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悲凄殺戮 漫長血河(一)(2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5686 字 2020-06-13

對於術列速來說,從牟駝崗到汴梁城這條後勤線,是必須保持完整的,他不是自大魯莽之人,但對於眼前這四千多人,也不至於看得太重。

「命呼宗秀率兩千騎兵出擊,仆魯,領兩千步兵,隨後接應。斥候擴大搜索,若確定只有四千人,並無後援,便給我盡全力打散他們,馬搶回來。另外,加強營地防御,周圍巡視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莫被武朝人鑽了空子!」術列速吩咐一番,隨後又道,「另外,打散他們以後,不留活口,把他們的頭,插在木頭上!」

此時牟駝崗營地里一共還有一萬二千人,其中兩千五百騎兵,步兵則有六千余人,其余的都是負責後勤的匠人。當然,還有數千人,是被俘虜的漢人,都是被關起來取樂的,有女子,也有作為奴隸的男人。

對方四千人前來,自己這方出同樣的四千人,已經算是獅子搏兔的姿態,一方面,他要將這些人全力打散在這,狠狠震懾有其它想法的武朝軍隊,另一方面,宗望大軍盡出,留給自己的除了兩千多騎兵算是精銳,其余的戰力要差很多,如果能搶來兩千匹馬,自己這邊,就又要厲害很多了。

騎兵挾風雪而出,不久之後,他們看到了前方的敵人。女真將領呼宗秀是一名猛將,率領身後的弟兄,便朝著前方同樣的騎兵陣猛撲而下。

鐵蹄如雷,風雪卷起!女真人的沖鋒,在眼下的時代里,是連群山都要避讓的。呼宗秀沒有使用拐子馬騎射戰術的原因,是因為怕對方被射崩潰了逃走,那樣一來,對方步兵固然能全殲,雪地上騎兵相追的話,自己恐怕就沒辦法俘獲對方的戰馬了。

他希望對方是愣頭青,不要被自己這邊的沖鋒給嚇到。

對方果然沒被嚇到,竟同樣殺過來了。

這又讓沖鋒中的呼宗秀很不爽。

他娘的,竟然敢反抗!

「諸位,不用想跑,不用想打不過會怎樣,若眼前的女真人都打不過,此後任何事情,皆成泡影。所以這一次,要么勝,要么我等都死在這!」

麾下的騎兵以秦紹謙領頭,步兵的將領則是寧毅力排眾議,交給了小將岳飛,出擊的宣言也沒有多少慷慨激昂,風雪之中一次簡單的射擊後,就這樣沖出去了。

大雪里,射擊准頭不高,進入一箭之地的距離,沖鋒轉瞬即至。

轟隆隆的巨響,沖鋒的騎兵猶如海浪般的拍在了一起,打頭的,不過百余騎,帶著的卻是最為巨大的沖力,長兵器交擊在一起,風雪之中,都揚起火花來。

「哇啊——」呼宗秀一馬當先,手中長刀斬向前方這些大都穿著破布斗篷、跑得也不是頂快的騎士。

凶戾的刀光帶著「霹嘩——」的巨大聲響,反震的力量襲來,那騎士雖有阻擋,卻也被他一刀劈中,斗篷張開了,鐵制頭盔後的眼睛盯著他,沉重的關刀揚起在風雪中,「啊」的劈了出去——

戰場上的第一輪交鋒中,凶戾的劈砍聲瘋狂地響了起來,戰馬倒下、人影倒下,在巨大的沖力下,也有披著鐵甲的戰馬踉蹌倒地,無數粘稠的、溫熱的血漿,在雪地上奔涌肆流。

更多的人、馬,在風雪中沖撞上來了……

***************

汴梁,傷兵營里。

師師的頭有些暈。

觸目驚心的傷員正一撥撥的被送進來,屍體則被拉出去——因為躺的地方已經沒有了。

她在驚人的血腥氣里已經熬了很久,傷兵營距離城牆不遠,她偶爾也能看到城牆上那慘烈的景狀,對於她來說,那是難以形容的場景。她覺得自己多少已經有些適應這血腥了,甚至適應了那些斷掉手腳的傷口,但仍舊有些想吐——吐不出來而已。

