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汝喜吾悲(2 / 2)

司予執沉吟會兒,緊蹙的眉頭隨著他微顫的身子而漸漸松開,「怎么了?怕什么?」

薛氏松開了一些手,看著她,「明日……明日全宸皇貴君會不會……」

「不會的。」司予執打斷了他的話,也明白了他的恐懼來自哪里,「雪父君是個仁善之人,即便他要報仇,也不會牽連無辜的。」

「可是我是你的正君啊?」

「你並未犯錯,便是無辜。」

「可是……」

「你還是薛家的人,以薛家出了兩位後宮君侍,又是母皇養父的母族,母皇對薛家也不算是厚待,所以,她不會傷及薛家的人的。」司予執繼續道,「我聽聞過當年雪父君和先帝的和安皇貴君關系很好,和後來的文德貴君也是和睦,他不會對你如何的。」

「那殿下呢?」薛氏睜大了眼睛看著她。

司予執沉吟會兒,「他……也不會對我如何的。」

「真的?」薛氏不信。

司予執淡淡一笑,「等你見過了雪父君,你便會明白的。」

薛氏不明白她的話,想了想,「其實……這兩個多月我也進宮問過了翊君……翊君也是和殿下說的一樣……可我一想著明日的事情……心里便慌的厲害……殿下……你陪我睡好不好?」

司予執看了他會兒,「好。」

薛氏的臉終於放晴了。

言罷,便拉著司予執進後面的寢室,「這般晚了殿下還沒睡,是不是也怕?沒關系的,若是皇貴君到時候真的要秋後算賬,我一定會求他的,殿下說他和和安皇貴君的關系很好,定然會念念和薛家的情分的……」

唧唧咋咋的,原本是害怕的那個人,一轉成了安撫人的那一個,直到,睡意襲來。

「……殿下,不知道為什么,睡在了你身邊,我便不怕了……」

司予執看著緊抱著自己不放得男子,輕輕道:「睡吧。」

……

這一夜,對於京城,對於皇家的人,似乎都過得極為的漫長。

二皇子府內,在就寢之前,一切平靜。

不管是司以佑還是雪凝,都似乎有意回避著明日的事情。

可回避了,並不代表不存在。

就寢後,即便合上了眼睛,卻一直無法入睡。

甚至連輾轉反側的機會也沒有。

因為身邊還躺著另一個人。

他的枕邊人,他的妻主。

這一刻,是不是便是那同床異夢?

「睡吧。」

不知到了什么時候,背後傳來了一聲低喃。

司以佑倏然睜開了眼睛。

「明日估計還要忙活一整日的,若是不休息好,你的身子會撐不住的。」雪凝緩緩道,睡在自己身邊的人,她豈會沒感覺到他的異樣?

皇貴君回來了,這對太女對雪家都是極大的好事。

可對於他們這個家……

「佑兒,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正夫,而我,是你的妻主。」

司以佑明白身邊之人的意思,可是,這句話卻也讓他聽的極為的沉重。

當日,他的那個決定是不是錯了?

他願意犧牲自己來保護自己的親人,可是如今……他卻造成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父君現在恐怕更是難受吧?

既要擔心昀兒,更要擔心自己。

司以佑,當日的決定,是錯了吧?

其實,你也是自私。

因為心里的痛,自私的用這樣的方式報復回去。

報復嗎?

他不僅僅想保護昀兒,更是想報復她嗎?

雙眸,再度合上,掩蓋了一眼的茫然傷痛……

……

皇宮中,如同往日的夜一般,除去了值夜的宮侍以及巡邏的侍衛發出的聲響之外,便只有秋風拂過樹木發出的沙沙聲響。

聲音不大,但是在寂靜的深夜,卻讓人聽的心里發顫。

流雲殿的寢室只留了一盞散發著淡淡燭光的宮燈。

蒙斯醉靠在了床頭坐著,低著頭看著手中的一本札記。

札記上記錄的便是如今京城最流行的那個故事。

他沒有翻開札記,可是里面的內容一字一句都已經刻入了他的腦海,融入了他的骨髓。

永熙帝和全宸皇貴君的故事!

雲州,姻緣廟。

終於,他連他僅剩的都失去了。

那只屬於他的過去,原本以為永遠不會被奪走的過去,如今,終究還是失去了。

蒙斯醉啊蒙斯醉,你如今是真的一無所用了。

他緩緩笑著,卻比傷心痛苦都要讓人心揪……

……

「這件好不好?」

天已經微微發白,而在三皇子府中,司以琝卻仍舊是忙活著從昨晚上一直持續下來的事情。

換衣裳。

將櫃子里面的所有秋衣都搬出來,一件一件地試。

一整個晚上,幾乎沒有停息。

而他,也似乎沒有困意,直到現在,卻仍舊是精神的很,不過,眉宇之間的不安也隨著天色漸漸亮起來而越來越濃。

「這件比顏色有些淡。」李浮一如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做出了自己的評價,沒有說什么都好,而是實事求是。

