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如何決斷(2 / 2)

在她的心里,仿佛已經認定了,一切都是蒙斯醉設計的。

因為他們的設計,她失去了許多許多,便是在如今,她看似大權在握,可是,仍舊是在失去。

司予述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佛堂。

像是有什么在引領著她似的。

或許,是她的心需要尋找一個可以安靜的地方。

佛堂內傳出了敲打木魚的聲音。

司予述猶豫了半晌,終究是進了去。

而在佛堂的誦經室內,程氏跪在了佛像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誦著經書上的經文,他的面容很憔悴,蒼白蒼白的,顫抖著的雙唇也干涸著。

程秦端著又熱了一遍的晚膳進來,神色極為的擔憂,「大師,你先用些晚膳吧……」

程氏沒有回應,繼續誦著經。

程秦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一旁,然後走到了程氏的跟前跪下,「大師,您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您的身子受不住的。」

程氏仍未停止。

「舅父。」程秦改變了稱呼,「秦兒求求你先吃些東西,即便是一點也好!舅父,秦兒知道你擔心陛下,可是你也不能這般折騰自己啊!這些日子你只是喝水,幾乎都沒有吃過吃食,還這般日夜不停地誦經祈福,你的身子會受不了的!舅父,秦兒求你了!即使是陛下也不會想舅父這般不愛惜自己的!」

程氏誦經的聲音停了下來。

程秦大喜,「舅父,我們先吃些東西,就一會兒,吃完了秦兒陪你繼續誦經!」

說罷,便想扶程氏起身,然而程氏卻拒絕了。

「舅父——」

「秦兒。」程氏緩緩開口,聲音有氣無力,「我是不是很沒用……」

程秦一愣。

程氏抬頭看著眼前的佛像,「從她出生開始,我便未曾盡到過做父親的責任,未曾給過她一絲保護……即便是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我也無法給她任何幫助,甚至是現在……我也幫不了她!我在這里念了這般多的經,可是……她卻還是躺在那里……還是……」

話落,他合上了眼睛,淚水隨之落下。

「舅父不是的!舅父的誠心定然可以感動上蒼,陛下定然會安然無恙的!」程秦忙道。

程氏睜開眼睛,「她雖然有很多缺點,也雖然做錯了許多事情,可是她是一個好皇帝,她很努力地去做好一個好皇帝,她不該遭受這些的,不該的……你若是有眼,便幫幫我,便救救她……若是要真的要拿我的命去!將我的命拿去,讓她活著!她還年輕,她的路還長!她還可以為天下蒼生造福!我求你——求你——」

「舅父……」

程氏沒有再理會他,繼續誦起了經。

程秦愣住了,抬頭看向那高高在上的佛像,心亂如麻。

他該怎么做?

該怎么做?

舅父說她是個好皇帝,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下蒼生,可是……

可是他的那些死了的親人又該如何?

如今她染了疫症,是報應嗎?

可即便她死了,他的家人,也都回不了……反而會有更多更多的百姓受難……若是她這個時候死了,甚至可能天下大亂……

他沒想過自己可以親手報仇,可是,他卻不止一次地詛咒她!

如今,是他的詛咒應驗了嗎?

是嗎?

程秦看著程氏一臉的沉痛虔誠,呆愣了許久,然後,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他做不到在這里如同舅父一般誠心地為她祈求上蒼。

他真的做不到!

程秦像是逃難一般奪門而出,然而,卻撞上了站在門外的人。

司予述一直站在門口,只是卻未曾預料到程秦居然會連這般一個人站在門口都沒有發現,因而被他這般一撞,也踉蹌了幾步。

程秦大驚,在一陣的慌亂之後,方才後退,然後抬頭,便看見了司予述那張沒有表情的面容,眼眸隨即因為驚愕而瞪大。

司予述雙手負在了身後,目光清冷地盯著他。

程秦呆愣了好半晌,然後方才慌忙行禮:「見過……見過太女……」

司予述沒有回應,只是盯著他半晌,然後,又越過了他,看向了絲毫沒有察覺到身邊有事發生的程氏,隨後,緩緩道:「照顧好大師。」

話罷,便轉身離開。

沒有責難也沒有怒意,只是淡淡的交代。

出了佛堂,重新走入了夜色,然而,程氏的那番話卻始終縈繞在了她的耳邊。

她是個好皇帝。

好皇帝……

可她為了當好這個皇帝,犧牲了多少人?傷害了多少人?

