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後,一眾大臣各自匆忙回了一趟衙門交代事情之後,便開始往宮門前聚集,等待著永熙帝儀仗的歸來。
而此時,在後宮,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水墨笑天還未亮便已經起來了,昨夜也自是未得安眠。
不過在一身鳳後朝服的裝束之下,威嚴蓋住了疲倦。
水墨笑站在了銅鏡前看著鏡中的人,他已經是記不清楚上一次如此隆重穿戴是在什么時候了,可卻記得,每一次他如此穿戴,她都會在他的身邊。
可是這一次,站在她身邊的人卻不再是他了。
「父後,其他人都在大殿等著了。」司以晏緩步進來,身上亦是著著皇子的朝服,這是只有在年節祭祀之時方才穿的朝服。
水墨笑轉過身看著兒子,淡淡一笑,「嗯,知道了。」
司以晏上前,拉起了父親的手,「父後,沒事的,你相信兒臣!」
水墨笑看著兒子,淡淡笑了笑,「知道了,孩子家別操這般多心!」
「那我們去大殿吧!」司以晏抿唇一笑,抱著父親的手道。
水墨笑點了點頭。
此時的朝和殿大殿內聚滿了人,後宮各個君侍,皇子以及皇子正君都到了。
朝和殿除了過年覲見之外,便從未試過這般熱鬧。
「參見鳳後。」
「參見父後。」
眾人見了水墨笑進來,紛紛行禮。
水墨笑緩步走過了眾人,在正中的大殿上入了座,「好了,免禮吧。」
「謝鳳後。」
「謝父後。」
眾人回道,隨即也起身入座。
水墨笑看在坐在左側首位上的蒙斯醉,此時,他也是一身豫賢貴君朝服,面色平靜,卻難掩憔悴,這些日子他幾乎沒見著蒙斯醉,或許,在所有人當中,最難熬的人是他吧。
「豫賢貴君,禮王長女這幾日的情況如何?」
他找了一個話題開口。
蒙斯醉抬起視線,淡淡回道:「一切都好,多謝鳳後關心。」
水墨笑聽了他的回話,心里稍稍安了一些,不是因為擔心禮王長女,而是因為擔心蒙斯醉會在今日發作,原本他以為他今日不會出席的,如今他來了,便擔心他會鬧事。
「鳳後放心,臣侍不會因為掛念正兒而有失規矩的。」蒙斯醉像是看出了水墨笑的憂慮似的。
水墨笑沒想到他會當著眾人的面如此直接地說出這話,面色頓時有些僵硬。
「父後。」坐在君侍之後的司以佑見狀起身道,「兒臣方才去看過了正兒,正兒長得是越發的好了,母皇回來之後見了一定會高興的。」
他的臉上雖然是帶著喜悅的微笑,而眼底卻是憂慮。
「父君,你說是不是?」
蒙斯醉豈會不明白兒子的心?面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點頭道:「自然是,臨行前陛下便一直不放心正兒的情況,如今正兒大好,陛下便可安心了。」
司以佑抿著唇笑了笑,看著父親,「雪父君安然回來,正兒也大好,父君……」隨後又看向水墨笑,「父後,皇家是雙喜臨門!」
水墨笑淡淡一笑,「的確,宮里面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熱鬧了。」
說罷,便移開了視線,看向了坐在了司以晏身旁的司以琝。
此時他一直低著頭,像是根本便沒有聽見眾人的話似的。
今日他也是著皇子朝服。
其實昨夜他一直都清楚,不管他選多久,這樣的場合最終穿的也只是皇子朝服。
他只是想找些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罷了。
恐懼,仍然存在。
愧疚,隨著父親的歸來,越來越濃烈。
司以琝甚至不知道今早他是如何來到這里的,便是現在,也如在夢中一般。
水墨笑眉頭微微蹙起,自然是看出了司以琝的不對勁。
是高興傻了還是……
「三皇弟是高興壞了吧?」司以晏注意到了父親的目光,便轉過頭微笑問道,可是卻沒有得到回應。
司以琝仍舊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司以晏隨即也發現了不對勁,「三皇弟?琝兒?」
一連叫了好幾聲,司以琝方才回過神來,神色卻是如夢初醒一般。
「琝兒昨晚上可是高興的睡不著了?」司以晏微笑問道。
司以琝攥緊了衣袖中的手,勉強地笑了笑,「有些……」
「別著急,很快便可以見到雪父君了。」司以晏握了握他的手臂,將他此時的反應歸咎於著急。
司以琝笑了笑,算是給出了回應。
在場的除了司以琝不在狀態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也不在狀態。
此人便是司以徽。
他是在場之人當中唯一一個沒有著相應朝服的。
因為依著規矩,不管是君侍還是皇子皇女,唯有上了玉牒,方才會擁有相應的朝服。
而他卻是一個沒有上玉牒的皇子。
今年司以徽十四,也算是長大了,因而和十歲的五皇子以及九歲的五皇女在各自父君身後設了座椅不同,他擁有了一個單獨的位置,便在司以佑旁邊。
今早,蜀羽之本是沒想過他會跟著來的。
因為以往不管什么樣的場合,他幾乎都不出席。
可是今日一早,他便早早就准備好了,在蜀羽之的寢殿前等著。
蜀羽之詫異,卻不能開口阻止他去。
他比誰都清楚此時的司以徽有多脆弱。
他或許一輩子都放不下對官氏的恨,可是,司以徽是他養了十幾年的孩子,便是他心里念著生父,可他仍舊是將他當作了親生兒子。
他如何能夠不讓他來?