她知道,唯有這樣方才可以減緩他的不安。

司以琝仔細看了一下,「也是,父君回來是喜事,怎么能穿的這般的素凈?我再去換!」說罷,便起身往屏風後走去。

李浮微斂了臉上的笑容,她相勸司以琝休息,至少睡小半個時辰也是好,可卻一直不知道怎么開口。

她看得出來他一直都在壓著心里的不安。

即便看似很興奮,可是,心里的不安卻從來沒有減少過。

她只能由著他。

等過了這一日,一切都會好的。

司以琝進了屏風之後許久都沒有出來,這是這一晚唯一的一個例外。

李浮憂心開口:「三皇子?」

屏風後,仍是沒有聲音。

李浮面色微變,隨即快步上前,走到了屏風前,「三皇子,你怎么了?」

還是沒有回應。

「我進去了?」

還是沒有回應。

李浮攥了攥拳頭,起步走入了屏風後,隨即便看見司以琝蜷縮在了一對衣裳之中,身子微微顫抖。

他在哭泣,卻是無聲。

李浮心中一顫,當即上前,蹲下,「三皇子……你怎么了?」

司以琝咬著牙關哽咽著,身子因為李浮的問話而顫抖的更加的厲害。

李浮滿目心疼地看了他會兒,然後,慢慢地抬起手,環抱著他,輕聲安撫著,「沒事的,琝兒,沒事的,皇貴君他不會怪你的,不會的……」

司以琝嘴中溢出了哭泣,由低到高,再由斷續到持續,他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哭著。

他很高興,很興奮,可是更怕。

即便所有人都說父君不會怪他,可是,他卻還是無法安心,無法真的相信。

他不是不相信父君對他的疼愛,而是……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

母皇知道了宗哲景遙的事情,若是她告訴了父君,父君會如何看待他?父君或許可以原諒他未婚先孕,可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竟然和宗哲景遙這個西戎皇帝有私的,更不會原諒他居然還生了她的孩子!

還有母皇……

即便他們都原諒了他,可是,他還有什么面目去面對他們?

他背叛了他們,背叛了大周!

「我……我該怎么……辦……」

話,艱難地從哭泣中溢出。

李浮不知道該說什么,「沒事的,沒事的,還有我,琝兒,還有我!」

她比誰都清楚他此時心中的苦楚。

可是,她卻沒有絲毫的辦法。

一絲辦法也沒有!

她該死!

真的該死!

當日她為何要信宗哲景遙?為何要為她做哪些事情?為什么要將他一個人留下?

但凡一件事她沒有做,今日的一切都不會存在!

「對不起……琝兒,對不起……」

司以琝沒有聽見她的道歉,或者說,如今一切他都已經不在意了,他只是想和他的父君,他的母皇回到過去。

不,即便回不到過去。

至少,不要讓他們恨他。

父君……

琝兒真的錯了,真的錯了……

你不要不要琝兒好不好?

……

次日,陽光普照。

褪去了夏日的炎熱,又驅散了秋日的兩日。

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時節。

早朝,仍舊是繼續。

司予述天方才亮便已經出門了,早朝,是她今日要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即使她比誰都著急即將回京的儀仗,可她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責任。

她會做好每一件事,用這些告訴父君,她很好,一直很好!

而這一早,上朝的早早便去了,而不需要上朝的,因為永熙帝的旨意,也一大早起來准備。

禮王府

司予昀穿戴好禮王的朝服之後,便出了禮王府。

依著時辰,她是無需這般早便出發的,不過,她還有一件事要去做。

進宮去看女兒。

如同這兩個多月的每一日一般,朝臣在上朝的時候,便是她在流雲殿看女兒的時辰。

不過今日,她進宮,還有另一個更加重要的目的。

司予昀一臉的平靜淡然,絲毫沒有因為全宸皇貴君回京一時而有所波動,仿若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一般。

到了流雲殿,正值是蒙斯醉喂孩子吃羹的時候。

孩子出生時驚險,後來的一個月也是驚險,可隨著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去,孩子的身子卻漸漸好轉。

便是連司予昀也沒想到孩子能養成這般。

禮王長女司升正此時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娃娃衣裳,面色紅潤,小小的身子也長了不少的肉,甚至已經可以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音。

