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如何決斷(1 / 2)

連始作俑者都可以好轉,水墨笑如何能夠接受永熙帝現今的情況?!

「簡御醫,這怎么可能?!」一旁坐著的蜀羽之也驚懼出聲。

良貴太君情況好轉,但是陛下卻日益嚴重?

這怎么可能?!

簡御醫看著眼前的兩個主子,在十月末的天,她硬生生地憋出了一頭冷汗,「鳳後,陛下是比良貴太君年輕……可是這些年,陛下的身子……」話頓了頓,然後咬緊牙關一口氣說了出來,「早便已經外強中干!」

蜀羽之聽了這話,仿佛身上的力氣一瞬間被抽空了似的,整個人無力地癱坐在了椅子上,臉色在以極快的速度蒼白。

過去的一些記憶如潮水一般涌出了他的腦海。

那一年,他便是因為她身子的事情而被她軟禁了半年之久……

他以為她的身子已經是好轉了的,他真的這般以為的……

可是為何會……

水墨笑也是驚懼不已,眼眸猛然大睜,隨即倏然站起,目光定在了簡御醫身上,似乎欲將她給剮了一般,「你——說——什——么?!」

什么叫做外強中干?

她不是一直很好嗎?

不是嗎?!

「你給本宮說清楚!什么叫做外強中干?!本宮知道她這些日子一直很忙一直很累,可是不過是累而已!她是年紀大了所以方才沒有這般多精力,可是怎么可能會……」

他的話無法說下去。

或許在心底深處,他已經是信了簡御醫的話。

他一直讓她休息一直讓她靜養不便是害怕這個嗎?

可是為什么他害怕什么便來什么?!

「即使陛下的身子情況再不好,可是也不至於連一個快死的老人都及不上!她還沒到四十!」

「陛下的情況到底嚴重到什么地步?」蜀羽之帶著顫抖的聲音傳來。

水墨笑的目光猛然剜向了他,在他極力否認永熙帝身子的情況很嚴重的時候,他不允許任何人與他唱反調。

然而,蜀羽之仿若是沒看見他可怕的目光似的,看著簡御醫,重復了問題:「到底……有多嚴重……」

「當年……」簡御醫看著蜀羽之,「當年陛下的身子便沒有完全康復過來……這些年雖然陛下一直有服葯調養,可是過於的勞心勞力……即便沒有咳血,可是根本便無法完全治愈……前幾日臣前去給陛下診脈,便曾規勸陛下放下政事靜養一段時間……然而陛下卻不願……如今又經了這般折騰,情況更是嚴重……」

「什么當年?!」水墨笑瞪向了蜀羽之,「當年怎么了?什么當年?!」

蜀羽之臉色更是蒼白,呆愣著,無法回答水墨笑的問題。

水墨笑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告訴本宮,到底什么當年?當年發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早變知道陛下的身子不好?!」

蜀羽之抬起了視線看著他,除了眼眶有些濕潤之外,仍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蜀羽之——」水墨笑幾乎要瘋了。

蜀羽之方才愣愣地道:「當年我被陛下禁足半年,便是因為我私下盜取了陛下的脈案,自……皇貴君失蹤以後,陛下的身子便一直在惡化,她從來便沒有從當初的傷痛中走出來……積郁成疾……趙氏的出現,更是讓她……」

話沒有說下去。

然而,這些已經足以讓水墨笑明白了一切。

他松開了蜀羽之的手,踉蹌地後退了好幾步,差一點便站不穩跌倒下來,「積郁成疾……積郁成疾……本宮知道她放不下……本宮一直知道……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該這般……這般……」

這般將自己往死路上送!

她不肯放下政事去靜養,不是因為她放不下,而是她想用最短的時間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好,然而好去找他吧?

她心里也是認定了,雪暖汐已經死了,所以,她也不想活了!

是這樣吧?

司慕涵,你真的很殘忍!

