是他卻應允了我的請求……可是我沒想到……」

「你說這些是想讓我更加痛苦更加悔恨嗎?」蒙斯醉看著她,可是淚水已經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甚至連她的模樣也看不清楚。

永熙帝的手緩緩地滑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後,五指張開,緊緊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冰冷冰冷的。

她卻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手冷,還是他的冷。

「和你在姻緣廟中分別之後,我便在酒館中買醉……一覺醒來,卻得知了京中巨變,太女被廢,五皇姐召我回京……這樣的巨變以及未明的前路,急速地將我從悲傷中拉了回來……也許,我骨子里便是一個絕情自私又懦弱之人……那般深刻的愛戀,那般不舍的情意,卻及不上我對未來的恐懼……回京之後,我的腦海被各種的籌謀占據,我想的只是如何在即將到來的危機當中保存自身……漸漸的,那份痛,開始麻木消失……我又回到了遇見你之前的狀態,過著原先設定好的生活……我迎了羽之進門,日子一日一日地過著,直到,阿暖的一點一點地撬開了我的心……」

「我的存在,就是為了他嗎?!」蒙斯醉倏然厲喝一聲,淚如泉涌。

永熙帝沉吟了會兒,「你是你,阿暖是阿暖,甚至開始得時候……我接受他,是因為我想走出因你而起的傷痛……」

「你以為我會信嗎?!」蒙斯醉聲音有些歇斯底里,「若真的如你所說的,為何我進門之後,你要那般對待我?!你以為我眼睛瞎了嗎?!若是你接受雪暖汐是因為我,那為何我回來了,他卻仍是你心中最重?!那時候,你心里究竟騰出了多少位置給我?!從我進門到你說你原諒我,我用了多少時間,我花費了多少心力?你知道我留了多少眼淚,我的心被傷了多少遍嗎?!即便是後來你原諒我了,可是,我卻始終無法真真切切地觸碰到了你的心!即使你對我很好很好,可是,卻始終變了!我自己理虧,是我自己先對不住你,所以,我忍著,即便我再難受再痛苦我也忍著!你移了情戀上了別人,我不怪你,可是你為何要在我死心了之後跟我說這些?!你以為我會信嗎?!即使你真的愛過我,可是,現在你的心里對我還有愛嗎?還有嗎?!司慕涵,你有什么目的便直說!即便要我的性命,我也會給你!」

永熙帝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她的眼底似乎有晶瑩閃爍。

蒙斯醉也沒有說話,淚眼婆娑。

許久之後,永熙帝方才開口:「我的愛,因你而起,那……便以你結束吧……」

蒙斯醉不明她的意思。

「若是朕死了,你……便隨著朕一同走吧。」永熙帝緩緩說著,她的視線,落下,落到了相互緊扣的雙手上。

蒙斯醉臉上綻放出了一抹凄厲的笑。

原來,是為了這個!

「對不起……」永熙帝也笑了,卻說著最殘忍的話,「你的平穩人生終究是毀在了我的手上……我欠你的,下一輩子再還……」

一個時辰之後,水墨笑接到了消息,永熙帝同意改動方子。

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水墨笑冒著夜色沖出了朝和殿,卻在半道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後,伏地痛哭……

蜀羽之站在了黑暗的夜色下,任由著寒風侵襲身心。

……

次日,後宮中水墨笑和蜀羽之因為永熙帝同意御醫的建議改方子而承受著錐心之苦,而在前朝上,一切都仍是風平浪靜。

只是這份平靜有些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下朝之後,司予述如同往常一般和內閣大臣在文淵殿內商議了當日的政事,處理完了之後,隨即便尋了一個借口往戶部衙門而去。

然後,坦白地將西南大營的事情如數告知了謝凈芸。

謝凈芸聽完了這些消息之後的反應可想而知,她整整呆愣了一刻鍾,方才尋回了一絲神智,然後,愣愣地盯著司予述,「太女殿下……這……這怎么可能!?」

司予述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神色凝重地睨著她。

謝凈芸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渾身冰冷,不過她也不是二十年前初入官場的謝凈芸,若是面對的是永熙帝,她或許會不知所措,可是,司予述未曾能夠擁有這個可以完全震懾住謝凈芸的能力,很快,她便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然後,快速地轉動了思緒,將這件事中的利害關系一一分析了一遍,然後,從中尋找一絲的生機,她攥緊了拳頭,看向司予述,「太女將此時告訴下官究竟意欲何為?」

