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二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輪(一)(2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3679 字 2020-06-13

赤地千里……

師師望著城牆,想象著無數人已經被殺死在了城外的那片地方,寧毅不知道在不在里面,但數十萬的救援,已經或者潰敗,或被殺死。在這片原野上的這座城池中,孤零零的一百萬人,怕是無人可以救得了了。

她回到礬樓之後,當天晚上便生病了。病了五天,好了之後,跟礬樓里的大夫請教了治傷的辦法,就又去到傷兵營里幫忙了。

有時候於和中、陳思豐等人會過來找她,聊起這戰事。她時常會想起寧毅,有認識的人上了戰場,不知道他怎么樣了,是不是還活著,又在做些什么事情。如果活著,有沒有在那樣的環境里畏懼或是逃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逃了、活著,又或是勇敢地死掉了,汴梁城的時間,便在這樣的氛圍里,一日一日地過去。

而在牟駝崗,女真人的軍營里,士兵們並沒有因為天氣的轉寒而開始休息,許多的攻城器械,正在緊鑼密鼓地建造著。女真人長於馬戰,攻城之法,雖然在滅亡遼國的過程里有所積累,但畢竟是短板,趁著圍城的機會,宗望准備將之訓練起來,畢竟將來金國要全取武朝,一路南下,需要攻克的城池,還是很多的。

這段時間里,他所指揮的騎兵,也在這片原野上展現了幾乎無敵的戰力,除了這座城池是唯一需要攻克的目標,其余的方面,基本上不需要憂慮。

武朝的戰斗力,打過幾仗之後,他心中便有底了,一國之力,弱到這種程度,說實話,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除了以練兵的心態駐扎於此,對於女真軍隊來說,這些時日里另一個目的,便是獵奇了。往周圍掃盪的過程里,女真人搜刮了不少好東西,也抓了不少人,好吃的、好玩的如今正在軍營里流行,好在宗望如今威望甚足,稍稍放松的同時,一眾將領也都讓麾下士兵保持著足夠的訓練和緊張感。

十一月里,眼見便要下雪了,平平無奇的這一天,漢軍都統劉彥宗與將軍活里改在軍營里巡視時,活里改倒是隨口提起了一件事。

「這周圍的漢人,已越來越少了。」

「嗯?」劉彥宗皺眉。

「昨日派出去三千人,巡周圍五十里,竟一無所獲。」活里改道,「空手而回。」

劉彥宗笑了笑:「我朝大軍已來了這么些時日,周圍人該走的,也都走了,有何可怪的。」

活里改搖了搖頭:「往日里這周圍水土肥沃,就算大軍過來,躲進山里的人也是不少,如今便是往山里搜,也搜不出人來。末將倒是不擔心他們是被嚇跑的或是被殺掉的,只是聽抓來的一些人說,武朝官員之中,至此時仍有人在疏散周圍百姓、糧食,范圍或已擴大至百里方圓以上,目的便是為堅壁清野,斷我軍糧草來源。若是真事,或許該重視一下。」

劉彥宗皺眉想了想,隨後還是輕松地笑起來:「堅壁清野之事,武朝人必然是要做的,如今我軍糧草尚夠數月之用,派人出去轉,也不過為了活動筋骨,如今這糧草之事,不必過慮的。」他隨即壓低了聲音,「武朝偏南,冬日里寒冷滲骨,雖與我遼東之地不同,但終究並非大礙,一待這攻城器械做足,大軍隨即攻城。武朝軍隊,士氣全無,只憑堅城抵擋,一如遼國上京,若非是為了使用這些器械,它恐怕早已破了,如今且先等等吧。」

女真人攻遼國上京時,不計代價,上京也是堅城重鎮,當時半日便被攻破。這其中當然也有諸多復雜的原因,但是在汴梁城下陸續打敗了幾十萬軍隊之後,女真人便大都有這樣的自信。若非是大帥要訓練攻城器械的用法,也是不計代價的攻城,汴梁恐怕也撐不了幾天,這樣的情況下,自然不必什么跳梁小丑都放在心里。

這只是小小的插曲,一時間無人記在心中,活里改雖然說了出來,但他的心里,也不是太擔憂的,說出口來不過是出於謹慎的習慣而已。在這之後,也就不再對此認真,而當這件事再被提起來時,已經是一段時日以後,女真人不得不認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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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北岸。