司以徽反應不正常,不過,在眾多人里面,他的存在感便降到了最低了,尤其是在司以琝的異常反應之下。
唯獨注意到司以徽的也便是有蜀羽之以及靖王正君薛氏。
薛氏在見到司以徽也來的時候驚了一驚,而所驚的無外乎是全宸皇貴君見到了他會想起他的生父從而不高興,不過薛氏經歷了這般多事情也是學到了一些穩重,即便心中再如何驚詫,即便面上也難以掩飾,卻還是沒有說什么,安安靜靜地坐著,同時禱告著今日一切順利。
白氏今日的精神很不容,甚至可以說是紅光滿面的,便是眉宇之間的一絲憂慮也沒有損他的好精神,他是第一個注意到司以琝不對勁的人。
原本今早他是想去三皇子府和司以琝一同入宮的,只是他到了三皇子府之後便得知司以琝早便已經進宮了,他還以為他已經放下了那些多心的不安,可見了他的神色,放心知道他仍是沒有看開。
可面對這般多人的環境,他無法勸解什么。
不過他相信這並不是很糟糕的情況,等父君回宮,父子兩人見面之後,這些不安都會消失的。
說到不安,其實他也是有的。
他憂心著自己是否能夠討父君喜歡。
而坐在太女正君對面的榮王正君今日的目的很明確,也很單純,就是奉旨迎接,至於昨夜憂心的事情,過了今日才解決也不遲。
後宮如今除了鳳後這個後宮之主外,以及即將歸來的全宸皇貴君,便只剩下了豫賢貴君、德貴君、睦君、翊君以及孫侍君五個君侍,可以說自大周開朝以來,永熙帝的後宮君侍是最少的,便是算上了已逝的,也都是最少。
便是在聖祖一朝,聖祖皇帝和聖祖鳳後伉儷情深,後嗣雖少,可後宮的君侍亦是不少。
然後宮不管是人多或者人少,只要有人在,便不可能平靜。
全宸皇貴君的歸來不但在鳳後這些陪伴了永熙帝多年的君侍心中造成了巨大的震撼,便是後來進宮的,也都不能平靜。
從消息傳開了之後,便是一心只求家人安好的德貴君也因此了焦慮了許久,更別說是擁有孩子的睦君以及孫侍君。
嚴格說來,全宸皇貴君歸來對他們的影響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可人便是這般,一旦身邊的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即便難以波及自己,卻仍舊是不安,宛如兔死狐悲一般。
德貴君焦慮什么?
或許是焦慮後宮平生風**及自己,再連累家人。
而睦君和孫侍君呢?
有孩子的人,最憂心的也就是孩子。
全宸皇貴君的女兒是太女,即便傳聞之中的全宸皇貴君是個良善之人,可他並未見過,又生了皇女,全宸皇貴君便真的能夠容的下他的女兒?
他得陛下寵愛多年,至今仍是寵愛,便真的只是單憑善良的性情嗎?
睦君並不想將人想的太壞,可是看著漸漸長大也漸漸懂事的女兒,他無法不做這些猜想。
孫侍君生的是皇子,倒也沒有睦君這般憂慮,他只是擔心全宸皇貴君回宮之後會和鳳後分庭抗爭,以致波及到自己和孩子。
這些年宮里面誰不知道他是鳳後的人?