還能認人了。

司予昀每日都進宮,每次進宮,都抱過孩子,因而,司升正一見到了她到來,便認出來了,伸手要抱。

「父君,兒臣來喂吧。」司予昀上前道。

蒙斯醉看了她一眼,隨後將孩子交給她。

司予昀接過孩子,親了親孩子的臉,然後便小心翼翼地喂著她,「來正兒,母親喂你,吃飽了肚子才能長大,所以啊,要好好吃羹……」

怎么看都是一個慈母。

比尋常人家中的母親更加的慈愛。

蒙斯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母女,小半個時辰,羹喂完了,司予昀便逗著孩子玩。

「讓宮侍抱正兒下去消消食吧。」蒙斯醉緩緩開口。

司予昀微笑道:「好。」隨後,哄了女兒兩句,便交給了宮侍,「天涼了,小心莫讓正兒著涼了。」

「殿下放心,奴侍會的。」宮侍應道,隨即抱著孩子出去了。

父女二人沉默了會兒。

司予昀方才開口:「父君的臉色不太好,可是昨晚上沒睡好?」

蒙斯醉沒有回答,而是端起了茶杯抿著茶。

「父君在生兒臣的氣?」司予昀神色不安地道。

蒙斯醉低頭捋著杯中的茶葉,「你做了什么讓本宮生氣的事情嗎?」

「父君。」司予昀起身,隨後跪下,「兒臣知道父君看了那故事心里難受,可若是父君從別處聽到了這個消息心里恐怕更加的難受,所以兒臣方才將那個故事寫成了札記呈給了父君,可兒臣這般多不是為了讓父君難過,而是……」頓了頓,抬頭正色道,「兒臣相信以父君的聰慧定然能夠看出這個故事根本便是雪家杜撰出來的,父君根本無需為了這事而傷心!」

「本宮何時說過本宮傷心了?」蒙斯醉緩緩道,凝視著她,沉吟會兒,又到:「昀兒,你的心意,父君明白!」

司予昀綳起了神經,「父君,兒臣目前不能做什么,皇貴君的事情牽涉到了蒙家,若是兒臣這時候做什么,即便可以避開母皇的責罰,但是也一定會連累到蒙家的!」

「你真的這般在乎蒙家?」蒙斯醉又問道,聲音語氣還是沒變。

司予昀正色道:「若是不在意,當日兒臣豈會在母皇面前選了蒙家?父君,蒙家是父君的母族,也是兒臣的父族,兒臣豈會將蒙家置之不顧?」

蒙斯醉凝住了她半晌,神色中沒有半絲顯露他是否相信這話的痕跡,「起來吧。」

「謝父君。」司予昀起身道,入座了之後,便又說起了女兒的情況,「正兒這些日子身子養的不錯,辛苦父君了。」

「正兒是本宮的孫女,本宮何來辛苦?」蒙斯醉緩緩道。

司予昀道:「雖說如此,可父君畢竟是母皇的君侍,首先要做的便是服侍母皇,如今母皇回宮了,兒臣想,不如將正兒帶回府……」

「你讓誰來養正兒?」蒙斯醉打斷了她的話。

司予昀沉吟會兒,「父君,兒臣知道兒臣不該在這時候提這件事,可是正兒始終需要一個父親照料,如今兒臣府上便只剩下一個初侍,正兒是兒臣的嫡長女,自然不能由他照顧,若是納一個側君交由側君照料,那將來正君進門,恐怕會埋下紛爭……」

「正君進門?」蒙斯醉眼底快速閃過了一抹悲涼,「你是想娶繼室?」

司予昀面色肅然,「兒臣知道這樣對周氏不好,可是,兒臣真的需要有個人幫兒臣看好家,而正兒也需要一個父親照顧!父君,若是過幾年再娶繼室的話,正兒那時候也懂事了,恐會與繼父生分,將來必定又會有一番風波,若是兒臣在正兒不懂事的時候娶了繼室,那正兒便是由繼室養大的,將來即便心里惦記著生父,也會敬重繼父的,這樣也少了許多紛爭。」

蒙斯醉凝住了女兒許久,然後幽幽問道:「你看上了誰?」

「謝凈紋將軍的嫡幼子。」司予昀沒有繞彎子,直接開口。

蒙斯醉面上沒有任何的驚詫之色,「你母皇不會同意的。」

「所以兒臣來求父君。」司予昀道,「如今全宸皇貴君平安歸來,母皇心中定然欣喜萬分,若是父君這時候提此事,母皇會同意的。」

蒙斯醉看著女兒,不語。

「父君。」司予昀緩緩道,「這一次和母皇一同來京城的還有外祖母和外祖父。」

蒙斯醉合了合雙眼,然後,垂下了頭,手中茶杯中的水泛著漣漪。

因為雙手的輕顫。

司予昀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安靜等待著。

她相信,他會同意。

不知過了多久,蒙斯醉緩緩溢出了一句話,「本宮會找機會跟你母皇提。」

「多謝父君。」司予昀道,嘴角微微勾起。

蒙斯醉抬起頭,「但正兒,仍舊由本宮養著。」

司予昀蹙眉。

「昀兒,周氏已死,他便只剩下這個女兒。」蒙斯醉直視著女兒的眼瞳,仿若要直接穿過她表面的偽裝,看透她的內心似的,「本宮答應過他,會讓他的女兒平安康健地長大!」

司予昀雙手悄然攥緊,抿唇半晌,「接下來兒臣可能會很忙,恐難以日日進宮給父君請安,由正兒代兒臣在父君面前盡孝也是好事。」說罷,又道,「時候不早了,待會兒還得去迎母皇回宮,兒臣先去准備一下,兒臣告退。」

隨即,行禮告退。

蒙斯醉一直沒動,許久許久之後,嘴角方才微微扯動,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避無可避,便只有迎難而上。

可這路的前方,有他想要的嗎?

有嗎?

或者說,他還有路可走嗎?

緩緩抬起頭,看著門外燦爛的陽光。

你回來了,什么也沒做,卻已經奪走了我的一切。

雪暖汐,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又有多羨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