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汝喜吾悲(1 / 2)

司予述回到太女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從雲州發回消息永熙帝的儀仗開始返回之後,她的精神便一直處在了亢奮狀態,再繁重的朝務也沒有讓她感覺到疲憊。

儀仗一路返回的消息她都第一時間得到。

一開始她並不滿永熙帝走走停停如此張揚,因為這樣很危險,可是很快,她便明白過來了。

她的母皇在用這種方式給她的父君底氣!

司予述的心是安了,她相信往後不管母皇如何對待她這個太女,都不會傷害父君的!

而也因為永熙帝的態度,司予述和雪家在京城內的准備也是很順利,至今還沒有關於全宸皇貴君不好的傳聞傳出。

百姓只是驚嘆這事的曲折離奇,驚嘆於全宸皇貴君的好福氣。

為了更加的坐實蒙家的那個說法,雪硯將這個說法潤了潤筆,隨後散播開來,在永熙帝回來之前,全宸皇貴君和永熙帝的別後重逢的傳奇便成了大街小巷茶館中說書中最受歡迎的故事。

全宸皇貴君如何在船上為救永熙帝失蹤,後來如何被人救上岸卻失去了記憶,再後來如何為了報恩一直照顧著蒙家的那家遠房親戚,幫助恩人的夫君將唯一的孩子養大,奉養老人,再後來如何去雲州,如何跟永熙帝在姻緣廟前相遇……

永熙帝又是如何用自己的真情感動了全宸皇貴君,讓他最終恢復了記憶。

整個故事曲折離奇,又細致細膩,感情更是真摯,感人,催人淚下。

因為這個故事,永熙帝和全宸皇貴君不再是那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尊貴之人,而只是一堆平凡的相愛之人,他們經歷患難,但是卻從不放棄彼此,最終戰勝了一切終於團聚。

因為這個故事,百姓對全宸皇貴君在歆羨之中又多了一份敬佩,以及一份親切,對於這個力竭歸來的勇敢男子,更是多了一份期待以及歡迎。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那些齷齪的想法念頭,便沒有滋生的機會。

當然,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目前沒有人在背後趁機作亂。

司予述一直防著禮王,雖然認為她不太可能在蒙家牽涉在內的情況之下散發攻擊謠言,但還是不得不防,好在禮王也如她所想的一般,沒有動靜。

或許是估計蒙家,也或許是不想在這時候觸怒母皇。

但不管如何,只要她不動,便好。

司予述一直也在查當日是誰將信交給司予執,不過仍舊是一直沒有消息,一開始她是懷疑司予執自導自演,可漸漸地卻也認同雪硯所說的靖王沒有這個能力的說法。

不是司予執,便只有司予昀。

可沒有證據!

司予述不得不承認至今為止禮王司予昀仍舊是她最大的對手!

可如今她不動,為了父君,她也不能妄動!

一切先等父君回來,等這件事造成的震撼消失,等父君重新回到後宮消失在眾人的矚目之中再說!

「殿下回來了。」

太女正君白氏一直等在了前廳,一見司予述當即起身上前相迎。

「嗯。」司予述微笑點頭,自從榮王去了雲州之後,她的心情一直很好,笑容也比以前多了許多。

白氏從未見過妻主這個樣子,在驚訝的有些無所適從之余,心里自然也是高興,因為這件喜事,兩人之間因為先前侍君一事而產生的隔閡似乎淡忘了。

「殿下累了吧?」

司予述搖頭,「不累,這般晚了你怎么還在這里?」

「我是專程在這里等殿下回來的。」白氏微笑道,「下午宮里傳來旨意,說明日一早各皇女正君都要一同前去迎接父君回宮,我便想問問殿下還需要准備什么嗎?」

司予述握起了他的手,「你去了便成,不過雖說是去迎接父君,但是畢竟母皇也在,規矩也不能有失,明日本殿會率領文武百官在宮門外相迎,你跟在父後身邊,在眾臣之後等待便可。」

「嗯。」白氏認真點頭,「殿下放心,我不會失了禮儀的。」說罷,又道:「明日父君回宮之後,我便去給父君請安,殿下,父君他會喜歡我嗎?」

司予述看著白氏的神色,笑了笑,「放心,父君很和善,他會喜歡你的。」

「殿下……」白氏又道,心里似乎還是發虛,「你跟我說說父君習慣愛好可好?」說罷,又忙道:「我本是想早些問你的,可是又見殿下一直很忙,便不好打擾,我也進宮向翊君請教過,翊君雖也跟我說了許多,可殿下畢竟是父君的女兒,定然會知道更多的。」

