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天真的小華(1 / 2)

歡想世界 徐公子勝治 4611 字 2021-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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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真行提到了一個人,名叫梁子明,其實是一名當地土著。這個東國語名字也是幾里國解放後搞全國居民登記時,他自己新起的。

據他本人解釋,子既有子夜之意,也有東國史上百家諸子之意,那么「子明」的寓意已不言而喻。

梁子明出身當地望族,早年出國游歷去過西方很多國家,拿到了社會學與教育學博士學位,快四十歲才因為父親去世要繼承遺產回到幾里國。

他並沒有像很多類似身份的人那樣,處置資產後就帶著錢移民海外,而是留了下來,將精力都投入到鄉村建設改造以及土著兒童教育上,在各地搞了不少實驗與宣傳項目。

他可能不善經營,很快就荒廢了父輩留下的產業,但他又很善於籌資,通過各種關系求得國內外的捐助,持續自己的事業。

梁子明是幾里國頂尖的學者,還得到過聯合國某機構的表彰,在國際重要的學術期刊上發表過多篇有關黑荒大陸民生問題的研究論文,還曾受邀到多所知名大學搞學術演講。

先後三任幾里國總統都宣稱是他的好友,但梁子明本人並沒有同樣的宣傳。他今年已有五十多歲,堪稱德高望重,恐怕是海外知名度最高的幾里國公民。

幾里國新政府成立後,當然也要團結全國可以團結的民眾,吸納各方愛國人才,其中就包括梁子明這樣的人。

梁子明本人並無劣跡,從修養角度絕對是幾里國難得的好人,多年來可能只感覺有些懷才不遇吧。

他熱情支持與贊揚新聯盟領導的解放運動,聲稱看到了解救這個國家的希望,為幾里國的新生感到振奮與鼓舞。

加入新政府後,梁子明原本意屬教育部長這個職位,但經過討論,夏爾最終將其任命為外交部長,而教育部長是沈四書。

像他這樣的人,不太可能公開對夏爾表示出輕視之意。所以華真行想說的,只是一種難以描摹的感覺。

見夏爾不接話,既不承認又不否認,華真行又說道:「真正的重點,並不是他們怎么看你,而是你自己怎么看自己,你在不在意或者怎么去在意。

你肯定有缺點,也不能讓所有人都對你沒看法,更不要因此去遷怒。但我今天要鄭重告訴你,你成為新幾里國的領導人,是當之無愧。

這個國家今天所取得的成就,並不是換誰來都可以的。幾里國的革命成功並不是必然的結果,至少不是這個時間與地點的必然,你足以為傲。

很多人可能都有一種心態,不論看見誰坐在今天你的位置上,難免都會想一想,假如換成我會怎樣、怎樣才能比他干得更好?你要鑒別兩種情況,它們是不同的。

第一種是換位思考,把自己放在決策者的角度,去考慮能否更好地解決現實問題。這是一種真正積極的參與感,往往很幼稚片面但並不可笑,甚至值得鼓勵。」

夏爾點頭道:「這我知道,就像當年在非索港擼串喝酒,聽見好多東國工人在那里談論天下大事,只要酒到位了,那口氣比總統還要總統。」

華真行:「就別開玩笑了,我說的可不僅僅是這個意思!還有第二種情況,就是單純地認為不應該,認為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不應該是你而是他。

這種人往往都故意忽略了一件事,你是怎么坐到這個位置上的,為此都做了什么?

他們自詡滿腹才華、智慧過人,可能認為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該退位讓賢,讓他們來施展才華治理這個國家。

這本質上還是一步登天、不勞而獲的妄想。有人認為自己學過怎么治國便擅長治國,難道就要給他一個國嗎,那國又算什么?

楊總教我,治大國如烹小鮮,夫子又教我,治國如治病!他們曾以治國教人,但他們有看不起你嗎?我是他們的學生,我有看不上你嗎?