司予述嘴邊閃過了一抹淡笑,然後,端起了茶杯抿了口茶,方才緩緩道:「謝大人是個明白人。」

「太女殿下,此時下官並未參與其中。」謝凈芸正色道。

司予述看向她,「謝大人有沒有牽涉其中並不重要,一旦此事傳開,那謝大人即便是清白也脫不了干系。」

謝凈芸自然知道這道理,「既然太女認為下官是個明白人,那便也不如開門見山吧!」

「很簡單。」司予述沒有繼續繞彎子,「本殿希望在接下來不管發生什么事情,謝大人和謝家都能夠站在本殿這一邊!自然,包括身處漩渦當中的謝將軍。」

謝凈芸笑道:「太女殿下,自從當年陛下下旨讓下官嫡女為太女伴讀,下官便已經是和殿下綁在一起。」

「謝大人恐怕還不明白本殿的意思。」司予述繼續道:「本殿的意思是指謝大人,和謝家,整個謝家!」

謝凈芸沉吟下來。

「謝大人對謝家有多大的掌控力,本殿清楚,謝大人也清楚。」司予述緩緩道:「本殿希望謝大人能夠向謝家主曉以利害關系。」

謝凈芸看著她,「太女殿下,你如何能夠保證謝家不會被此事牽連?」

「雖然本殿不該這般說,但是,也無法否認,謝家的運氣很好。」司予述看著她,神色淡然,「若非母皇病了,此事一旦爆發,謝家絕對不可能逃過。」

「即使如今陛下病了無法處理此事,可是陛下總是會好的。」謝凈芸反駁道,不過話剛落,她的臉色隨即一變,「難道……」

司予述神色淡淡,沒有回應她的猜疑。

謝凈芸頓時綳緊了心弦,若是陛下病情有變,那太女畢竟是下一任的帝王,謝家在這時候和她站在一起並不會吃虧,也唯有這般,太女方才有把握可以壓下西南大營一事!「太女殿下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本殿已然讓人壓下了西南大營那邊的消息,絕對不會有一絲風聲傳出。」司予述道。

謝凈芸隨即道:「西南大營三十萬人,三十張嘴,總是會有錯漏的!」

「母皇的確曾經削減了西南大營的軍需。」司予述緩緩地說出了一句話。

謝凈芸驚詫,屏氣沉思會兒,謹慎道:「若是陛下安然康復,太女如何向陛下解釋?」

「在如今的情況之下,本殿這般處理是最好的方法,本殿相信即使母皇病愈知曉此事,也會贊同本殿這般處理,至於事後,即便母皇讓人查此事,謝家最多也不過是落得一個監管不力的罪名罷了。」司予述淡然說著,「西南大營每一年軍需所需的確是不少,然而,本殿也相信,這筆銀子還不足以讓謝家冒著株連滿門的危險去貪!至於監管不力的罪名,說大可大,說小也可小!」

謝凈芸道:「西南軍需一向是康王負責!」

司予述沒有就謝凈芸的話發表看法,繼續道:「當然,若是謝大人不願意幫本殿這個忙,本殿仍舊是會用相同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謝家仍是可以不受牽連。」

謝凈芸審視著眼前的女子,腦海中也分析著這件事的利弊,然而不管如何分析,最終的結論只有一個,唯有和她合作,她方才可以躲過這一劫,這個結論不僅僅是因為這一次的事情,或許在更早,便已經定了下來,「太女殿下,下官一直都希望能夠幫的了殿下,只是殿下一直以來似乎不願意與下官多做接觸。」

「本殿不是不願意和大人多親近,只是身為儲君若是與朝臣太過親近,難免會落得一個試圖獨攬大權的罪名。」司予述笑了起來,「不過,有時候多交些朋友,倒也是件沒事。」

「如此,下官便多謝殿下願意交下官這個朋友。」謝凈芸也笑道。

司予述笑了笑,「本殿能得謝大人襄助,是本殿的榮幸。」頓了頓,又道:「此外,這一次西南大營的事情雖然於謝家來說是個極大的危機,但是,在本殿看來,危機同時也是機遇,若是謝大人抓住了,說不定還能更上一層樓。」