司予述看著他,神色越發的柔和,「好,你讓人弄幾樣小菜,再上壺酒,我慢慢跟你說。」

「酒?」白氏一愣,「殿下要喝酒?可是明日……」

「放心。」司予述打斷了他的話,「不喝太多就成,你陪我喝幾杯,明日,父君便要回家了,我便可以見到父君了,也不知道父君還能不能認出我來……」

「會的!」白氏正色道,「父君一定會認出殿下的!」

司予述笑容更加的深,「也是,父君那般疼我們,怎么會認不出呢?我先去更衣,你去安排,待會兒我們喝兩杯!」

「殿下去我院子吧。」白氏忙道,「那里也有殿下的衣物。」

司予述愣了愣,隨即笑道:「好。」

白氏舒心笑了。

十月初的月色並不算很好,可是卻不影響司予述的心情。

花廳內,司予述一邊說著幼時的事情,一邊喝著酒,開始白氏還勸著她,漸漸地,便隨了她了,從他嫁給她開始,從未見到過她這般開心過,即便是和三皇子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這般高興過。

「……你知道嗎?父君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中午接到消息的時候,我恨不得立即趕過去……他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父君他回來了……」

白氏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司予述,「殿下醉了,我扶殿下進去休息吧。」

「我沒醉……」司予述卻道。

「是。」白氏溫和道,「殿下是沒醉,不過如今已經夜深了,若是殿下休息不好明日父君見了會難過的。」

「難過?」司予述晃著頭,「不成,不能讓父君難過……我休息……休息……」

白氏連忙扶著她起身往寢室而去。

進了寢室之後,他使退了下人,一個人親自服侍她。

似乎自從去年之後,他們之間便沒有這般親近過。

司予述依著床頭坐著,看著眼前為自己脫著鞋的男子,屋內柔和的燭光照在了他的臉上,讓他更顯柔和。

柔和……

柔弱?

司予述合了合眼,在有些模糊的視線中,她似乎看著眼前熟悉的面容慢慢地轉變成了另一張熟悉卻也陌生的面容。

公子說很感激太女當日的相救之恩,只是一直不知道該如何感激殿下,便一直沒有來向殿下致謝,如今聽聞全宸皇貴君歸來在即,便特意前來恭賀,同時感謝當日相救之恩。

公子還說若是殿下有暇,請往佛堂一去,他好當面致謝。

原本公子是想親自來的,只是公子不太方面在宮中四處走動,還請殿下莫怪。

傍晚之時,那佛堂宮侍的一番話在她的腦海中緩緩回響起來。

他想見她?

「程秦……」

白氏聽見了聲音,抬起頭看向妻主,「殿下說什么?」

一句問話,打破了她眼前的環境。

那張面容消失了,眼前的面容更加的清晰。

司予述忽然間打了一個激靈,隨即,醉意也消散了一些。

她這是怎么了?

這一個多月都未曾想起這個人,如今怎么的便想起了?便是有下午之事,也不至於在這時候想起!

司予述的心忽然間泛起了一絲莫名的慌意。

「殿下?」白氏見司予述不說話,隨後又見她面色有異,便忙道:「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適?我去……」

話還未說完被打斷了。

司予述猛然將他拉入懷中,隨即翻身,制在了身下。

白氏面容有些發紅發燙,低喃道:「殿下……」

司予述凝視了他半晌,然後,緩緩笑道:「正君,我們成親也有一段時間了吧?」

「嗯……」白氏不知道她為何如此。

司予述抬手撫了撫他的耳邊的頭發,「那……」低下頭,呼出的氣噴在了他的臉上,「給我生個孩子吧。」

白氏雙眸一睜,光彩四溢,「好……」

「父君會高興的……」司予述又緩緩道。

眼中的光彩隨即消失,白氏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沉默會兒,終是鼓起了勇氣說出,「那殿下呢?殿下會高興嗎?」