夏爾呀,你必須要保持虛心,但並沒必要心虛,既然要政治家的風度,也要有政治家的底氣。至少事實證明,你已經做到了幾里國有史以從沒人能做到的事情……」

夏爾俯過身來,重重地拍著華真行的肩膀道:「我真應該早點來找你聊聊,見到你心里就舒坦了,但你今天說話咋這么嚴肅呢?」

華真行板著臉道:「正在開國務會議呢,不說點嚴肅的,難道在這里討論擼串喝啤酒?」

夏爾眉毛一挑:「你既然都這么說了,要不,我們夜里溜出去擼串?」

華真行:「你?別讓人給認出來!」

夏爾:「不會的,我讓古水門安排,找個熟悉的店鋪,路邊的角落擺上小烤爐。」

華真行:「我看還是讓郎校民安排吧,他現在對這里更熟。」

夏爾:「一言為定!晚上十一點半?」

華真行並沒有在幾里國新政府中擔任任何職務,但參加這次會議的大部分幾里國高層都清楚,他才是這場國家解放運動的發起者與推動者,是真正的無名英雄。

他這次參加會議還有另外兩個重要身份。

其一是養元谷的總導師、世界養元師總部的負責人。世界養元師總部並不是官方機構,雖然與當地政府有半官方的合作關系,但仍是一個非官辦的民間團體。

養元術已在幾里國各地進入重點推廣階段,包括新政府中的各級干部,很多都是各地養元術中心培養的學員,有的已經成為養元谷中的導師。

身為總導師的華真行雖然極少在公眾面前露面,普通幾里國人也幾乎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但其影響力是巨大的,這次也以咨政專家的身份參加了會議。

以往擔任這種角色的,都是三位老人家中的一位,近來三位老人家漸漸不再干涉具體的事務,很多事都讓華真行自行決斷。

華真行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歡想實業的全權代表。

歡想實業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說了,它不僅是幾里國目前最大的企業、稅收的重要來源,也是當初新聯盟在全國解放運動中最主要的支持者。

三年前的非索港供銷社,就是歡想實業與新聯盟地方政府共同設立的,雖然新聯盟地方政府占了股份的大頭,但絕大部分投資與骨干人員都來自於歡想實業。

新聯盟在大後方組織生產、調配物資,而非索港供銷社則充當了全國解放運動的後勤保障部門。隨著新聯盟軍每解放一地,供銷社的網點就隨即跟進鋪開。

解放後參照非索港供銷社模式,新政府在全國各地都設立了供銷分社,並在此基礎上統一成立了全國供銷總社。

至此歡想實業的股份已全部退出,供銷總社已實現了國有化,但歡想實業仍是它的最大合作伙伴,其大部分工作人員也都有歡想實業的背景。

在幾里國的革命改造過渡時期,供銷社發行的購物券還充當了臨時貨幣的角色,為穩定各解放區的民生與市場起到了重大作用。

華真行這次也帶著「風自賓」的全權委托,以咨政者的身份參會。

利用會議間歇與夏爾單獨交流,回到後場後華真行向主持會議的夏爾總席舉手申請,發表了一番即席講話。會議事先並沒有這個議程,華真行是臨時意動,全文摘要如下——

「我這兩天與在座的很多人都有交流,剛才也和夏爾總席聊到了一些事情。

我有一種感覺,我們有些同志在全國解放後多少有些困惑,還沒有清晰地意識到新聯盟正在建設一個什么樣的國家。

我們今天聚在這里開會,為了制定第一個五年計劃,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五年計劃,決定這個國家將來的發展方向。

發展經濟、改善民生、搞好公民教育、維護社會秩序,加強國防與外交建設,這些都很重要。可是最核心的問題,我們做所有這些事,都要圍繞一個什么樣的目標?

這是首先要明確的宗旨,否則很多同志就不會真正清楚,這個新的國家與曾經的幾里國有何不同?

我們的各級政府門前都掛著五個字,『為人民服務』。有人說這是在仿效東國,但它就是幾里國新政府的宗旨。

所以今天做出的任何決策,首先都要看是不是符合這個宗旨?

我是一名修士,而在座的諸位大部分人也都是修士或預備修士,就算不是修士也應該早就了解養元術修煉,所以有些話可以在這種場合說。

我小時候經常會思考一些很奇怪的問題,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么,這個世界真的需要我們存在嗎?

剛才和夏爾總席聊天時,還提到了另一個問題,我們為什么要發起這場革命,幾里國今天的革命成功真是一種必然嗎?

