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九五章 生與死的判決(八)(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4266 字 2021-11-10

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贅婿 !

九月初八下午,江寧,未申之交。

延綿的秋雨停下之後,下午的天氣變得明朗了一些,古老的城池,秦淮河水翻涌著浮沫穿城而過。

自從戰亂開始出現,原本繁華的古城江寧便漸漸褪去了過往的顏色,曾經張燈結彩的街巷如今放眼望去大多以灰、黑為主。戰亂帶來的殘破無人清理,涌入的流民建起一處處的棚屋,又在隨後的火拼與廝殺中將它們毀得更為徹底,灰燼在雨里沖刷,便成為了這戰亂城池當中最重要的染色。

不過,到得這日下午雨停後的光景里,倒是有著一輛輛的大車駛向了古城之中的各處重要節點,一盆盆金黃的花被人從車內捧出來——多數是菊花,也有部分用來湊數的花色花兒——開始在城市之中進行裝飾與點綴,甚至有華麗的燈籠、闊氣的彩綢也被掛了出來。

城市稍北一點,一座漂亮而古朴的名為「怡園」的宅子,隨著何文的到來,對這宅子內外的裝點也開始進行起來。

「明日便是重陽了……」

這一日的公平王何文一襲青衣,是與面容顯黑,容貌粗獷的「高天王」高暢一道進來的,他們與提前到達的許昭南、時寶豐、周商打過招呼,隨後五人在屋檐下看了一會兒下人點綴外頭院落的景象。

何文笑著解釋:「……搞點氛圍,慶祝一下。」

「何謂氛圍啊?」許昭南道。

「就是氣氛的意思。。」何文看著對面,偏了偏頭,「以前在西南的時候啊,黑旗軍其實過得緊巴巴的,吃用都少,不過每到逢年過節,姓寧的那位都講究讓大家動起來,慶祝一下。他在人前沒什么威嚴,都是跑在前頭,讓人扎起火把,晚上漫山遍野的點起來,又弄些唱歌跳舞,他那個時候最常跟人說的,啊,搞點氛圍、搞點氛圍……很有意思。」

「若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又不至於失火、失控,原本也算得上是練兵的一種。」

「有這么個意思,不過寧先生那邊後來說的是,情況越是艱難,越要動起來,局面越是一潭死水,越要用力把這死水攪渾。向死而生。」

何文這般說著,過得片刻,臉上一笑,擺了擺手。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不管怎么樣,重陽了嘛,咱們拿下江寧這么久,外面還是挺亂的,如今搞比武、開大會,很熱鬧,那這么大的節,也不能錯過,讓所有人好好過一過。」

「什么恨落暉?什么東西?」屋檐之下,高暢偏頭往一旁的許昭南,低聲問道。

「杜牧的詩。」許昭南低聲回答。

仍有殘留的水滴順著藏青的瓦滴入池塘,另一邊,個子稍矮的周商背負雙手:「何先生喜歡這首詩?」

「周爺覺得如何?」

「我喜歡另外一首。」

「哦?」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周商看向何文,「何先生覺得如何?今日九月八,我的更應景啊。」

「……哈哈哈哈。」何文愣了愣,隨後笑起來,「周爺喜歡的這首太凶了,除了時間是九月八,其他的哪里應景了?你看咱們五兄弟,過來開會,會開得不錯,眼看著打不起來了,周爺你突然吟這種詩,莫非是想開了你那朵花,突然干掉我們四個不成?」

「哈哈……」

「哈哈哈哈……」

其余幾人便笑了起來。

「周爺他就是附庸風雅,他懂什么詩。」

「開會、開會。」

……

公平黨五位大王聚於江寧之後,從九月初一開始,每逢單日城內各代表開大會,每逢雙日,幾人便到怡園這邊開一場小會。到得這日,也已經是第四場了。

外頭代表大會的規模宏大,且場面嚴肅,五個人私下里的聚會,則更為活潑、隨意了一些。幾人相互調侃,偶爾說些笑話,或是彼此罵上幾句,但過去的這些時日里,氣氛都沒有太過緊張。

幾人之中,總是身穿長袍,一只手並不方便的「公平王」何文儒雅而不失穩重;

「高天王」高暢樣貌粗獷,但話語不多,眼睛眯起來時充滿壓迫感,然而一旦開口,往往非常隨意;

「轉輪王」許昭南身形如高塔,作為辦邪教的,他學識淵博,常和稀泥;

時寶豐愛笑,為人稍有些狹促,偶爾看人產生分歧,挑撥兩句卻還算有分寸;

周商則嘗嘗板著張臉,成天打打殺殺態度激烈的他在這種場合被眾人議論,倒也談不上氣惱,有時候還會一板一眼的與人論辯,常常一個人與其余四人對噴,隨後被頗覺無趣的四人擱下話題,不再跟他多聊。

由於是中立場合,幾人來到這邊也帶了一定的保鏢隨行,談判之時大量的保鏢都停留在外圍,其中一部分被何文支使去布置花草燈籠,進入內圍的則是每人隨身的兩名幕僚。

這一日隨著幾人的落座,廳堂里看著依舊是相對融洽的氛圍。一些大大小小的議題、訴求在笑呵呵的氛圍中被提出,有些在簡單的商議後嘗試了拍板,有一些則因為某幾位的想法仍有分歧,便只在爭論或笑罵後暫時擱置。以何文為首的五位大王都顯得輕描淡寫,跟隨而來,負責伺候、記錄、攜帶和管理資料的幕僚們卻都顯得嚴肅而安靜,雖然面無表情卻是心旌動搖,因為他們都知道,這里,便是決定接下來整個江南大事的最重要的地方,而他們所看到的這些輕描淡寫,都是這世上最高級別的權力爭鋒。