全宸皇貴君是太女的生父,在過去幾朝,除了陛下之外,繼承皇位的都是嫡女,陛下雖然不是以嫡女之身繼承皇位,但是她的生父早死了,而且先帝的和裕鳳後也是早早就去世了,所以後宮沒有因為前朝儲君之位而衍生後位爭奪。
可如今太女的生父還活著,他活生生地回來了,而且還盛寵不衰,即便是為了讓太女能夠的一個更加名正言順的身份,全宸皇貴君也會動爭奪鳳後之位的念頭!
若是他是全宸皇貴君,便一定會這樣做!
便是先帝一朝,和安皇貴君在陛下登基之後不也是因為陛下未能封他為太鳳後而和陛下起了嫌隙,鬧騰過一場嗎?
那還不是親生父女。
如今全宸皇貴君和太女可是親的不能再親的親生父女!
若是鳳後被全宸皇貴君給趕絕了,那作為依附他的人,他自然也不會好過。
他可以不顧及自己,但是可不能不顧及自己的兒子!
他的兒子今年十歲,再過幾年便要嫁人了,他不奢望他的兒子能夠和大皇子他們一般獨占妻主一人,但是也不能讓兒子跟先帝的幾個皇子一般,嫁的如此的窩囊,過的如此的悲慘!
孫侍君是真的怕,可除了怕,卻也似乎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因而,只能暗自著急,或者還有祈禱,祈禱歸來的那個人真的如傳聞之中的那般良善。
大殿內,在最初的幾聲寒暄之後,便陷入了可怕的沉寂之中。
然而,大殿內除了宮侍之外,卻沒有人發現如今的氣氛是多么的詭異。
不過沉寂了多久,一個宮侍快步進來,稟報道:「回鳳後,宮門傳來消息,陛下的儀仗已到城外十里。」
水墨笑抬起頭,面色肅穆威嚴,「知道了,本宮即可前往。」
宮侍低頭行了一禮,隨後告退。
水墨笑緩緩地掃視了在場眾人一圈,然後緩緩起身,「好了,都去吧,莫耽誤了時辰。」
「是。」眾人起身回道。
在這後宮中,有誰是全心全意毫無雜念地歡迎全宸皇貴君回家呢?
沒有。
很可悲的答案。
……
城外十里
永熙帝的儀仗在騎兵的護送之下緩緩往京城駛來。
榮王在儀仗前領路,面色肅穆,目光冷凜。
即便一路上都沒有出事,即便已經到了家門口,但她仍舊是不敢放松,甚至越進家門,她越是不敢放松。
京城內所有人都等著。
她所有的家人都在等著,她不能讓他們失望!
而儀仗中央的帝輦上,雪暖汐卻是一臉的青白。
他怕了。
從今早啟程之後,他便一直害怕,越近京城,便越害怕。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近鄉情怯,他只是知道,這時候他幾乎連說話都不能。
他所有的力氣都被他用作了制止自己顫抖。
「阿暖,別怕。」司慕涵不知是第幾次開口,可是她的安撫在這時候已經失去了效力。
雪暖汐扯著嘴角,很想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可是卻怎么也無法給出。
司慕涵伸手摟過了他,「別怕,我一直在你身邊,阿暖,我們只是回家。」
雪暖汐沒有回話。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回家……
是啊,只是回家,可為何他如此的害怕?
只是因為近鄉情怯嗎?
只是害怕見到孩子卻認不出來嗎?
雪暖汐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司慕涵也做了幾個猜測,其中一個便是他在害怕即將來的恭迎。
這一路走來她極盡排場,便是為了讓他盡快適應丟失了十三年的身份,也是為了今日的恭迎,她要牽著他的手告訴天下人。
他回來了!
而她,依舊待他如初!