司予述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夜空,心頭一片冰涼,若是她如願登上了皇位,是否也會變成這般?幾十年後的她,是否也會是第二個永熙帝?

或許,她會走的更加的悲慘。

因為這個世上,她沒有一個深愛的人。

她愛琝兒,她的弟弟,可是她也知道,終有一日,琝兒也會離開她。

他會有他的幸福生活!

而她,又會是孤單一人。

她不愛白氏,即使白氏很好,可是,她的心,無法生出任何的漣漪。

而白氏……

或許也是不愛她。

他只是嫁給了她,所以,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然後,以為自己愛上了她。

母皇,你這一輩子或許過的很苦,可是,卻也很幸運,你愛過人,即使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愛父君,你還有許多深愛你的人!

父君!

父後,蜀父君,甚至是豫賢貴君!

他們都深愛過你,至少,曾經深愛過你。

而我,卻從未有過被人深愛的感覺。

司予述低下了頭,輕輕地嗤笑出聲,嗤笑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居然還想著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愛?

沒有又如何?

她也一樣能夠走下去,也一定要走下去!

司予述抬起頭看向前方,長長的宮道上被一盞又一盞的宮燈照耀,即便也再黑,人總是可以用各種的方式驅散黑暗。

因為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事在人為!

她邁起了腳步,心寧靜如水。

「太女殿下!」便在此時,身後想起了一道帶著輕顫的聲音。

司予述轉過身,便見程秦跑了過來。

「太女殿下……」程秦在離司予述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太女殿下,方才奴侍並非有意的。」

司予述看了他一眼,「無礙。」說完,便又欲轉身離去。

「太女殿下請留步。」程秦又道。

「你還有事?」司予述蹙眉道。

程秦看著她,「太女殿下,奴侍能不能求求你進去勸勸大師?自從大師從交泰殿回來之後便一直跪在佛像面前誦經,上一次吃東西也是在昨天午時了,而且也只是吃了一小半碗米粥而已,太女殿下,奴侍知道大師是在擔心陛下,可是大師的年紀已經不小了,若是繼續這般下去,大師一定會撐不住的!您是太女,若是你去勸勸,大師可能會聽的。」

「本殿勸不了。」司予述想也沒想地拒絕。

程秦睜大了眼睛,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般便拒絕,「太女殿下……」

「你若是擔心他,便時刻呆在他身邊照料,若是有什么情況便立即去請御醫。」司予述繼續道,雖然聲音很平靜,但是卻讓程秦聽的渾身冰冷,「體力不支最多只是會暈厥,不會有性命之憂,等大師支撐不下去,他自然便會停下來。」

「你怎么可以這般說?!」程秦厲聲道,語氣像是在控訴,「即使大師沒有得到正名,可是他始終是你的祖父!是陛下的生父!你怎么可以這般絕情!」

司予述沒有動怒,不過也沒有改變注意。

「上回你為了我在觀星殿燒紙錢的事情差一點便殺了我,我便認為你是一個有孝心的人,一個有孝心的人,絕對不會是壞人!可是你如今卻為何這般狠心?你可以孝順全宸皇貴君,為何要對你的祖父這般狠心?」程秦繼續喝道。

司予述仍是沒有動怒,只是緩緩地道:「本殿聽聞你姐姐一家子出了意外都死了。」

程秦一愣,隨後怒道:「關你何事?!」

「若是如今你有一個機會救活他們,你會去做嗎?」司予述繼續問道。

程秦又是一愣。

「你會吧,即使你明知道自己會撐不住,即使你明知道身邊的人會擔心,可是你還是回去做,因為那是你最親的人,只要有一線的機會,不管什么事情,不管如何艱難,你都會去做,去努力!」司予述聲音漸漸的有些銳利,「如今大師便是這般,既然如此,本殿為何要去剝奪他的希望?」

程秦張了嘴,可是卻說不出話來。

她的話根本便是歪理,可是他卻找不到反駁她的話!可是即使她真的是為了大師著想,難道便不能用另一個更加溫和更加溫情的方法嗎?為何要這般冷漠絕情?!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這般不顧一切。」司予述一字一字地道,「本殿便沒有這個機會。」

