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三章 決裂(十)(2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3241 字 2022-07-10

黑旗出現的消息,逐漸明朗的局勢正在城內引起復雜的連鎖反應。

下午,申時左右,無數大光明教教眾呼嘯來襲,淹沒了舊武衙門附近的一切。

據說一度被陳凡擊敗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在消失近一個時辰之後,發動了能夠發動的所有教眾,殺回這里。

一切都已化為殘破的廢墟。短暫出現的黑旗部隊,在正面壓制四王、達成目的後,已遁去無蹤。他們並沒有興趣在城內與大量的烏合之眾反復糾纏。

龍賢傅平波的部隊,在城內的混亂失控後,也已經開始朝著城北的方向收縮轉移。

時間已是陽光慘白的傍晚,身形龐大、卻剛剛遭遇敗跡的「天下第一人」行走在殘破的戰場上,他找到了師弟王難陀的屍身,為其收斂了遺骸。

一只哭泣的小光頭跟隨在他身邊,與他一道,完成了斂屍的整個步驟。

亦有諸多的勢力代表,正在黃昏中撤向城外。

城北仍由傅平波掌控的幾處院落,從西南來的代表團與苗疆過來的二十九軍精銳聚集在了一起,與他們一同來到這邊的,還有作為東南福建小朝廷使節的左修權等人,岳雲與銀瓶在一旁看著陳凡、錢洛寧等高手,竊竊私語,陳凡揮手將岳雲喚了過去,考校了對方幾招武學,隨後與他傳授了一些使拳的心得。

陳凡天生神力,與岳雲的資質類似,兩人談及拳法,對岳雲而言,裨益不淺。

眾人的交談間,一名眉目間帶有英氣的少女在黑妞等人的陪同下,從一旁出來,鼓起勇氣向陳凡詢問了一件事情。

陳凡的為人爽朗和善,對於這等武藝低微的小輩也不擺什么架子,只是當對方陳述完問題,他又詢問了幾句之後,即便當了多年的將軍、已頗有城府的臉上,都露出了復雜的神色來。

對方名叫嚴雲芝,為了尋找華夏軍中名叫龍傲天的少年而來。今日中午的廝殺中,對方一路沖殺在戰場的最中央,她追趕不上,也不願在當時尋對方清算一些私怨,然而到得後來,那少年觸怒林宗吾,被那胖和尚一路追殺,眾人追追逃逃到遠處後,少年與林宗吾便再來沒有回來。如今黑旗往外放話林宗吾重傷逃遁,然而

「那龍龍傲天呢」

林宗吾的武藝通神,今日若無火槍,簡直有可能一人壓倒全場,他在狂怒之後要追殺一名初出茅廬的少年,縱然陳凡全力攔截,似乎也未能真將對方留下。後來黑旗對外只說林宗吾逃遁,對於那少年可能遭遇的境況,少女心中有所推測,此時問及,一邊的眼角竟陡然有水光流下,她心系答案,盯著陳凡,此時竟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

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到「龍少俠」在通山縣一句瞎話導致的後果後,陳凡下意識地伸手在臉上搓了搓,盡量讓自己的眼神表現得純良,吶吶無言。

「這個那個」他的目光掃過一旁的錢洛寧、黑妞等人,轉了一圈,方才道,「其實小龍他嘛,他是受了一點點傷,而且我們把他派到其他地方,去執行一項任務去了嚴、嚴姑娘,你家的事情,我覺得這個他有責任,我們會盡力地嗯,給你一個交代,這個」

他的話吞吞吐吐的,這便給了對面少女復雜遐想的空間,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孔晃動了起來:「他他執行任務他去了哪里陳大帥,您」

「額這個畢竟任務要保密我們之前沒有料到他還有事情沒完這個」

「他他是不是死了?」嚴雲芝盯著他,這一刻,她的身形看來無比單薄,嗓音哽咽。

「沒、沒有啊。」陳凡蹙起眉頭,「這個絕對沒有嚴姑娘,這個事情呢」

「你不用騙我的,我也就是我就是」

「啊」陳凡一巴掌拍在頭上,「真的不是啊,嚴姑娘,他真的沒死啊」

廳堂內便是一陣手忙腳亂,錢洛寧眼角抽動、目光嚴肅,黑妞等人伸手捂住嘴巴,將頭扭向一邊,見證過寧忌跑路一幕的宇文飛度只好出來,跟著說:「不是啊、不是啊」然而這件事情根本無法細說,又豈能令人相信?岳雲等人迷惑而又著急地看著這一切。

不久之後,眾人才將嚴雲芝暫時的安撫、勸說下去。陳凡與錢洛寧目光復雜地對望,由於左修權等人還在,關於某個逃家熊孩子這一路過來的豐功偉績,他們還得等到私下里,才能進行一番討論想一想都覺得頭疼

隨後又有人過來報告林宗吾再度出現的事情。

廳堂里的左修權笑道:「陳帥為此事而來,不知道是否還會向那林教主出手,完成這未完的一戰。」

陳凡搖了搖頭:「向胖子討債,只是興之所至,打過一場,緣分盡了,而且他個人修為確實高深,天下間除西南的那位,恐怕無人能在單打獨斗中取他性命了」

「哦。」左修權肅容,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這天下間武者的層級架構:整個天下能在單打獨斗中取林教主性命的,只有寧毅——既然陳凡如此認為,那這個判斷,多半就沒什么疑問了。

