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補齊(1 / 2)

元隆三年,吳國公主下嫁都察院監察御史容嘉。這是那場吳氏浩劫後,王朝的第一樁大喜事。出了國孝的公主亭亭玉立,端方嫻雅,偏還帶著江南小女子的裊娜纖柔,誰看了都挑不出一絲兒錯處來。靜嫻來送嫁,給她梳頭時,卻見她對著鏡中美人,忽然流了幾滴淚。

「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做嫂子的不免問了一聲。

「也沒什么,只是想起了從前的事罷了。」黛玉一邊說,一邊自己也笑了起來,「我也是無趣,都過去了。」

靜嫻知道,這三年來,後宮里頭只余她一個女孩兒,雖然景宜、景樂公主也時常進宮來,但到底不是皇後親出,再親密也不過是恪守著規矩,不給任何人留話頭。偏偏帝後中年喪子後,身子都一落千丈,全靠黛玉這些年來精心照料著,是以她下嫁,皇後一邊說著女大不中留,一邊又舍不得,伺候的嬤嬤說,娘娘還悄悄哭過幾回。不過黛玉從小沒了父母,服侍皇後也是真心,臨出嫁的關頭,舍不得義母,又悄悄地對夫君、對未來帶著幾分期待,倒也是小女孩兒的常情。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黛玉忽然這么失態,皆是因為聽幾個來宮里請安的命婦閑聊時,提到了寶釵的緣故。曾經和她在榮國府里頭艷壓群芳、不相上下的寶姐姐,如今在別人口中不過成了「薛氏「,允郡王三年前摻和進了吳氏之亂,皇上看他可憐,並未多加責罰,不過是收了他的田庄地產,把他圈在府里罷了。他倒不知道是真的怕了還是又假裝蟄伏,真就只在自家後院里折騰了,折騰得允王妃披頭散發地去宗人府告狀,說他府上薛氏孝期媚主,已有數月的身孕。這尋常官家,偷偷地把懷孕的妾室送去庄子上,養個兩三年,回來把孩子歲數往小里報也就是了。可允郡王妃既然捅出來了,自然要去查的。一看,果然是實情,允郡王的王爵自然是一擼到底,薛寶釵也沒落了個好,活生生地灌了湯葯下去,竟是打出一個成形的男胎來。只是水汲依舊一心護著她,不惜與王妃爭吵開來。她當時也唏噓許久,誰知聽皇後宮里的嬤嬤教訓女官說:「你們小姑娘家的,這種事聽聽也罷了,不是薛氏,換做什么雷氏風氏,那允那汲公子也是要這么著鬧騰的,他呀,現在就是知道自己要落個不好,才反而不惹眼呢。」這才恍然大悟,心里也不知道是何等滋味。

「原來都說我們是一樣出挑的,現在姐姐妹妹們,都過得如何呢?」黛玉還是小姑娘的時候,聽別人拿寶釵和她比,尤其榮國府還有些嚼舌頭根的,說寶姑娘如何大方,襯得她小家子氣,說不生氣,那是假的,悄悄為這個還使過小性子呢。然而等她真的榮華富貴無人可匹的時候,她又忽然覺得,連當年的小嫉妒都像是極好的回憶。誰能知道,當年最懂規矩、出手大方的寶姐姐,現在同她走上了兩條完全不一樣的道路呢。

當年榮國二府清算時,除李紈身為節婦,向來不問俗世幸免於難外,其他的姑娘、媳婦都充了官奴,連鳳姐還是林沫出面,叫賈璉寫了休書,落了早前日子的款兒,又在戶籍文書處圈了已休離,才算逃過一劫。倒是容白氏還算厚道,給大兒媳婦面子,不能叫她妹妹真做了別人家的奴才,出手給買了回去,聽說惜春越發地孤僻,已經要帶發修行了,探春倒是聽說,容白氏做主,等孝期過了,要許給廣東的一個商賈人家的庶子,說是雖沒法做官,好歹吃穿不愁,對於她如今的身份來說,算是大幸。