說完,隨後轉身離開。

程秦沒有追上去,只是愣愣地站在遠處看著她的身影一點一點地遠離自己的視線,在長長的宮道上,便只有她一個人,懸掛的宮燈將她的影子照得很長很長。

孤寂蒼涼。

這樣的背影,這樣的場景,讓他的心頭浮現了這四個字。

隨即,一股酸楚涌出了心頭。

直到背影消失在了宮道的盡頭,程秦方才驚覺自己的心中感受,面色隨即轉為了蒼白,他怎么會有這般感覺?

即使他知道不該遷怒於太女,可是,他不該有這種感覺?

他居然心疼她?!

……

交泰殿,寢殿外室,李院正和簡御醫相對愁苦無比,即使他們願意將性命豁出去,可是,朝和殿的主子沒有點頭,她們也不敢擅動。

而永熙帝,自從昨日下午暈厥之後,便沒有再醒過來。

她們也嘗試過請豫賢貴君決斷,然而,豫賢貴君卻什么也沒說,便像是沒有聽見她們的話一般。

「如今這般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簡御醫焦慮道,「若是陛下因此而出事,那……」

李院正搖頭嘆息,「鳳後不肯,陛下未曾醒來,沒有人下命令,便是你我願意冒險可是總不能拿全族的人一同去冒險吧?」

她是不怕死,反正也活到這個年紀了,可是家人,族人,卻不能不顧。

「如今只能等陛下醒來了!」簡御醫也只好選擇等待。

這話方才說完,那邊,在內室伺候的冷霧便匆忙掀了隔絕內外室的簾子出來,「兩位大人,陛下醒了!」

兩人聞言頓時起身沖進了內室。

內室中,葯味更濃,同時夾雜著某種讓人惡心的氣味。

永熙帝此時正依靠在了蒙斯醉的身上,任由著蒙斯醉一點一點地喂著她喝葯,然後,方才喝不到幾口,便又嘔吐了起來。

冷霧快速上前伺候。

不過是幾日的時間,永熙帝整個人都受了一圈,面容暗黃消瘦,臉龐兩邊都已經凹進去,露出顴骨,那雙沉靜威嚴的眸子此時也僅剩一絲的清明,雙唇此時也裂了開來,整個人憔悴的宛如是油盡燈枯之人一般,

待永熙帝嘔吐完之後,蒙斯醉便接過了旁邊宮侍遞上來的溫毛巾替她擦拭著嘴邊的穢物,然後又開始喂葯。

自從他留下來之後,一切近身伺候的事情都未曾假手於人。

若不是他一直沉默不語,若不是那露在了蒙面白布外的眼睛一直沒有情緒波動,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對永熙帝是用情至深。

蒙斯醉為何留下來的緣由這里的人都清楚。

可是若不是用情至深,又如何會願意冒這般大的危險,而且照顧的如此精細?

一碗葯,這這騰騰居然喂了小半個時辰。

李院正兩人沒有立即說話,而是等蒙斯醉喂好了葯,然後方才上前開口:「陛下,臣等有事稟報……」

永熙帝雖然折騰的夠累,但是眼中卻還是有一絲的清明,她靠在了蒙斯醉身上,看著兩人,虛弱地道:「說……」

李院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情況給說了,然後跪在地上道:「請陛下早作決斷!」

永熙帝沒有回答,而是合上了眼睛沉默。

李院正兩人心底發慌。

大概過了一刻鍾,永熙帝方才睜開了眼睛,「扶……扶朕坐著……」

蒙斯醉神色不動,起身便照做。

冷霧上前幫忙。

好半晌,方才讓永熙帝靠著床頭的迎枕坐著,因為身子虛弱,因而,坐像並不算好看。

永熙帝喘息了好一會兒,然後方才繼續開口,「你們先退下……」

眾人一愣,隨後,方才緩緩退了出去。

蒙斯醉也同樣轉身離開,然而他方才一轉身,手腕卻被握住了,他轉過身,便看見永熙帝也在望著他。

「你留下……」永熙帝緩緩道,握著他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蒙斯醉眼底似乎閃過了一抹什么,然後,沉默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