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三章 千里孤墳 無處話凄涼(1 / 2)

權柄 三戒大師 2398 字 2020-08-24

目送著兒子的背影消失,房間里終又安靜了下來,只有夜風吹著窗簾嘩啦啦作響。涼風撲面而來,讓文丞相不禁打個寒戰。

他起身走到窗邊,想要關上那扇窗戶,視線卻停留在窗外草地上的一座小小墳頭上。此時夜『露』深重,那墳頭上的花草掛著水珠,反『射』著皎潔的月光,仿若給這沒有名字的冢上披了一層璀璨的水晶。

這是一個衣冠冢,當年那死婆娘沒死時,曾經數次追問這房後孤墳的來歷,但他都沒有說。

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能見到那魂牽夢繞的女子。一顰一笑皆刻骨,一切仿如從前。

所以才有了這個墳、這個冢,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不許任何人染指。

然而今天,這墳前卻立了一人,只見那人在夜風中白衣飄飄,手上還持著一朵墨玉『色』的牡丹。

文彥博的視線全部集中在那朵墨玉牡丹上,因為那東西對他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那是墳里主人的信物。

仿佛被那墨玉牡丹所吸引,文彥博不由自主的從房中轉出,與突兀出現在墳前的白衣文士對面而立。

若是往常,他定然先叫人將其拿下再說。但現在,死志已決的文丞相,沒有動一點拿人的念頭。反而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那俊逸瀟灑的白衣人。[]權柄393

他發現此人眼中滿是緬懷,倒不像來喊打喊殺的,這讓文彥博更加從容。只見他隨手撣了撣衣襟,微微一笑道:「朋友踏月而來。莫非想尋香賞花?」沒來由地,他一點都不願意輸給面前這人,即使自己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那人把玩著手中的墨玉牡丹,悶聲道:「這里除了個黃土埋到半截的糟老頭子,似乎就沒有別人了,哪來的什么花可尋、什么柳可問?」

文彥博干笑一聲道:「不錯,這兒確實不是尋香之所,但朋友能來送老夫一程,這份高義就足以流芳百世了。」

「你可真不要臉呀。」那人聞言怪笑道:「怨不得人家說文相爺是不要臉的祖師爺呢。」

文彥博聽得出此人話語中強壓的火氣。微微一笑道:「朋友知道老夫的『性』命,但老夫卻不知道你的,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呀?」

那人哂笑一聲道:「這世上要是事事公平,還要閻羅王地十八層地獄作甚?」

文彥博被他噎得一愣一愣,只好苦笑道:「朋友憤懣了,看您容貌奇偉、氣度不凡。應該不是無名之輩,不知您的高姓大名?」

白衣人不由笑道:「你還挺執著,」文彥博微微一笑,卻聽他足以氣死人道:「不過我是來看熱鬧的,沒聽說有台上的角兒問觀眾『性』命的,所以不說也罷。」

文彥博哈哈大笑道:「朋友風趣……」白衣人也跟著仰天大笑,一對瘋癲的中老年男子夜梟般鬼號起來。

良久,文彥博突然止住笑聲,左手扶腰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說著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對方。一字一句道:「你就是號稱見首不見尾的……鬼…谷…子!」

對面正是樂布衣,他撫『摸』一下手中的墨玉牡丹,神『色』平靜道:「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你恰好是其中之一。」

文彥博開懷笑道:「老夫果真是有福之人,臨死還能得著當世第一高人前來送行。這下死而無憾了。」

樂布衣不再和他糾纏送行與參觀的區別,轉而冷冷問道:「我來問你,當年你既然得了墨玉的芳心,為何還要拋棄她呢?」

文彥博這才知道她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鬼谷子,不由一陣妒火中燒。面上卻擺出一副哀傷的樣子,澀聲道:「當年浣紗的西子與越大夫范蠡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但為了越國地大計,范蠡親自將西子送入吳國皇宮,這其中的肝腸寸斷。又有誰能體會呢?」

樂布衣見他自比范蠡,不禁一陣惡寒,稍微站遠一點,感慨道:「我知道你為什么落得今天這般田地了。」[]權柄393

對於鬼谷仙師的批語,文彥博還是很重視的,拱手道:「請仙師解『惑』。」

樂布衣淡淡笑道:「因為你太不著調了……」

文彥博苦笑一聲道:「仙師卻來消遣在下。」

樂布衣微微搖頭道:「不是消遣。你實際上就是個慫貨。卻總把自己當成高人,所以我才弄不明白。墨玉為什么看上你呢?」

文彥博得意笑道:「就算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但能勝過仙師一次,文某也不虛此生了。」

樂布衣一向是個鋒利的人,他唯一地弱點就是這朵墨玉『色』的玫瑰,而文彥博顯然看出了這點,毫不留情的奚落起來。這讓樂布衣的表情不再那么淡定,他微微皺眉道:「看來你無數次用這番說辭來安慰自己。這樣也好,否則你就太可憐了。」

文彥博聞言面『色』一窒,嘆息一聲走到墳邊,定定的望著那墳良久,伸手捧起一墳上土,貪婪的嗅了嗅,才幽幽道:「其實你一點都不了解她……」

樂布衣的眉頭皺成個凹字形,默然無語的望著文彥博,靜靜聽他道:「世人都知道,鬼谷子八門六術、無所不能。其實你還是有不能的……」說著微笑望向他,輕聲「你不能克服自己的驕傲,你被你地驕傲蒙蔽了眼睛。」

樂布衣默然無語,手中的牡丹冰涼刺骨,讓他幾乎不能把握。

文彥博將手中的泥土重新拍在墳上,又開始一棵棵的拔著墳邊帶『露』的野草,口中輕聲道:「你只道墨玉兒沒有選擇你。可你想過她為何沒有選擇你嗎?」

樂布衣能感覺到,縈繞在自己心頭近二十年地『迷』霧終要散去,他地呼吸不由急促起來,沉聲問道:「為何?難道不是因為她中意地是你嗎?」

文彥博頭也不回的輕笑道:「我倒也想如此,」說著站直身子,拍拍手上地泥土道:「若墨玉兒愛的是我,也許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

樂布衣皺眉聽著文彥博繞口令般的說辭,艱難問道:「那墨玉兒喜歡的是誰?」

文彥博霍地轉身,雙目噴火道:「我真替墨玉兒不值。怎么就愛上你這么個只愛自己的家伙?」踉蹌著走到樂布衣身前,用那雙沾滿泥土的手緊緊揪住他的衣領,近乎咆哮道:「你一聽她說愛的不是你,就將自己立刻縮成一團。你的驕傲不容許你去質問一個不愛你地人,為什么不愛你!對不對!」

只聽咯啦一聲,樂布衣手中剛剛黏接起來的墨玉牡丹。又一次被他從中捏斷。他額頭的青筋一條一條,強抑住快要爆發的情緒,一把提起文彥博,甩手摜到墳包上,低聲嘶吼道:「一派胡言,你就是一派胡言!不要以為你文彥博齷齪,別人就都是一般齷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