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〇九章 超越刀鋒(七)(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3966 字 2020-06-13

聲浪呼嘯,黃河岸邊的山谷四周,鼎沸的人聲點燃整片夜色。

這是往日里黃昏時分,但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來回的火矢猶如夜空中飛竄的流螢,一陣一陣的,照亮雪地中人們的視野。西側的山麓間,大量舉著盾牌的士兵沖過雪地,他們有的扛著梯子,箭矢在他們的盾牌上、身上、身邊的積雪上落下。在他們身後的樹林里,火光燃成一片,點燃了箭矢的射手們一撥撥的沖出來,射出箭矢,旋又退回燃著篝火的雪林當中。這個時候,便會見到大量如飛蝗般的光點往夏村營牆上落下去。

覆蓋式的打擊一陣一陣的落向木制營牆的高點,太多的火矢落在這嚴冬時節的木料上,有的甚至還會燃燒起來。

夏村牆頭,並沒有榆木炮的聲音響起來,常勝軍漫山遍野的沖鋒中,士兵與士兵之間,始終隔了相當大的一片距離,他們舉著盾牌奔行牆外,只在特定的幾個點上猝然發起猛攻。梯子架上去,人群蜂擁而上,夏村內部,防守者們端著滾燙的開水嘩的潑出來,從營牆里刺出的槍陣如林,將試圖爬進來的常勝軍精銳刺死在牆頭,遠處樹林有點點光斑奔出,試圖朝這邊牆頭齊射時,營牆內部的沖過來的弓手們也將火矢射向了對方的弓箭手群落。

有時候常勝軍射得快些,有時候則是夏村的守軍。當牆頭和內外的地面上落下點點火光,躲避不及的守軍士兵抱著傷處慘叫著在地上打滾時,外側便又是一陣進攻壓上來。

傷者還在地上打滾,增援的也仍在遠處,營牆後方的士兵們便從掩體後沖出來,與試圖強攻進來的常勝軍精銳展開了廝殺。

負責營牆西面、乙二段防守的將領名叫徐令明,他五短身材,身體結實猶如一座黑色鐵塔,手下五百余人,防御的是四十丈寬的營牆。在此時,經受著常勝軍輪番的攻擊,原本充裕的人手正在迅速的減員,觸目所及,周圍是明明滅滅的火光,奔行的人影,傳令兵的大喊,傷者的慘叫,營地內部的地上,不少箭矢插進泥土里,有的還在燃燒。由於夏村是谷地,從內部的低處是看不到外面的,他此時正站在高高扎起的瞭望台上往外看,應牆外的坡地上,沖鋒的常勝軍士兵分散、吶喊,奔行如蟻群,只偶爾在營牆的某一段上發起進攻。

更遠處,樹林里無數的火光斑點,眼看著都要沖出來,卻不知道他們預備射向何方。

「他們要沖、他們要沖……徐二,讓你的兄弟准備!火箭,我說點火就點火,我讓你們沖的時候,全部上牆!」

他陡然間在瞭望塔上放聲大喊,下方,率領弓箭隊的徐二是他的族弟,隨即也大喊起來,周圍百余弓箭手當即拿起包裹了油布的箭矢,多澆了粘稠的火油,奔向篝火堆前待命。徐令明飛快沖下瞭望塔,拿起他的盾牌與長刀:「小卓!預備隊眾兄弟,隨我沖!」

正在後方掩體中待命的,是他手下最精銳的五十余人,在他的一聲號令下,拿起盾牌長刀便往前沖去。一面奔跑,徐令明一面還在注意著天空中的顏色,然而正跑到一半,前方的木牆上,一名負責觀察的士兵陡然喊了一聲什么,聲音淹沒在如潮的喊殺中,那士兵回過身來,一面呼喊一面揮手。徐令明睜大眼睛看天空,仍舊是黑色的一片,但寒毛在腦後豎了起來。

「找掩護——當心——」

徐令明蹲下身子,舉起盾牌,奮力大喊,身後的士兵也連忙舉盾,隨後,箭雨在黑暗中啪啪啪啪的落下,有人被射翻在地。木牆附近,有人本就躲在掩體後方,一些來不及躲避的戰士被射翻倒地。

在先前那段時間,常勝軍一直以火箭壓制夏村守軍,一方面燙傷確實會對士兵造成巨大的傷害,另一方面,針對兩天前能阻隔常勝軍士兵前進的榆木炮,作為這支軍隊的最高將領,也作為當世的名將之一,郭葯師並未表現出對這新興事物的過度敬畏。