我在非索港的街區長大,後來還曾進入過傳說中的神隱之國。那個世界與當時外面的非索港完全不同,一派和平與安寧,因為根本就是一無所有。

也不能它是說一無所有,那里也有山川、水流、陽光、空氣,有各種動植物與生機,只是沒有人,幾百年前遷居到那里的古代部族早已滅絕。

這段經歷也許給了我答案。世界本身並不一定需要我們,甚至人類的出現,都只是一種結果而並非目的,那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么?

就像意識的存在,其最大的價值就,在於清醒的思考與認知本身!我們出現的意義,都要自己去實現,世界不會給你安排。

這個世界上不僅有我,還有很多人,他們構成了我們自己的世界。每個人都是與我一樣的人,就像一個個我,包括在座的,也包括會場外面的。

現在回頭看,說句實話,我從小在非索港、在幾里國,就沒見過幾個好人,包括當年的夏爾總席,說是舉國無好人也不為過。

他們既然就像一個個我,無數的我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那我的世界也是地獄。怎么辦,放棄嗎?那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世界。

還能怎么辦,報復他們嗎?新聯盟確實鎮壓了很多人,但這不是報復只是懲罰,應有的懲罰。其實所有人都早已受到了懲罰,因為我們曾生活在地獄里。

新聯盟事業是自我挽救,讓每個人都可以自我挽救,因此創建了這個新國家。我現在可以說第二個問題的答案,今天的革命成功並不是一種必然。

這句話要看怎么理解,假如它是一種必然,那我們無需努力只要等待即可,而這個世界上的人們早就已經得到解救,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我們是怎樣的存在,我們的世界就是怎樣的世界,這是要首先明確的答案。

我也了解舊幾里國的貝克萊總統,夏爾總席和他見面的談話記錄,想必在座的很多高層領導都看過,也組織過專門的學習。

說句實話,貝克萊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壞人,他甚至擁有這個國家民眾曾罕見的善良品質,他也希望能夠把這個國家治理好,並相信自己能做到。

但事實證明了他做不到,為什么?新聯盟沒有鎮壓這個人,而是給他在文史館安排了新工作。面對這種人,我們要解答,我們推翻了一個什么樣的政權,又為什么要推翻它?

假如只是夏爾想取貝克萊而代之,在座的各位也只是想取代貝克萊政府中的高層權貴,那么對這個國家毫無意義,我們甚至還不如貝克萊呢!

貝克萊也許是個好人,但他代表了另一個階層,帶領國家走向了錯誤的方向。假如一開始方向就出了偏差,那么想改正錯誤就會越來越困難。

我知道夏爾總席小時候的願望,就是想當社區幫派大頭幫的頭。他當時想的是,假如自己當上了大頭幫的頭,肯定比原先的金大頭更能干!

但是然後呢?沒有什么然後了,大頭幫還是大頭幫。我們現在當然已知道這個故事的後續,夏爾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這個國家,所以才有今天的新幾里國總席。

我們經常見到各種人說自己的願望,將來要成為什么人?有人說要當國防部長、有人說要當總統,還有的人說想成為國王——嗯,這是很多古代野心家的願望。

假如你問為什么,他會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你,因為這還用問嗎?

當上國王本身就是答案,能得到無盡的財富與享受,有控制與擺布無數人命運的權勢,令他得到滿足。他將成為與其他人不一樣的、踐踏於人上之人。

沒有人天生就願意做人下之人,被踩在泥濘中踐踏,於是他們的奮斗方式就是竭盡全力使自己成為人上人,從而可以去踐踏他人,假如看不到這種希望,那就生活在混沌中。

這條所謂的自我解救路徑,就是這個世界的現實,但它代表的邏輯本身卻是矛盾的。既然不願意成為人下人,為什么又想著成為人上人,將他人踩在腳下嗎?

假如是這樣,那我要恭喜諸位,你們已經能將這個國家的大多數人都踩在腳下了!但這不是新聯盟的宗旨,我們仍在重復這個地獄。

新幾里國的宗旨,就是要打碎這個舊世界。我們不希望有誰再成為人上人,反對以此為社會奮斗的標准,要去定義成功的另一種模式。

這種模式,不是宗教意義上的或者精神層面的自我麻醉,不是空喊生而平等的口號,而是追求現實意義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