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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渣/執念 井上阿七 9606 字 2020-08-25

一恆俯下身子,親了左易一口,「對不起。」

她握住左易的手,伏在床邊,再百感交集也無濟於事,漸漸就睡了過去。

隔天天蒙蒙亮,醫院走廊里就響起了細微的聲響,已經有家屬來探望病人,一恆掙扎著直起身,看了看手機,才七點。左易還沒醒,這一折騰竟瘦了一圈,整個人看起來蒼白無力,一恆又是一陣心酸,也沒叫醒他,就走到護士台,告訴護士小姐她要回家去收拾些日常用品來,請她多照顧左易一下。

左易吐成這樣,她要跟著照顧,就打電話給王謝請假。至於左易那里,只能等他醒了自己來。

回家之後順便煮了粥,一恆拎著一包衣物和保溫瓶便抓緊時間回了醫院。

到病房時,左易已經醒了,他聽見聲響,看向門邊,見到她就微笑起來,「我還以為你嫌我煩,拍拍屁股走人了。」

房內寂靜,只有他沙啞的嗓音,一恆咬住嘴唇,才把眼淚憋回去。她走過去,一邊幫他搖病床,一邊說,「我當然嫌你煩了!都嚇死我了,胃出血,胃出血知不知道!」

「嘴硬。」左易伸手拉住她,笑著問,「你很擔心我對不對?」

「誰擔心你!」甩開他的手,一恆從保溫瓶里倒出一碗粥,吹了幾口,就舀出一勺,送到左易嘴邊,「快吃。」

「嗯?不擔心我還喂我吃東西?」

胃部還隱隱作痛,但休息一夜,他也找回了些精神,一恆見左易這樣,總算是放下心,「愛吃不吃。」

說著,就放下手,卻被左易眼疾手快地拉住手腕,含住湯匙,「吃。你喂我,當然要吃。」

一恆被他擠眉弄眼的樣子逗笑,而後故意板著臉,「喂你吃便便,你吃不吃?」

左易痛心疾首,「許一恆,我怎么娶了你這么個惡心的老婆!」

「誰是你老婆!」

昨晚嘔吐,左易衣角上也沾了些穢物,吃完東西,一恆就扶著他到衛生間擦洗,換了衣服。左易還是病人,在葯物的作用下昏昏欲睡,一恆給他掖好被子,目光掃過他沉睡中蒼白的臉,被刺痛一般別開目光,又落到了輸液管上。

正發著呆,左易的手機就震動起來,一恆怕吵醒他,忙拿過來,見屏幕上閃爍著「向大哥」三個字,猶豫片刻,走到病房外接聽。

「喂?向大哥,找左易有事嗎?」

向淵倒是愣了愣,下意識看向腕表,九點多鍾,左易按理應該在上班,手機怎么會在一恆那?

耳邊又傳來一恆的疑惑,向淵才回神笑道,「沒什么,就是想問問你們哪天有空,請我吃頓飯。」

之前受到向淵幫助,一恆心存感激,可到了年底大家都忙,一直沒能兌現。

一恆尷尬道,「對不起,向大哥,估計這段時間是不行了。」

向淵眉峰單挑,「怎么,你想反悔?」

「這倒不是……」一恆頓了頓,「左易病了,我要照顧他。」

「病了?怎么回事?」向淵難掩驚訝,詢問之後,便對一恆說,「我這就過去。」

沒等一恆拒絕,向淵就掛了電話。看著漸漸暗下的屏幕,一恆嘆了口氣,她不想再麻煩向淵,可是一個人在醫院里,她也的確沒譜,想到向淵過會能來,她的安心不是假的。

半個多鍾頭之後,向淵拎著一籃水果來到病房,他從門上的玻璃窗向里看去,輕易就能看到一恆趴在床沿,似乎是睡著了。向淵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刻意壓低足音,來到床前。

左易生病,一恆跟著擔心,兩人的臉色看起來都不太好,她眉心輕皺,眼底有一圈青黑,難掩疲倦,略顯凌亂的墨黑發絲垂在臉頰,襯得那張臉更加蒼白。向淵看著兩人在熟睡中還交握的雙手,胸口一陣緊縮,說不出是什么感受,震怒有,酸脹也有,可更多的……他不自覺抬起手,撫上一恆輕皺的眉心,竟是在心疼。