一支馬隊正在渡河。

這支馬隊大約兩千余人,河邊的方陣整齊,隊列安靜肅殺,後方還用車子拉了些東西。

負責運送他們過去的船隊乃是附近縣令安排的,由於位處黃河渡頭,又是戰時,最近這段時間,船隊老大已經不知運過多少人過去,又運了多少人回來,只是過去的乃是整支的軍隊,回來的卻往往是潰兵、傷兵以及屍體。

運過這么多軍隊之後,船老大基本也能認出這些軍人的素質了,不過,眼前的這支馬隊,有些古怪。他們當中的士兵,看起來都是飽經風霜、殺戮的老手了,在武朝軍隊之中,這樣的往往是精銳、親兵,但每每是這樣的精兵,也容易出那些吊兒郎當、什么都無所謂的兵痞,而保持嚴肅、戰戰兢兢的,往往是那些新兵,雖然看起來聽話、整齊,但這樣的士兵往往在上了戰場之後整個隊伍崩潰掉,有些連逃跑都沒有章法,傷亡往往是最高的。

這一支隊伍,卻兼具了兩種特質,一方面,他們的隊伍整齊得就像是畫出來的,另一方面單個看起來,他們的每一個組成,又都不像是庸手。

船老大看過他們的編制之後,知道這是北方招安時歸順的義軍——但老實說,這就更奇怪了——所謂義軍,往往是山匪土匪組成,這些隊伍紀律更差,女真人打下來,各地義軍雲起,但真正敢追上來找女真人火拼的,卻少之又少,不過是口頭上說得好聽些而已。若按照寧毅的說法,那些人都是「至少愛國」的典范,但是,若說得嚴厲點:到底做過多少虧心事的人,才會「至少愛國」呢?

但無論如何,他的船隊還是規規矩矩將這支隊伍運了過去,臨別時,也詳細地跟對方說了女真人的情況,要他們小心,不要重蹈前方軍隊的覆轍。

「我們是不同的。」將作為渡船之資的幾錠銀子放到船隊老大的手里時,這軍隊中名叫韓敬的那位副將如此說了一句,船老大心道那最好是,嘴上自然不做反駁,心中倒也記住了這支據說是從呂梁山過來的隊伍。他偷偷地朝隊列前方看,那位披著斗篷的為首的將領,看起來竟像是個女的。

他先前在黃河那邊時看過對方一眼,斗篷下的那道目光望過來時,他覺得眼睛像是被針扎一般的嚇了一跳,那女將軍身上透的殺氣,令他許久都不敢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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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黃河南岸的一道谷地,樹林與山谷延綿,此時,這里已經成為臨時的屯兵之所,谷地外圍,拒馬與壕溝一道一道地延綿開去,將這里變成了最不適宜馬戰的場所。

自九月二十四的晚上,女真人展開攻勢以來,到十一月的現在,汴梁以北原野上,數十萬的軍隊都被打垮了。許多人的屍首如今就在那片原野上,也有許多潰兵四散逃離,失去了蹤跡。但總還有幾股力量,能夠暫時的收攏人群。

眼前的這片地方,是原本武瑞營的一支,打著這個名義,又收集了其它的不少潰部,最終在這里駐扎下來,如今,整日里都在做訓練。

這里稍顯難啃,距離牟駝崗和汴梁城不算非常遠,女真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但看見外面重重疊疊的壕溝和拒馬後,暫時懶得強攻進來。

寧毅站在河岸上,臉色有些蒼白,他微微咳嗽了幾聲,身邊的,是屬於竹記的幾個人——並非武者,多是賬房、參謀之類的人物。

「……我問過了,現在是枯水期,所以水位這么低,開春以後,會漲上來。」寧毅回頭指了指南面,「如果在水位最高的時候掘開這個提防,黃河改道,大水會直沖汴梁城,到時候……」

他頓了頓,吸一口氣,揮手:「到時候,水退了,沃野千里……就可以養活很多人。」

幾個人都在朝河水那邊看,只有寧毅面對著那谷地的方向,遠處一道道的壕溝與拒馬、防御工事、整個山谷里的人,他的臉色蒼白,目光也有些蒼白,那是死的顏色。

盡管自詡心狠手辣,也曾主宰過許多人的生命,但這一個多月里,他所見過的死亡,也已經遠遠超過過去的總和了。包括他自己,也已在生死面前,走過了幾遍。

在杞縣的那一晚,他身上受的傷甚至到現在都未好得完全,而更多的人,則連傷愈的機會都不再擁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