他在北方時,也曾接觸過武朝不成熟的火器,此時趕來夏村,在第一時間,便針對榆木炮的存在做出了應對:以大量的火箭集火原本擺放榆木炮的營牆高處。

自己這邊原本也對這些位置做了遮擋,但是在火矢亂飛的情況下,發射榆木炮的窗口根本就不敢打開,一旦真被箭矢射進炮口,火葯被點燃的後果不堪設想。而在營牆前方,士兵盡量分散的情況下,榆木炮能造成的傷害也不夠大。因此在這段時間,夏村一方暫時並沒有讓榆木炮發射,而是派了人,盡量將附近的火葯和炮彈撤下。

而隨著天色漸黑,一陣陣火矢的飛來,基本也讓木牆後的士兵形成了條件反射,一旦箭矢曳光飛來,立刻做出躲避的動作,但在這一刻,落下的不是火箭。

夏村這邊,頓時便吃了大虧。

「徐二——點火——上牆——隨我殺啊——」

徐令明搖了搖頭,猛地大喊出聲,旁邊,幾名受傷的正在慘叫,有大腿中箭的在前方的雪地上爬行,更遠處,女真人的梯子搭上營牆。

先前示警的那名士兵抓起長刀,轉身殺敵,一名怨軍士兵已沖了進來,一刀劈在他的身上,將他的手臂劈飛出去,周圍的守軍在牆頭上起身廝殺。徐令明「啊——」的狂吼,沖向牆頭。

血光飛濺的廝殺,一名常勝軍士兵躍入牆內,長刀隨著飛躍猛地斬下,徐令明揚起盾牌猛地一揮,盾牌砸開鋼刀,他鐵塔般的身形與那身材魁梧的東北漢子撞在一起,兩人轟然間撞在營牆上,身體糾纏,而後猛地砸出血光來。

「殺敵——」

陰影之中,那怨軍漢子倒下去,徐令明抽刀狂喝,前方,常勝軍的士兵越牆而入,後方,徐令明麾下的精銳與點燃了火箭的弓箭手也朝著這邊蜂擁過來了,眾人奔上牆頭,在木牆之上掀起廝殺的血浪,而弓箭手們沖上兩側的牆頭,開始往常勝軍集中的這片射下箭雨。

類似的情景,在這片營牆上不同的地方,也在不斷發生著。營地正門前方,幾輛綴著盾牌的大車由於牆頭兩架床弩以及弓箭的射擊,前行已經暫時癱瘓,東面,踩著雪地里的頭顱、屍身。對營地防御的大規模襲擾一刻都未有停止。

雖然在潮白河一戰中,張令徽、劉舜仁都暫時的脫離了郭葯師的掌控,但在如今,投降的選項已經被擦掉的情況下,這位常勝軍統帥甫一到來,便恢復了對整支軍隊的控制。在他的運籌之下,張令徽、劉舜仁也已經打起精神來,全力輔助對方進行這次攻堅。

對於先前建功的榆木炮與那一百多的重騎兵,郭葯師表現得比張、劉二人更為敏銳和堅決,這也是因為他手下有更多可用的兵力導致的。此時在夏村山谷外,常勝軍的兵力已經到達了三萬六千人,皆是跟隨南下的精銳部系,但在整個夏村中,實際的兵力,不過一萬八千余人。一百多的重騎兵可以在小范圍內擴大優勢,但在堅決總攻的戰場上,一旦出擊,郭葯師就會堅定地將對方吃掉,哪怕付出代價,只要打掉對方的王牌,對方士氣,必然就會一落千丈。

至於那火器,往日里武朝火器華而不實,幾乎不能用。此時就算到了可以用的級別,剛剛出現的東西,聲勢大威力小,散兵線上,或許一下都打不死一個人,比起弓箭,又有什么區別。他放開膽子,再以火箭壓制,轉眼間,便克制住這新型武器的軟肋。

「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怨軍的進攻當中,夏村山谷里,也是一片的嘈雜喧鬧。外圍的士兵已經進入戰斗,預備隊都綳緊了神經,中央的高台上,接收著各種訊息,運籌之間,看著外圍的廝殺,天空中來去的箭矢,寧毅也不得不感嘆於郭葯師的厲害。

他對於戰場的即時掌控能力其實並不強,在這片山谷里,真正善於打仗、指揮的,還是秦紹謙以及之前武瑞營的幾名將領,也有岳鵬舉這樣的名將雛形,至於紅提、從呂梁山過來的領隊韓敬,在這樣的作戰里,各種掌控都不如這些科班出身的人。