司予述笑了笑,「那當然了,我的正君。」

白氏眼眶不禁泛起了濕潤,「殿下……」

「嗯?」

「對不起。」

「……沒事。」

「殿下。」

「嗯?」

「能夠嫁給你,是我的福氣。」

「嗯。」

屋外,陣陣涼意,而屋內,卻是溫暖無比。

……

而在今晚,同樣為明日恭迎一事准備的還有榮王府。

可榮王府除了正君緊張忙碌之外,西苑內的側君馮氏的院落內,也是熱鬧不已。

說是熱鬧,不如說是鬧騰更確切。

「憑什么只有他能去而我不能去?!」馮氏揚手又摔了一個自己平日最喜歡把玩的玉器,「我也是殿下的人,他李氏能去為何我不能去?!我還是殿下親生父君的母族晚輩!」

「主子……」身邊的小侍戰戰兢兢地回道,「宮里面來的旨意說是皇女正君才去的,而且,側君是不能在外和正君一同出席……」

「在陛下登基之前,全宸皇貴君不也是陛下的側君嗎?不也是時常和陛下出雙入對?!」馮氏憤然說道。

而話落之後,門口便傳來了一道帶著慍怒的聲音,「馮側君這是要和全宸皇貴君比肩嗎?!」

馮氏一驚,猛然循聲看去,便見榮王正君李氏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

此時他沉著面容,一臉怒意。

「正……正君……」屋子里的小侍忙行禮。

馮氏也是驚的站起了身,隨後便是呆愣。

榮王正君緩步走進了屋子,淡漠地掃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然後看向馮氏,「馮側君是殿下生父榮君母族的晚輩,本君原是不想將你當做一個尋常側君一般對待,可馮側君似乎將本君的寬容當作了任意放肆的資本了!」

「我……」

「別說你只是殿下的側君,即便今日你方才是殿下的正君,可就憑你方才的那句話,陛下便可以治你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榮王正君冷聲道,「你自己不想活,還要拉上殿下給你陪葬嗎?!」

「我……」馮氏面色難看,被嚇到了,卻也惱怒榮王正君,「我不過是隨便說說……」

「如今京城內外,宮里宮外哪一個人不是在說全宸皇貴君的好?」榮王正君怒聲打斷了他的話,「你若是看不清形勢,本君不怪你,但是你若是還想安安穩穩地當你的榮王側君,便少說多看多聽!殿下納你為側君,給你體面,不是為了讓你給殿下找麻煩,甚至殺身之禍!」

馮氏咬緊了牙關,心里的怒火隨著榮王正君越來越尖銳厲色的訓斥而旺盛,可是他也不敢不顧一切地發作,他還沒用到那個完全失去理智的地步。

可是,嫌隙卻是越積越深。

榮王正君是真的惱了,他雖然沒有怎么出門,但是外面的風聲他豈會沒聽到?如今京城對全宸皇貴君一片叫好,難道只是巧合?他是上過戰場,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貨,如今這般境況分明是有人可以營造的,而觀陛下一路歸來所為,也定然是允許的!

有陛下和太女為全宸皇貴君護航,誰還敢說他一句不是?

雖然馮氏所說的並不是什么難聽的話,可若是傳出去了,被有心人利用了,便可能釀出大禍!

他是不是太過放縱馮氏呢?

「從今日起,馮側君禁足,沒有本君的允許,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你——」馮氏沒想到榮王正君居然會禁他的足,「殿下也回來了,她不會……」

「本君是榮王府的正君,有權利管理後院的每一個男子!」榮王正君打斷了他的話,「你若是想跟殿下告狀,大可去,不過本君也必須告訴你,本君絕對不允許榮王府的後院有人興風作浪,相信殿下也不會希望見到後院不穩!」

「我和殿下是表親,你根本……」

「本君是殿下的正君,而你如今只是榮王府的一個側君!」榮王正君還是打斷了他的話,「即使你們曾經是表親,可如今,也不過是本君之下的一個側君罷了,本君發落一個側君,別說本君占了理,便是無理,去了父後面前,父後也不會說本君一個字!」

「你——」

「來人!」榮王正君沉聲喚道。

門外的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當即回應,「奴在。」

榮王正君看了他一眼,隨後看向馮側君,「馮側君出身鄉野,本君之前一直憐惜他乃殿下表親,並未讓人教導其規矩,如今既然馮側君需禁足,那便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學學規矩!你在府中尋兩個有經驗的,好好教教馮側君皇家的尊卑!」

「是。」那男子道。

「你——」馮氏氣的連站都站不穩了,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榮王正君神色不動,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隨後便轉身離開。

「李氏,你這般待我,殿下不會放過你的!」馮氏厲吼道。

榮王正君停住腳步轉過身,冷冷一笑,「好!那就看看殿下會不會為了一個側君而和本君這個正君置氣!」

「你——」

榮王正君沒有再說什么,轉身繼續離開,身後,馮氏瞪著他的目光幾乎欲焚了他一般。

待榮王正君走了之後,一旁的小侍方才敢上前攙扶,「主子……」

「別碰我!」馮氏厲吼道,怒火發作在了下人身上。

「主子……」

「李氏——」馮氏盯著門口,面容猙獰,「我不會放過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你等著,等殿下回來,我一定會讓你好過!」

他不信他區區高了他一頭便可以只手遮天!