她已經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了。沒有時間停下來,即便停下來,她其實也吃不下去,有一個時間,那個名叫侯敬的小將官跑過來——他的一只耳朵被劈掉了,李師師不知道那有多痛,但對方來找她包扎,臉上還帶著笑,似乎興奮得不得了:終於受傷了。

但師師知道,對方也是強顏歡笑。

他的姐夫——也就是賀蕾兒的那位相好——薛長功已經升官了,他也隨著升了官,倒是不錯的事情。不過,在包扎了不久之後,侯敬就又上去城牆了。在這期間,蘇家的蘇文方來找到過她一次,蘇文方如今在城內為相府到處奔走,主要是找竹記以往相熟的那些大戶人家,央求他們派出家丁幫忙守城,到了礬樓的時候,李媽媽拖他來找找自己。

師師問起了寧毅。

她之前無數次的猜測寧毅到底怎么樣了,這次蘇文方倒是給她帶來一個好消息,寧毅沒事,但對於寧毅眼下在干什么,蘇文方卻不肯說,只是在最後給她透露了些許事情。

「姐夫在城外殺敵,前段時間受了重傷,此時已痊愈了,你不必擔心他……姐夫在城外戰場上做的事情,不會比你我小。」

「我就知道的……」

當時師師如此說了一句,然而當看到城牆上下的慘烈景象後,她又很難想象了:他在城外,加入的這樣慘烈的大戰嗎?

城牆內外,那幾乎可以撕裂人心的鏖戰聲,這幾天里一直在持續,傷兵營里也一直聽得到。然而不知道什么時候,那聲音竟像是變小了一些,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因為傷兵營里,被抬進來的人卻是越來越多了。她正在熬制傷葯,端著一碗湯葯給人送過去時,有人在喊她:「李姑娘、李姑娘。」她抬頭一看,卻是侯敬,他跑過來:「女真人暫時退下去了,女真人被打退了。」

師師還在往前走,此時聽聽周圍人說的,似乎都是這個內容,她正想笑,腳下一軟,陡然摔倒了,葯碗被打碎,燙人的湯葯倒在她的手上,也漸到旁邊一名傷者,對方避了避:「小心些啊!」

「對不起,對不起……」師師連聲說著,侯敬已經跑了過去:「李姑娘你……」他想要扶,但有些不敢動手,師師掙扎片刻才爬起來,口中還在道歉。侯敬有些焦急地說:「李姑娘,你多久沒睡了,你沒吃過東西吧?我、我這里有饅頭,只是冷了,你歇一歇,我給你去拿熱的……」

「我不累,我不累。」師師搖著頭,「你剛剛說,女真人退了?真的嗎?我還要做事……」

「女真人退了,真的,暫時退了,你該休息一下了。」侯敬眼看著師師轉身要走,陡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然後回頭大聲地說道:「諸位!諸位!這位照顧你們的,是礬樓的師師姑娘!李師師李姑娘,她這幾日都在傷兵營幫忙,眼下已經一兩日未有休息了,連東西都沒吃!諸位,你們說!是不是該讓她休息一下啊!」

他聲音頗大,說得眾人都愣了愣,隨後才有人道:「李、李師師李姑娘?是礬樓的師師姑娘?」

「是啊,就是啊。」侯敬道。旁邊的師師卻有些慌張起來。

「我……我說有些眼熟呢。」

「對、對啊,我見過的,好像就是……師師姑娘……」

「師師姑娘竟也來照顧我了?」

「我看到的,她在這里,已經一整天未曾休息了,她是師師姑娘?」

周圍的各種議論聲瞬間沸騰起來。這年月里,能夠見到李師師的人畢竟不多,但大多數人還是知道她名字的,盡管這幾****一直操勞,身上帶著血,頭發也有些亂,但若仔細看過去,那一臉漂亮清秀的樣貌,還是令人神往。甚至一些斷了手腳的士兵,此時都下意識的對著這邊在看,在問。