水墨笑合上了眼睛,落下了兩行淚。

蜀羽之仍舊呆愣著。

暖閣內一股壓抑的氣息。

許久之後,跪在地上的簡御醫方才打破了死寂,「鳳後、翊君,如今追究過去已經沒有意義了,鳳後,臣今日前來除了向鳳後稟報陛下的情況之外,還有便是想向鳳後請示陛下接下來的治療方案。」

這句話讓水墨笑睜開了眼睛,即便是心傷,即便是痛苦,可是,他仍舊無法丟棄一些希望,無法真的將她置之不理,他盯著簡御醫,臉上還有殘存的淚痕,深吸了一口氣道:「說!」

簡御醫抹了一把冷汗,方才開口:「鳳後……陛下自然不會連良貴太君都及不上,可是治療疫症方子的葯都是一些凶猛之葯,臣清楚陛下身子的狀況,因而不敢下太大的劑量,猶恐陛下的身子會承受不住,也便是因為這般,陛下的情況方才會愈發的嚴重。

良貴太君雖然年老,然而根據脈案,這兩年他的身子仍算是硬朗……最重要的是,對良貴太君,臣等雖然要謹慎,但是卻沒有如同陛下一般的戰戰兢兢,請恕臣說句犯死罪的話,即便良貴太君因為葯力過猛而造成什么後遺之症,臣等也不會落得太大的罪責,可是陛下卻是不同……」

「你的意思就是你們怕死,所以方才不敢對陛下下葯?!」水墨笑怒極而笑,「陛下這般多年對你厚待有加,這便是你給陛下的回報?!」

簡御醫連忙跪在地上,「鳳後,臣等並非是這個意思,而是陛下的身子關乎大周的……」

「夠了!本宮不想再聽你們這些搪塞之詞,本宮告訴你,若是陛下有什么事情,即使與你們沒有關系,本宮一樣會讓你們陪葬!」水墨笑聲色皆厲。

「鳳後,臣並非怕死,而是……」簡御醫咬了咬牙,「如今陛下的病情日益惡化,唯一的辦法就是改變方子,加重葯力!若是陛下能夠撐得過去,那疫症可好,可若是陛下的身子撐不住,那……」

下面的話,她不敢說出口。水墨笑自然是明白。

「不可以!」蜀羽之倏然起身,「你是御醫,怎么可以用這般冒險的方法?!你明明知道她的身子有多不好,還要……」

「翊君!」簡御醫打斷了他的話,「若是可以,臣也不希望用這般冒險的方法,可是如今已經沒有其他的方法了,這是臣和李院正商議良久之後的結論!若是再不加重葯力,陛下便會因為疫症而死!改變方子,陛下還有一線生機,可若是這般下去,陛下連一線生機都沒有!鳳後,翊君,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臣等是絕對不敢做出這般冒險事情的!陛下如今陷入暈厥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每喝下去葯不一會兒都會完全吐出來,甚至最後會連葯都喝不下去……屆時……」

「夠了!」蜀羽之厲聲打斷了她的話,「你們是御醫,難道便只想到了這般一個法子嗎?!」

簡御醫抬頭看著眼前兩人,「鳳後、翊君,陛下的病情多延誤一刻便會多一刻的危險,還請鳳後早作決斷!」

「決斷?你讓我們如何決斷?」蜀羽之紅著眼盯著她。

簡御醫低下了頭。

蜀羽之轉向水墨笑,卻見他低著頭,面無表情,當即心頭大駭,「鳳後,不可以——」

水墨笑垂著眼簾,呼吸聲漸漸加重,雙手始終攥著拳頭,許久之後,他抬起眼簾,看向簡御醫,「陛下……怎么說?」

簡御醫抬頭,「臣等未曾稟明陛下。」

「那便去稟明她!讓她自己決斷!」水墨笑一字一字地道,「本宮不會替她決定她的生死,本宮也沒有這個權力!既然這般多年來她都是自己一個人決定自己的生死,那如今,也該由她自己去決定!」

「鳳後——」蜀羽之大驚喝道。

水墨笑沒有理會她,「你去稟明她,讓她自己作出決定!本宮不會替她擔下這份干系!」

簡御醫也是有些驚愕,呆愣了半晌之後方才起身告退。

待簡御醫退下了之後,蜀羽之便沖著水墨笑發作,「鳳後,你怎么可以……」

「不然你要本宮如何?」水墨笑雙目赤紅。

蜀羽之一愣。

水墨笑盯著她,「你認為本宮能夠如何?你想本宮如何?本宮還能如何?蜀氏,本宮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本宮沒有這個勇氣去決定她的生死!本宮承受不起——」

他厲喝了一聲,然後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蜀羽之沉默,一切的憤怒在這一刻忽然消失。