「這趟過去,興許能見著惜春妹妹呢。」黛玉這么想著,又寬慰了起來。

其實在榮國府的日子都過去許多年了。久到縱然是她,也記不住當年的委屈心酸,人情冷暖,只記得一道作詩、一道歡笑的姐姐妹妹們。說起哥哥,就是如今正大刀闊斧主持改革的林大學士,說到弟弟,就是現在已經快馬加鞭趕回來參加她的婚禮的、黑了瘦了的林澈。至於表哥,也只能想起她今後同甘共苦、生死與共的丈夫了。

教養嬤嬤說,便是嫁過去了,她也是高貴的公主,吳國公主雖不另立公主府,然而婚儀卻比前兩個公主還像樣,不能失了皇家的傲氣,要稱呼丈夫為駙馬。然而她卻不以為然道:「容表哥與我兄長自幼一道長大,手足情深,我便是稱呼他一聲表哥,也是理所應當。」

表哥,她便是願意這么叫。

「嘉訥不善言,惟願與公主,一生歡喜。」

一生歡喜。

黛玉低下頭去,金絲玉縷的鳳冠霞帔,悄悄地映紅了她的面頰。

林澈大老遠地跑回來喝喜酒,倒並不是孤身一人。他也坦盪利落:「小舅舅沒和你說?我行走江湖,全賴宋家兄妹照料,如今宋大哥英年早逝,宋妹子孤苦伶仃的,我不照應著她,難道真看著一個小女孩兒受人欺凌?」

「小舅舅還真沒說。」林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竟淪落到要江湖人照料你了?雲初呢?」

「她年紀也不小,雖然口頭上說著要當一輩子丫鬟,哪能真就這么耽誤了。聞歌不要罵我?給她許了人家了。」

林沫猶豫了半晌,還是在無人處說:「男女有別,縱然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我也不大好去瞧,只是聽你嫂子說,你那宋家妹子,生得十分面善。」

林澈嘆了口氣,良久,低下頭去,道:「大哥要打我,便直接上手吧,連我自己也覺得我格外該打。」

「你剛來京里的時候,十一二歲的年紀,家里也沒什么姐姐妹妹,公主又對你格外照料,她品貌如此,你……誒,莫教嘉哥兒知道便是,你若真有心照顧這宋家妹子,師娘那里,我去與你說,就說我做主的。」林沫知道,林家雖然幾代行醫,和江湖人關系也近,然而林白氏到底是大家子出來的,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又聰明伶俐、漂亮可愛的女孩兒她當然會喜歡同情,可是作為兒媳婦,只怕心里還是會有刺。林沫這一說,林澈倒也是喜不自禁:「就先謝過大哥了。」

林沫見他高興得真心實意,也明白這宋家妹子雖然有幾分像黛玉,但林澈至少也是真心想照料她,這姑娘習武出身,行事利落,他們一醫一劍,日後行走江湖,倒也算是自在。

如此也好。

「崇安王長這么高了。」林澈這幾年在江湖上混著,差點連禮都忘了,林沫瞪了一眼才發現剛剛自己說的話破是失態,忙賠禮道歉,倒是水花霖也毫不介意,先同林沫撒嬌:「我昨日偷懶,拿你的文章給楊大人充數,被他認出來了。」林沫訝然:「誒呀,我科考之前,曾經請教過楊大人的文章,得他指點頗多,你拿誰的文章去不好,拿我的去給他看?」水花霖擰著他的身子撒歡:「皇姑姑大喜的日子,何必這么拘泥呢?這不是,先生你的文章好嘛!」

「你先回去寫篇文章來,自己寫,我給你改兩句,然後溫兩壺好酒,楊先生很好說話的。」林沫呼嚕了他頭頂上,「你早自己寫不就好了?如此多此一舉。」

「是北靜王說,我要是實在不想寫,可以拿他的文章去充數。可是先生,你不知道,他的文章真是……」

林沫趕緊四處張望了片刻,一把捂住他的嘴:「小王爺誒,你可真是,叫他聽見了又不會說你。」

「他還真跟你婆娘似的。」水花霖不禁道。

「你跟誰學的渾語啊?」林沫皺眉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