在理解到這件事後不久,他便將指揮的重任全都放在了秦紹謙的肩上,自己不再做多余發言。至於小將岳飛,他磨練尚有不足,在大局的運籌上仍舊不如秦紹謙,但對於中小規模的局勢應對,他顯得果決而敏銳,寧毅則委托他指揮精銳部隊對周圍戰事做出應變,彌補缺口。

這個時候,營牆附近還不至於出現大的缺口,但壓力已經逐漸顯現。尤其是榆木炮的被壓制,令得寧毅明白,這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新武器,對於真正的善戰者而言,終究不可能迷惑太久——雖然寧毅也並未寄望它們主宰戰局,但對於郭葯師的應變之快、之准確,依舊是感到吃驚的。

對方如此厲害,意味著接下來夏村將面臨的,是最為艱難的未來……

當然,對這件事情,也並非毫無還手的余地。

混亂的戰局之中,宇文飛渡以及其余幾名武藝高強的竹記成員奔行在戰陣當中。少年的腿雖然一瘸一拐的,對跑步有些影響,但本身的修為仍在,有著足夠的敏銳,普通拋射的流矢對他造成的威脅不大。這批榆木炮雖然是從呂梁運來,但最為擅長操炮之人,還是在此時的竹記當中,宇文飛渡少年心性,便是其中之一,呂梁山宗師之戰時,他甚至曾經扛著榆木炮去威脅過林惡禪。

少年從乙二段的營牆附近奔行而過,外牆那邊廝殺還在持續,他順手放了一箭,而後奔向附近一處擺放榆木炮的牆頭。這些榆木炮大多都有外牆和頂棚的保護,兩名負責操炮的呂梁精銳不敢亂開炮口,也正在以箭矢殺敵,他們躲在營牆後方,對奔跑過來的少年打了個招呼。

徐令明正在牆頭廝殺,他作為領五百人的軍官,身上有一身半鐵半皮的甲胄,此時在激烈的廝殺中,肩上卻也中了一刀,正瀝瀝滲血。他正用盾牌砸開一名爬梯而來的常勝軍戰士的矛尖,視野一側,便見到有人將榆木炮扛到了營牆高處的頂棚上,然後,轟的一聲響起來。

火光直射進營牆外頭的聚集的人群里,轟然爆開,四射的火花、暗紅的血花飛濺,肢體飛舞,觸目驚心,過得片刻,只聽得另一側又有聲音響起來,幾發炮彈陸續落進人群里,沸騰如潮的殺聲中,那些操炮之人將榆木炮搬了下去。過得片刻,便又是火箭覆蓋而來。

巨大的戰場上,震天的廝殺聲,成千上萬人從四面八方沖殺在一起,偶爾響起的炮聲,天空中飛舞的火焰和雪花,人的鮮血沸騰、流失。從夜空中看去,只見那戰場上的形狀不斷變化。只有在戰場中央的山谷內側,被救下來的千余人聚在一起,因為每一陣的廝殺與吶喊而瑟瑟發抖,也有少數的人,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在谷中其它地方,大部分的人奔向前方,或是隨時准備奔向前方。傷兵營中,慘叫與痛罵、哭泣與大喊混雜在一起,亦有終於死去的重傷者,被人從後方抬出來,放在被清空出來的皚皚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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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戰斗逐漸的停歇下來,血腥與焦臭的氣息彌漫在空氣里。毛一山在營牆內坐了下來,營牆上有粘稠的鮮血,但基本已經開始冰凍。他不在乎這點,他的身體只感到劇烈的疲累,撕裂般的痛楚,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背上還是哪里被砍了一刀,但隨後發覺是脫力了。

綳緊到極點的神經開始放松,帶來的,仍舊是劇烈的痛楚,他抓起營牆角落一小片未被踩過也未被血污的積雪,下意識的放進嘴里,想吃東西。

這個晚上,他殺掉了三個人,很幸運的沒有受傷,但在聚精會神的情況下,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一般。

遠遠近近的,有後方的兄弟過來,迅速的查找個照顧傷員,毛一山覺得自己也該去幫幫忙,但一時間根本沒力氣站起來。距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名中年漢子正坐在一塊大石頭邊上,撕下衣服的布條,包扎腿上的傷勢。那一片地方,周圍多是屍體、鮮血,也不知道他傷得重不重,但對方就那樣給自己腿上包了一下,坐在那兒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