他愣愣地站在了遠處,任由著悲傷泛濫。

半晌,一個宮侍進來,在見了里面的情形之時愣了一下,隨即將頭壓的低低的,然後稟報道:「啟稟鳳後,太女有要事求見。」

水墨笑沒有回應。

蜀羽之轉過了視線看向那宮侍,「請。」

那宮侍愣了一下,然後方才領命退下。

蜀羽之走到了水墨笑的跟前,彎下腰伸手去攙扶他,「鳳後,我們不能倒下,不可以!」

水墨笑呆愣地任由著蜀羽之將他拉起。

蜀羽之扶著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而這時候,司予述在宮侍的引領之下進來,而她一進來便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眉頭隨即蹙了蹙,然後方才上前行禮:「兒臣見過父後,蜀父君。」

水墨笑抬起了視線,看向了她,便在蜀羽之以為他不會開口之時,他卻忽然間開口道:「你來找本宮有什么急事。」

司予述起身抬頭,便看見了水墨笑臉上未曾干得淚痕,眸子沉了沉,不過卻沒有開口詢問,而是說起了西南大營的事情,「父後,兒臣進宮來是因為西南大營出事了。」

水墨笑神色一變,「出了什么事情?!」

司予述有些意外,「父後不知道?大皇姐未曾稟報父後?」

「本宮問你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水墨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聲音有些有惱怒。

蜀羽之雖然也是緊張於西南大營的事情,但是同時也擔心水墨笑會因為司慕涵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一事而遷怒司予述。

司予述沉吟會兒,然後便將事情一一說了一遍。

水墨笑和蜀羽之兩人聽了頓時臉色大變。

「此事牽連太廣,因而兒臣在得知消息之後第一時間便進宮來。」司予述正色道,「還請父後示下,此事該如何處理。」

水墨笑盯著她好半晌,然後方才一字一字地道:「你是太女,這件事你心里也定然是有想法,既然有想法,那便直說就是了!」

司予述眉頭輕輕一蹙,因為水墨笑的語氣,這幾日他們雖然不算親近,也雖然都防著各自,但是兩人都是客客氣氣的,可是如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雖然心里疑惑,但是司予述卻還是摁下了,決定先將眼前的事情給解決了之後再說,「兒臣以為,此事不能徹查。」

水墨笑聞言,沒有詢問原因而是直接便說出了一句極具殺傷力的話,「你便這般著急著掌控軍權!?」

這話一出,不但司予述震驚,便是一旁的蜀羽之也是驚愕。

司予述看著水墨笑,思緒快速轉動,會兒之後,冷靜道:「兒臣可是做錯了什么讓父後這般想兒臣?」

「西南大營一年的軍需有多少本宮不知道,但是本宮知道這等行為有多惡劣,更是知道若是連這般事情都不查得話,那大周便無律法可言,軍中的將士也會因此寒心!」水墨笑一字一字地道。

蜀羽之看著他,心里不禁暗暗著急,鳳後終究還是遷怒了。

司予述沒有絲毫的驚慌,「可父後又可曾想過,若是在這個時候徹查這件事會有什么後果?軍中出現蛀蟲的確是不能不除,可是如今母皇病著,朝中原本便人心不穩,東南一事懸而未決,若是這時候作為京城安危唯一保障的西南大營也出事,那京城還有何安全可言?在危難之際,什么都可以亂,但是只要軍隊不亂,便不會出大事!即便出了大事,也可以將其平息!父後說的沒錯,若是將士知曉朝廷對這件事不聞不問會寒心,可若是根本便不存在這件事,那今日西南大營一事也不過是兩個士兵之間的小沖突罷了!」

「根本不存在這件事?」水墨笑冷笑,「太女是想欺瞞天下?」

司予述神色冷凝,「若是可以讓天下太平,即便欺瞞天下又如何?」

水墨笑盯著她,眼底有什么情緒在醞釀著。

蜀羽之見狀,便插話道:「鳳後,太女所言極是,即使這件事要處理,也不急一時,如今最要緊的還是陛下的病情!」

司予述眸光一閃,母皇的病情?鳳後態度的轉變是因為母皇病情有新情況?