心中也不由得感嘆,果真能者無所不能,他先前對寧毅會武的事情多少還有些存疑,此刻也終於只能承認,世上確實是有令人仰望的天才存在的。

陳凡並不知道一旁老儒的心中所想,略頓了頓:「不過今日一戰,胖子也已經知道了自身極限所在,從此往後,個人的勇力於他而言,不能誇耀了」

今日在河邊的那一路追殺,林宗吾在墮入水中之後,漸漸消失,沒有繼續展開追殺,絕非因為他大徹大悟、放下了仇恨,唯一的可能,只是因為他感受到了,一旦躍出水面,他便會被火槍打死。

這些年來,寧毅不斷推進火槍的工藝,為了應對林宗吾這個級別的高手,也曾進行了大量的預案和推演,理論上來說,有拿下林宗吾的把握,但這一切從未進入實操。

這次之後,火槍的殺陣對於林宗吾這個級別高手的威脅,已經得到論證。

江湖的浪漫,對於現實的人們,又遠去一步了。

左修權的開口,本意是想要對陳凡做出一番善意的勸說,此時聽得他放棄了與林宗吾繼續比武的想法,也就不再繼續。此時方道:「看來華夏軍對何文,仍舊抱以厚望,我回到福建,會以此向陛下稟報,以陛下的性格,說不定也會對何文,做出結盟的提議。」

陳凡笑了笑:「按照寧毅的說法,對於有希望、有抱負的人,華夏軍皆會抱以厚望。我聽說東南押注了高將軍,往後不妨為之撮合一二。」

「我們才殺了高天王手下的大將,陳帥說哪的話呢。」左修權笑眯眯的,但隨後拱了拱手,「世情險惡、人心難測,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如今公平黨情況混亂,東南也未必能夠做出多少承諾,但將來若能有合作的希望,老夫當會為之奔走,希望都能有些好處。」

「希望是這樣。」陳凡點頭,「你們那邊那位小皇帝,我還挺喜歡的,替我向他問候。另外,左文懷不錯,我們在潭州有過合作,聽說他去了福建,讓他有空不妨回來坐坐,二十九軍,也永遠是他的家。」

「自會轉達自會轉達。」聽得陳凡如此說,左修權哈哈大笑,不斷拱手,「陛下也早聽說過陳帥的事跡,對於潭州之戰,數次擊節叫好,若聽到陳帥今日的話,必定歡喜。至於文懷,多虧了陳帥往日里對他的照拂,此情此義,左家上下,都是感激不盡,異日他回華夏軍探親,陳帥這邊,他是必須要去的,哈哈哈哈」

雙方如此又說得一陣,過得片刻,又談及局勢,談及江南的狀況,左修權問道:「不知華夏軍何時離開這邊?」

陳凡道:「來的人也就這么些,事情已經做完,留久了也是夜長夢多,大約明後兩日,便會啟程吧。」

「華夏軍於江寧城中插旗,看來卻無意收拾這里。」

「潭州與江寧遠隔數千里,至於成都,更是天南地北,我們哪有力氣收拾這里的殘局。」

「道理自然是如此,不過江寧是寧先生的故鄉啊。這次戰亂過後,又要更加殘破了。」

老人說到這里,微微感嘆,陳凡想到這里,也遲疑了一下,隨後,他望著院落外的動靜,嘆了口氣。

「是啊」

院落外頭,城市中的混亂與喧嚷愈發激烈起來,這是已然失去了秩序的城池,火焰、兵禍、無序的廝殺與混亂將再度席卷這里,今日中午,在舊武衙門周圍爆發的那場激烈的廝殺,會成為此後整個公平黨宣傳大勢的一部分,然而,真正核心的目光,在這一刻,已經離開這里了。

距離江寧近百里外的長江江面上,巨大的、一路匯集而來的船隊正在朝前方浩浩盪盪的行進,颯颯的江風已經帶了些許初冬般的寒意,蒼白色的夕陽下,何文披著一件單衣,站在樓船的甲板上,面對著這即將變得肅殺的天地,已怔怔地站了許久。

這一刻,江寧的布局已然發動,或許已經進入了尾聲,黑旗將會在江寧城的上空豎起旗幟,猶如宣告著西南那位寧先生的短暫到來,與包括林宗吾以及其余四王在內的高手們,展開廝殺。

那會是令所有習武人心潮澎湃的一場戰斗,但對於他而言,那場戰斗的結果,算不得重要了。

武振興二年,九月二十二,隨著江寧那場小小戰斗的啟幕,在北接徐州、南至臨安的百十城鎮間,從長江兩岸到太湖平原的千里沃野、縱橫水路里,早已調撥過去的、數以十萬計的公平王軍隊,已經朝其余四王的轄下重鎮、關鍵區域,同時發動了進攻。

隨著公平黨五王的決裂,這個時候,整個江南千里之地,已經卷入此起彼伏的煉獄戰火之中。

江風呼嘯而來。

何文站在那兒,看著自己的掌心。

這一刻,他並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他也並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見到明年此刻的太陽。

他會想起寧毅讓錢洛寧帶來的話來,那就像是寧毅站在他的身前,冷漠地看著他。

無論如何,這是一場進步的運動。

只進一步的運動,也是進步。

但是

你還得走出正確的第二步、第三步

他放下手掌。

然而,過去走錯的任何一步,如今,都只能用血來揉洗

這是他無法恕清的罪孽了

寧毅走錯過嗎

他會如何呢?

他會為無數人的死感到內疚嗎?

他靜靜地想著。

船隊乘風破浪,承載著大阿修羅,行駛在煉獄的中央。

一切皆已無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