……

馮氏自然是一肚子難受,可榮王正君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他自認為對馮氏已經很友善了,而馮氏在榮王府的待遇和比其他府中的側君好了不止一個等級,他就想不通他還有什么不滿?

這就是貪心不足?

「主子,這樣好嗎?」回了住處之後,榮王正君方才坐下,身邊的小侍便擔心開口,「殿下對馮側君還是很好的,而且……馮側君也說的沒錯,他畢竟是殿下生父榮君的母族之人……」

「沒事。」榮王正君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頭,「殿下還不至於為了這樣的事情而和我生分。」

「可是……」

「好了,時候不早了,歇息吧。」榮王正君起身,隨即往內室走去。

「是。」

「對了,殿下這次迎接陛下和皇貴君回京應該會待上幾日的,至少明日不會回軍營,你明日一大早便讓人將補品燉了。」榮王正君吩咐道,「殿下這一來一回奔波了兩個多月,定是累的更嗆的。」

明日,她便要回來了。

他有多久沒有好好跟她說會話了?

「是。」那小侍回道,隨後伺候主子更衣,口卻還是不停,「若是主子,早些為殿下誕下王女,那馮側君便不敢這般對主子不敬了!主子,如今你最重要的還是懷上孩子!」

榮王正君一愣,隨即笑了笑,「孩子那是上天的恩賜,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可若是被馮側君……」

「本宮才是殿下的正君,也只有本宮的孩子才是這榮王府未來的主人,你放心,在這點上,馮氏即便再如何鬧騰也不可能改變的。」

寢室的燭火只熄的剩下最後一盞,柔和的燭火給冷清的室內添了一抹暖意。

夜深人靜。

可榮王正君卻輾轉反側,怎么也無法入眠。

馮氏的事情他不是不憂慮,不過他憂慮的並非擔心司予赫會責備,只是擔心馮氏往後還會惹麻煩。

即便他說規矩,可馮氏是榮君母族之人這個身份始終擺在那里,他不可能真的一輩子將他禁足。

陛下沒有大肆封賞提拔馮氏一族的人,而賜馮氏入門,便是恩賞榮君母族,若是他過於苛待,便是殿下一直信任他,可這事也會造成其他的不好影響。

不介意壞了名聲,可殿下的名聲,陛下的名聲,卻是容不得任何損傷的。

如今祖母雖說已經卸甲歸田,可李家在東南各軍之中仍舊是有很大的威望,若是因他的事情而激怒了陛下,最終受牽連的,便是他最不希望出事的家人!

還有殿下……

現在京城看似平靜,可隨著全宸皇貴君的歸來,他相信,這平靜維持不了多久,而且即將掀起的風浪,比之前還要巨大幾倍!

即便殿下無意皇位,可是她是陛下的長女,如今又握有實權,根本不可能置身其外。

他自然知道馮氏不會輕易作罷,這是他不惜撕破臉將他禁足的原因。

可將來呢?

榮王正君坐起了身,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衣緩步走到了窗邊,緩緩推開窗,外面的秋風隨即灌入,帶著明顯的涼意。

屋外,月色黯淡,星辰無光。

這並不是一個好夜晚。

他得好好想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

靖王府

書房內也仍舊是沒有熄燈。

司予執一直坐在了書案前,低著頭,沉默著,晃動的燭火將她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書房內,靜悄悄的。

有些沉郁。

隨著四聲更聲響起,夜進入了後半部分。

而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司予執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沉聲道:「誰?!」

門隨即被人從外面推開。

卻是薛氏。

身上裹著一件披風,披風之下是寢衣。

司予執見狀,旋即蹙起了眉頭,起身道:「你這是……」

薛氏不等她說完,便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然後緊緊地抱著她,「殿下……我睡不著……」

司予執聞言眉頭蹙的更緊。

「殿下……」薛氏的聲音染上了哽咽,「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