「陛下的病情?」水墨笑卻是譏笑了起來。

「鳳後……」

水墨笑沒有給蜀羽之說下去的機會,而是盯著司予述道:「西南大營一事,你愛如何做便如何做,不要假惺惺地來跟本宮商議!」

司予述半眯起了眼睛,「父後,兒臣是不是做了什么讓父後誤會?」

水墨笑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著她。

司予述沉吟會兒,「父後,兒臣不否認曾經想過掌控全局,但是兒臣也明白,單憑兒臣的能力還不足以掌控全局,所以,兒臣方才事事來與父後相商,西南大營一事,兒臣的確沒有存著私心,一切都是以大局為重!父後,兒臣相信,即便大皇姐也會同意兒臣的決定的!在這個時候,西南大營便是京城安危是母皇安全最大的保障!若是西南大營不穩,將來若是其他地方有變,京城便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其他地方有變?」水墨笑譏誚出生,「你是說蒙君怡會造反嗎?」

司予述擰緊了眉頭,「父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你下面要說的是不是便是要本宮將禮王給殺了,好免除這個禍患?」水墨笑打斷了她的話,「太女,陛下出事這般久,你每一日都來見本宮,可是說的都是朝政上的事情,而你母皇的病情,你一句話也未曾提及過!或許禮王真的不安好心,可是至少她仍是念著你母皇,即便不是真的,但是也好過你一句話也未曾提及!」

司予述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水墨笑站起了身,冷冷地說道:「你放心,本宮既然答應了你母皇會幫你便絕對不會食言,你的太女之位坐的很穩,不需要這般著急便鏟除異己!西南大營的處理或許你是對的,可是你方才說你沒有私心,太女殿下,本宮不是不諳世事的男子,本宮很清楚你能夠從中得到什么好處!」

「若是父後堅持這般想兒臣,兒臣也無可奈何!」司予述沉聲道。

水墨笑嗤笑,「本宮如何想根本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方才是大周的太女!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如何處理,那便去處理就是!還有,往後也無需日日前來本宮這里商議朝政一事,本宮厭煩了這種虛假的客氣!」

說罷,便拂袖離去。

便在他方才從司予述身邊走過之時,司予述忽然間叫住了他,「父後!」

水墨笑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兒臣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讓父後忽然間對兒臣這般不滿。」司予述轉過身,神色冷凝,「父後也可以質疑兒臣想趁機獨攬大權趁機排除異己,可是,父後沒有權力質疑兒臣對母皇關切!」

水墨笑轉過身,目光冰冷無比。

「父後,你捫心自問,若是兒臣日日向您問及母皇的情況,你又會如何猜想兒臣?是不是會猜想兒臣問及母皇的情況是不是想做其他打算?是不是盼著母皇駕崩好繼承皇位?」司予述聲音中添了一抹自嘲,「在父後的心里早便定了兒臣的罪名,即便兒臣說什么做什么,也都可以被當做是別有用心!兒臣不說不問,那是因為兒臣清楚,這個時候不管兒臣說什么,在父後的心里,都會生出其他的想法,都不會相信兒臣是真心的關心母皇!」

水墨笑面容顫抖,抿唇不語。

「西南大營一事兒臣會和大皇姐商議著解決,若是父後真的覺得兒臣有異心,可以下令讓大皇姐獨自處理。」司予述沉聲道,「父後手中握著傳國玉璽,有獨斷專行的權力!」

水墨笑眼眸倏然大睜,但是卻沒有說話,而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之後,便轉身離去。

司予述的雙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太女。」蜀羽之緩步上前,「別怪鳳後,他是因為擔心你母皇,所以方才會這般。」

司予述轉過身,「母皇的病情不好?」

蜀羽之看著她,沉吟會兒,「很不好。」

「為何會這般?」司予述忙問道,神色緊張焦急,「有了方子,按著方子治療即可,怎么會不好?!」

「情況有些復雜。」蜀羽之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這些年,陛下的身子便一直不好,只是一直瞞著罷了……太女,陛下她……」

話始終沒有說出來。

「總而言之,朝堂便交給你,其他的事情,可以避免便避免吧……陛下……我們不會讓陛下有事的!」

司予述沒有再問下去,從朝和殿里面出來,天色已經全黑了,月末的夜空,黑得連一點星辰也不見,走在宮燈璀璨的宮道上,司予述卻仍舊是感覺眼前一片黑暗。

黑得看不見前路。

皇宮四處仍舊彌漫著焚燒防疫葯材的味道,即使寒風已經悄然襲來,卻仍是吹不散這股氣息。

司予述沒有離開皇宮,想原是想去觀星殿,以往,在這個地方,她的心可以安寧下來,可是如今,那里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望著觀星殿的方向,司予述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