「太女的意思是?」謝凈芸眯起了眼。

司予述輕笑道:「雖說嫡長女承繼家業,但是,卻也不是沒有例外,況且,謝家主是個眼光長遠之人,定然會願意選擇一個能夠將謝家更加興旺的繼承人。」

謝凈芸聞言,眸光微微一沉。

……

而此時,在西南大營內榮王和白瑞也因為軍需以次充好一事而鬧的很僵。

昨夜司予述出宮之後便立即讓人給白瑞傳去了書信,讓她依著她的計劃行事,白瑞自然也是贊同司予述的處理方法,可是,司予赫卻無法認同。

尤其是司予述居然還要坐實了永熙帝真的有削減過西南大營軍需費用一事。

這不僅是欺瞞了西南大營的將士,更是欺君。

甚至還影響永熙帝在軍隊中的名望。

司予赫原本可以忍著低調處理此事,可是,在得知了司予述的處理態度之後,便連這份忍耐也消失了。

「榮王殿下,你冷靜一些。」白瑞擰緊了眉頭勸著堅持要徹查的司予赫。

司予赫臉色鐵青,「冷靜?本殿如今已經很冷靜!」

「若是榮王殿下冷靜的話,便不會堅持徹查!」白瑞無法理解司予赫此時的態度,太女的處理方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最好的方法,「榮王這般堅持究竟是為了受了委屈的將士還是為了你自己!」

「你——」司予赫怒目相對。

白瑞沒打算讓不,她很清楚若是讓步之後將會面臨什么樣的後果,「榮王殿下,如今陛下病重,西南大營是唯一保證京城安全的軍隊,若是徹查此事,營中人心必定會不穩,其次便是此事牽連甚廣,一查下去必定會牽涉到許多高位之人,若是陛下平安無事,這般動盪我大周還經受的起,可是如今陛下這般情況,你便確定不會出大事情?!榮王殿下,鳳後讓你來西南大營是為了確保西南大營能夠在京城出事的時候起到穩定一切的作用,而不是在這里擾亂人心!」

「本殿很清楚這件事會引發什么樣的後果,也便是因為本殿知道,本殿方才無法認同太女的處理方式!」司予赫一字一字地道,「母皇染疫一事一直沒有定論,沒有知道為何良貴太君會做出這般事情來,可是如今,本殿卻大概可以明白幾分!」

「追究陛下染疫一事是重要,可是也重要不過大周的穩定!」白瑞仍舊是堅持己見。

「母皇的安危便是大周的穩定!」司予赫厲聲道,「還是在你們的心里,母皇的死活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榮王殿下——」

「良貴太君謀害母皇若只是為了隱瞞西南大營一事,本殿可以不查,可以忍,可是,白大人你可以擔保,他們背後沒有其他的陰謀?!即便西南大營一事被查出來,孝王等人怎么說也是先帝的皇女,母皇的手足,母皇即便再震怒也不會要了她們的性命,可是弒君,卻只有死路一條!你可以肯定她們單單是為了隱瞞這件事而對母皇下手?!」

孝王是西南大營的軍需官,這件事要做成必定是瞞不住她!

可單單孝王一個是絕對做不成的!

兵部戶部都必須有人,尤其是在發放銀子的戶部!

剛好,康王便在戶部。

而下手謀害母皇的便是良貴太君!

這些事情連在了一起,便全部說通了!

良貴太君是在她確定了要前往西南大營巡視之後不久回宮的,隨後,母皇便出事!

司予赫如此無法贊同司予述的處理方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往前追溯,她也是永熙帝染疫的一個導火索。

若不是她提出要前往西南大營巡視,便不會引發孝王康王等人的孤注一擲。

還有便是……

禮王!

司予赫此時無法肯定這件事與她有沒有關系。

甚至太女,她也不禁生出了疑心!

她們為何皇位究竟會做到什么地步,她真的無法肯定!

最最重要的是,若是良貴太君謀害永熙帝一事背後還有什么陰謀,那若是不查,將來的後果恐怕更加的難以預計。

「榮王殿下要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猜測而將京城將大周置於危險境地?!」白瑞面色凝重,厲聲道,「榮王殿下可知道,如今陛下的病情日益危重,隨時都可能駕崩!」

「你胡說!」司予赫倏然動手揪住了白瑞的衣裳,面色扭曲,「你胡說!治療疫症的方子早便有了,即便母皇有危險但是也不可能真的出事!怎么可能會日益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