跟隨時寶豐而來的兩名幕僚知道,今天東家這邊將會給公平王使個絆子、挖個大坑。

當然,這也並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從第一場私下里的碰面開始,在坐的五方,便都在嘗試著給彼此為難。各家各戶看似輕松地提出有益於自己的提議,又笑呵呵地反對掉別人的想法。一些充滿語言陷阱的話語,不動聲色的挑撥離間、合縱連橫隨時隨地都可能在這間房屋內的圓桌上出現。但總的來說,此時的一個共識是,大的沖突倒不至於在這個時間段上產生。

十名幕僚既緊張而又安靜地感受著這一切,並且隨時准備遞上早已准備好的一些話題憑據。

申時二刻,眾人在談論了臨安鐵彥的一些趣事後,提到了農賢趙敬慈,何文順勢誇了一番趙敬慈的功勞,許昭南道:「聽說時老板那邊昨天與農賢的人起了些齟齬……」

時寶豐便擺擺手:「下頭些許誤會,哪里能說是我與農賢起了齟齬……此事是我那不成器的逆子所為,正要與何先生報備呢。」

「昨夜是聽說出了些什么事。」何文想了想,「不過時公都說了是誤會,想必事情已經查清楚,此事我看就交由時公定奪,想必誤會都很容易解開——我信時公。」

「哈哈,誤會都很簡單,些許跳梁小丑的行徑罷了。」時寶豐笑道,隨後微微肅容,「但這件事情,還關系到何先生的清譽……」

「與何先生清譽何干,老時,你不要砸了人家場子,又來陰陽怪氣。」許昭南伸手在桌上敲了敲,「這不厚道。」

「許公誤會我了。」時寶豐雙手抱拳,「小於,把東西拿上來。」

廳堂之中,如此就已然做好了設計。被稱作小於的幕僚是一名三十歲上下的儒生,他將早已准備好的案卷布袋遞了上去,隨後平靜地退下,看著五人也是嘻嘻哈哈的將里頭的東西拿出來,心中一陣波瀾起伏。

呈上的案卷,自然便是從五湖客棧抓來、屈打成招的那些供詞,此外,還有幾本染了鮮血的「讀書會」小冊子作為證據混雜其中。時寶豐便大致介紹了這「讀書會」瞎攀扯的事情,案卷的供詞中歹人們稱公平王便是他們的靠山,農賢趙敬慈便是讀書會的大將,這樣的事情,幾位大王自然是不信的,只是這等行徑異常歹毒。

「有段時間,倒也傳過『讀書會』是我周某人指使的……」周商這樣的說了一句。

許昭南嘻嘻哈哈:「說我的也有……」

「那到底是誰的?」

「先表個態,跟我沒關系。」

「讀書會這些人,用心歹毒,想的是挖我們的根,不能姑息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時寶豐道:「何先生怎么看?」

圓桌那邊,何文簡單地翻完了供詞,隨後拿了一本小冊子在手上,此時還在慢慢翻閱。

「……何先生自然是被栽贓的。」房間里只微微安靜了片刻,許昭南笑道,「歹人這樣做的目的,也很明顯嘛。」

「咱們公平黨這兩年,英雄輩出,也龍蛇混雜,總有耐不住寂寞的,想要借西南那位的名義,成一番大事,就我那片,可不止讀書會一家干過這種事。」

「還有其他人?老周說說。」

「已經吃進肚子里的東西,沒什么好說的。」

「咱們今天公平黨五方,一脈相生,同氣連枝,都是在《公平典》下聚義的兄弟,按照何先生的說法,其實真要說起來,第六方、第七方,只要有實力,也可以一道聚義,譬如『大龍頭』那邊,就屬於可以一起吃飯的弟兄……可這讀書會,它跟其他家,不一樣……」

「讀書會狼子野心,他們其實不認《公平典》,,是有異心之人,此事若不能解決,後患無窮……」

「何先生,你覺得如何?」

……

「……何先生?」

……

時寶豐將手,伸了上去。就在要碰到何文手中書冊的前一刻,他看見那雙眼神抬起來了,朝他這邊,望了過來,他的手便停在了空中。

……

「何先生,您覺得……怎么樣?」

……

「你們覺得……這小本子上的東西,有沒有道理?」

廳堂之中,何文的聲音,傳出來了。

申時二刻已經過了些許,廳外深秋的天光走向遲暮,外頭的眾人還在布置著重陽節的菊花與彩燈。廳堂內安靜了一陣,五人的目光交錯,時寶豐的手伸在空中,在他後方不遠處,兩名幕僚依舊面無表情地站著,名叫小於的幕僚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他自然知道這些供詞和小本子是怎么來的,五湖客棧或許並沒有讀書會的人,一切都是二公子時維揚的布置,時寶豐則是要在公平黨內部統一對「讀書會」的共識,讓一些壓在暗地里的牌面變得更加清晰,「讀書會」便是一張不能不看清楚的暗牌。

原本這不該是一件復雜的事情。

但何文似乎想要將這件事,變得復雜起來。

幾人的目光打量著何文,何文的目光,也冷漠而平靜地與眾人對視。過得片刻,手持茶杯的高暢將手中的杯子放下,許昭南向何文舉了舉右手。

「老何,今天談的不是這個事情。」

「是啊何先生。」時寶豐的臉上也綻出笑容,「你別賣這種關子。」

「那我們今天談什么?」

「就談這讀書會背後的到底是誰。」

「我先表個態,跟老時我沒有關系。」

「跟我這邊關系也不大。」

「何先生,讀書會對公平黨危害甚大,含糊不得,您表個態,我們也好心中有數。」

「那我表什么態呢?」

「這『讀書會』說他們的後台是您,您說是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