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爺腦子里有那么片刻的混亂,他垂眸盯著那正蹲在地上,沖他輕笑的女子,想要從那輕笑中瞧出端倪來。
這到底是她偶然想到的,還是從一開始,一切都已經計算好了。
如果是前者,不得不誇贊她一句,機敏和應變得體。
如果是後者……安九爺覺得,如果是後者,那面前這個女子,便有些可怕了。
「你是打算以惠民酒坊為依托,運酒運鹽,以船和車馬送之蘇淮各地店鋪?所以,鹽鋪於你而言,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去購置?」
這也是此事怪異的地方,按理而言,如她有鹽引,那二月去海州運鹽時,以她的性情和做事的周到,早該早早就做好萬全准備,把那鹽鋪准備好。
而並不是在鹽快運回時,才開始著人四處打聽城中是否有要轉讓的鋪子。
安九爺老眼緊緊盯著那女子,卻見那女子忽地勾唇輕笑,沒有多余墜敘:「是。」
得到這一回答,安九爺不說話了,靜靜盯著那女子臉上,瞧了又瞧。
那眼神,任誰看了,都覺得發毛。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一旁,龜縮著的江老頭兒,那個老駝子卻是渾濁的老眼,瞬間一亮,只剎那,又雲淡風輕的沒有正形「嘿嘿」笑著。
「這辦法可用?」
女子問道。
安九爺唇瓣輕動:「可用。」話鋒一轉:「你何必找老夫一起商量?」她自已經有了打算,何必還找他來。
連鳳丫搖了搖頭:「我們是伙伴,一伙的。」
言下之意是,不找你,找誰?
卻是這一個「一伙的」,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聽在安九爺的耳中,卻是心中一動,眯眼望著她去……一伙的,這詞可真是……讓人心動啊。
商場之上,都說是合作伙伴,可誰能真的把誰推心置腹?
「九爺還有什么疑問么?」
她問。
安九爺想了又想:「為什么?」
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個「為什么」,別人聽不懂,連鳳丫卻輕笑起來:
「九爺知道我愛銀子。
因著,窮怕了。
我賺銀子,只不過是為了自己及家人不被人隨意想欺就欺。
銀子它,終究還是死物。
要是被這死物控制了一生,那才真是無趣,本末倒置了。
我找一個伙伴,一同賺銀子,有什么不對么?」
安九爺瞬間被囁住,他還真不好反駁,她就是要找個人一起賺銀子,不行么?
行!
怎么不行?
他著實不好反駁。
愛財,而又不為財所制。
安九爺兀自點點頭,「何時置辦這件事?」
「明日如何?」
安九爺思慮片刻:「成。明日。」他也知,這件事,拖得越久,越麻煩。
「鹽車我交給九爺您了。
民婦不過是想個主意,其余的,還需要九爺您指點。所賺銀錢,同賣酒所得一樣,你我按舊例分紅。」
說著,就與安九爺辭別:「家中還有事,就不勞九爺相送了。」
說著,竟然不給安九爺任何反應的時間,已經領著人,走掉了。
安九爺望著那被留下的鹽車,又望了望重新闔上的院門,一臉苦笑……這哪里是需要他「指點」?
所謂「指點」,實則是要他辦事兒吧。
卻只能對著那鹽車,一陣苦笑。
他這自從遇上那女子,就開始成了賣苦力干活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從遇到這女子之後,他確實也多了幾門賺錢的門道。
既如此,不如笑納吧。
一邊兒繞著小路,去簡竹樓,一邊兒突然笑了起來。
恰好遇上簡竹樓的掌櫃,掌櫃問:「九爺您何事如此開心,瞧您,褶子都笑出來了。」
安九爺一巴掌拍在掌櫃的肩膀上:「去去去,老夫多年前,臉上就有褶子了。」還褶子都笑出來了,這老東西可真會打趣他。
掌櫃的卻不以為意,「那您這到底為哪般,何事讓您如此開懷,走路都笑著?」
安九爺摸著胡須,「老夫只是想著,有些人又白忙一場,等到事成之後,又得氣著跳腳。」
掌櫃的猜測著,小心翼翼提及一個字兒:「難不成是『張』……」
「去,忙你的去。嘴巴守牢點兒。」
掌櫃的「誒誒」應聲,果真不再多問,只是跟著安九爺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