過得片刻,便有人喊起來:「師師姑娘,你該去休息啊。」

「師師姑娘你怎能來這種地方……」

「快去休息,您來這種地方看我們,我們便高興了,不用做這些事情的。你看,女真人都被打退了,我覺得我還能再殺幾個啊——」

眾人情緒熱烈起來,有些人卻是是在開玩笑,有些人覺得感動,師師對著這些人,或是殘肢斷體,或是流血虛弱到幾乎快要死去的軍人,眼淚已經流出來了,止都止不住,她伸手擦著眼淚,嗚嗚地哭了片刻,方才點了點頭:「我、我先去吃些東西,謝謝大家了,真正辛苦的是大家,我、我不會拿刀,也上不了戰場……」

「拿刀是我們的事!」

「……師師姑娘你看著吧,等老子能起來了,立刻上去,給你殺幾個金狗回來。」

「……就算在師師姑娘頭上!」

侯敬拼命點頭,護著師師離開,他說道:「我去幫你拿熱饅頭,眼下肯定有了。」

師師搖頭:「冷的也可以,你給我。」

於是侯敬從懷里拿出一顆絹布包裹的饅頭來。這饅頭做得就粗糙,此時畢竟冷了,看起來石頭也似,侯敬有些不好意思,師師倒是拿過去,小口小口地啃起來。他們走出傷兵營,漫天的風雪未停,巍峨的城牆依舊高聳,喊殺聲卻已然停下來了。周圍的空地上,一撥一撥的,成百上千、甚至可能有成千上萬的人都在休息,周圍擺著各種物資,人們的身上帶著傷勢,帶著鮮血,屍體正被抬下來,運出去,那些抬屍體的人一排一排的。

在這之前,師師從未覺得周圍如此安寧,也從未覺得過,這片安寧是如此的可貴。

****************

血線朝著前方蔓延,隨著傍晚的將至,天光開始變得黯淡了,戰斗的慘烈痕跡,一直往牟駝崗延伸,推進過去。

在牟駝崗的後方,隔著冰封的湖泊,一只百余人的隊伍穿過山嶺,在樹林與湖泊的邊緣停下來,隱匿身形。

遠遠的,海東青飛翔在風雪中的天空上。

這一百多人,渾身上下皆是白衣,貼身的白衣看起來還有些像是漁人的水靠,盡量密封,一則保暖,二則起防水之效。

領頭的女子,便是呂梁山的「血菩薩」,陸紅提。

此時此刻,一百多人還只是在樹林邊,靜靜地等待著。

風雪之中,傍晚將至了,稀薄的天光,正要開始黯淡下去……

……

汴梁。

在傷兵營附近的小房子里,師師沉沉地睡著了。

她是被可怖的喧鬧聲驚醒的。

推開門出去,最後的天光正在風雪中收斂,城內已經燃起了篝火,前方,無數奔走的身影。

她還有些迷糊,這樣的奔走,她在之前也見過,然而,直到那廝殺的身影蔓延而來,她有些僵直的情緒里,才能隱約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撥人就在她前方不遠的地方拼殺在一起,一名手持雙刀、高大粗獷的異族人瘋狂大吼,領著幾名同伴與沖過來的士兵殺在一起。

血光飛濺。

武朝的幾名士兵被斬殺在地,火光明滅中,對方看到了這邊有人,往這邊過來了……

遠處的城牆之上,廝殺聲沸騰一片,就像是整個城池都在翻滾。

女真人……破城了……

師師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這個念頭,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