可如今,她卻似乎忽略了他的承受能力。
司慕涵考慮著是否要取消接下來的恭迎。
雪暖汐不知道司慕涵在想什么,可他感覺到了她的憂慮,也盡可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
帝輦內,一直安靜著。
時間,緩緩過去。
很快,儀仗進了城門,行走在了寬闊的大街上。
此時從南城門通往京城的大街都已經被順天府的衙役清理了一遍,面色嚴肅的衙役拿著武器守在了街道的兩邊,而在衙役圍城的人牆之後,便是京城的百姓。
有的是街上的行人,有的是沿街的商販,不過更多的還是專門跑來一堵永熙帝帶著全宸皇貴君回京的盛況。
儀仗,緩緩進了城門,四周一片死寂。
帝輦走在街道上的石板路上,發出了咯咯的聲響。
衙役,百姓,皆跪下。
當儀仗全部進了城之後,死寂之中忽然響起了一聲高呼。
「恭迎陛下回京,恭迎全宸皇貴君回京!」
隨著這一生高呼打破了全場的死寂,隨之而來的是同樣的高呼。
「恭迎陛下回京,恭迎全宸皇貴君回京!」
「陛下萬歲萬萬歲,全宸皇貴君千歲千千歲……」
如此高呼,由最初的參雜不起,到最後,成了整齊的高呼,震撼了整天大街。
在如此的高呼之下,雪暖汐緩緩從司慕涵的懷中抬起了頭,愣愣地聆聽了半晌,然後緩緩地,顫抖的,伸出手。
向車窗的簾子伸去。
司慕涵沒有阻止,只是一直握著他的另一只手。
雪暖汐一點一點地掀開了車窗的簾子,即便簾子之外還有一層輕紗蒙著,可是,他卻還是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的情景。
百姓跪在了街道兩旁,叩拜地呼喊著。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恭敬且喜悅。
恭敬……
喜悅……
淚水猛然涌上了眼眶,隨即,涌出了眼眶。
雪暖汐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為何他會如此的害怕,不僅僅是那些他已經知道了的原因,更多的還是因為他害怕京城的百姓不肯在接受他,害怕見到鄙視神色出現在百姓臉上,更害怕和蒙家一同編纂出來的謊言不被接受。
一路走來,他都沒有害怕,因為那些地方不是他生長的地方。
可京城不一樣。
「呵……」
他哭著笑了出聲,身子開始顫抖。
沒有!
沒有他擔心的事情發生!
沒有!
外面的百姓,他們都在歡迎他回家!他們都沒有質疑他的青白,他們都恭敬愛戴他,一如十三年前!
司慕涵也漸漸明白了他的心,隨之便是愧疚。
她原以為他恢復了記憶之後便不會再擔心再害怕。
都是她不好,一直自以為是。
「阿暖。」她伸手緩緩地抱著他,「對不起……」
雪暖汐轉過頭看著她,「涵涵……」一邊哽咽,一邊笑著,「涵涵,我們回家了……我們回家了!他們,所有人……都在歡迎我!涵涵,他們都在歡迎我!」
「是,你聽,都是在歡迎你的!」司慕涵也笑著道,「阿暖,不要再擔心了,百姓,我們的家人,他們都在歡迎你回家!還有述兒和琝兒,如今他們都在等著你!」
「是!是……」雪暖汐用力點頭。
司慕涵伸手抹著他臉上的淚水,「別哭……別哭,我說好了不哭的。」
雪暖汐還是用力點頭,努力地止住淚水。
「阿暖,我們終於回到家了。」司慕涵捧著他的臉,額頭貼著他的,低聲道。
雪暖汐雖止住了淚水,但聲音仍舊是哽咽,「是……我們回家了……回家了……再也不分開了……」
帝輦之外,百姓的高呼聲依舊不止。
儀仗的速度在進城之後便可以放緩了,從城門走到了宮門,幾乎用了一個時辰。
在宮門前,太女率領文武百官依著各自的官職列隊等候。
儀仗在離宮門還有百米的時候停下,榮王指揮儀仗中的眾人分列兩旁,帝輦繼續緩緩往前行駛,最後,在離太女所站的地方還有兩米的地方停下。
榮王下馬,親自上前恭迎。
「母皇,到了。」
侍衛當即送上了下帝輦的木質階梯。
宮侍立在了出口處,等候著。
而在帝輦的前方,司予述在見到儀仗之後,面容便已經僵硬了起來了。
激動,讓她僵硬。
雙手,緊緊握著。
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儀仗中央的帝輦。
如今,帝輦終於走到了她的面前了。
她想立刻上前,想沖上前,直接沖進帝輦里面見父親,不過參與的理智提醒她,她身上穿著的太女朝服提醒她,她不能這樣做!
她的身份,便是父君往後在宮中安生立命的根本!
所以,她更加容不得一絲的差錯!
她要冷靜!
冷靜!
靖王和禮王站在了離司予述兩步遠的身後,一走一右。
司予執面無表情,但微紅的眼眸還是泄露她此時的激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