一恆睡得淺,被他一碰,就有轉醒的跡象,向淵忙收回手,退到一邊,裝成才到的樣子。

一恆痛苦地揉著酸痛的後背,余光瞥見向淵走進房里,不由笑了起來,「向大哥,你來啦。」

怕吵醒左易,她沒敢大聲說話。

晨光散落進房里,照在她圓潤的臉頰上,將那笑容染成金色。

向淵不自覺柔和了眉眼,遞過水果,一恆知道推不掉,就道了聲謝。

「左易怎么樣?」找了椅子坐在床邊,向淵低聲問。

一恆從水果籃里拿出幾顆蘋果,「已經沒事了,不過出院後要好好保養。但他的工作性質擺在那……」她想想就發愁。

「不說了,今天麻煩你還來一趟。」一恆愧疚道,「打擾你工作了。」

向淵細細看她,笑道,「沒關系,今天正好沒事。」

一恆暗嘆同人不同命,她和左易就要奔波,人家自己當老板,做得家大業大,才不用陪酒,搞得自己身體一團糟。

而如果沒有她,左易也會像向淵一樣……

壓下眼中黯淡,一恆端起水果盤,「我去洗點蘋果,向大哥,你先坐。」

「好。」目送一恆出了房間,向淵才收回目光,看向左易。

熟睡中的他並沒有愁緒,眉目俊朗,看得出是個爽朗陽光,又干凈純粹的年輕人,難怪向涵對他如此迷戀。只可惜他的笑容不曾對向涵展露過。

向淵面色微沉,恰好護士過來幫左易換營養液,向淵便問道,「他昨晚被送進來,要多久才能出院?」

「今天看看情況,下午狀態好,明天就能出院了。」小護士笑道,「還好送醫及時。你是他大哥嗎?讓他出院後注意點,別仗著年輕就糟蹋身體。」

向淵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小護士瞥見一恆放在床尾的外套,又笑道,「不過還好,他有個關心他的小女朋友。我聽同事說了,昨晚他被送過來,小女朋友還穿著拖鞋,哭得稀里嘩啦的,一邊哭還一邊叫他不要疼。多逗的小姑娘,這胃疼哪是說不要就不要的。」

想到一恆茫然無措地流淚模樣,向淵心頭又是一陣抽痛。

他的心疼是發自內心的,這是不該有的情緒。

向淵猛地回過神來,面上難得閃過一絲慌亂,他看向左易,雙拳收緊。

何謀說的沒錯,已經不能再拖了,時間緊迫,他既然沒辦法如預期中那樣得到一恆的真心,就該用些強硬手段。

在小護士檢查完畢,轉身欲走時,向淵叫住她,「麻煩你。」

小護士好奇地,「什么事?」

向淵拿出紙筆,寫上一串數字,「請你到護士台,幫我打個電話,告訴這位左夫人,他兒子病了,請她來看一看。」

小護士接過紙條,奇怪地看他一眼,雖然想問他怎么不用自己的手機打過去,但見向淵yin鷙冷漠的表情,與剛剛全然相反,只能訥訥點頭,走了出去。

☆、chapter 19

一恆端著蘋果回來,見向淵已經走到陽台,便笑道,「向大哥,不用你一直在這的,有我照顧左易,你放心工作去。」

「沒關系。」向淵轉過身,走到一恆身邊坐下,「你一個人在這里,萬一有什么事,也不好料理。」

一恆由衷感激他,也不知道怎么表達謝意,就拿起一顆蘋果,「向大哥,我給你削蘋果吃吧。」

雖然這蘋果也是人家買的。

一恆一陣赧然,咳了聲,便拿起水果刀,一圈圈地將果皮削下。飽滿圓潤的蘋果在她靈巧的動作下退了皮,果皮細薄,呈螺旋狀蜿蜒而下,居然一點都沒斷。

向淵笑道,「你手藝不錯。」

「我小時候就喜歡玩這個。」一恆切下一塊果肉,用牙簽插著遞給向淵,而後拎起那一串果皮,「不覺得特有成就感嗎?」

向淵笑看著她,見她又拿起一顆蘋果,這次卻沒削皮,看出他的疑惑,一恆解釋,「左易不愛吃沒皮的。他還特幼稚,每次吃蘋果吧,就要我給他切成小兔子,一個大男人,也不嫌丟臉。」

她嘴里是嫌棄,唇角卻綻出一抹柔笑,幾句話的功夫,就從蘋果上切下一塊,將果皮剔去一個三角形,再將剩下的稍稍切離果肉,那果皮就翹起來,成了個兔子耳朵,還真是惟妙惟肖。

「這都是電影里哄小朋友的。」

向淵看她切了一塊又一塊,整齊地放在保鮮盒里,等左易醒來再吃,心中又涌上一股怒氣,竟是鬼使神差地搶過她手中才切好的一塊,填進嘴里。

一恆目露驚訝。

向淵挑眉笑道,「還真不錯。」

一恆愣了半晌,止不住笑,「心理作用吧,和用嘴啃的,哪里有差?」

她就坐在他不遠處,側臉溫柔嫻靜,眼睫微垂,全神貫注地削著小兔子。向淵凝視她,心中有一小塊地方因此而柔軟下來。他居然詭異地明白左易的想法,好吃的不是兔子形狀的蘋果,而是在那過程中,她為他忙碌,獨屬於他。

那一瞬間世界都安靜下來,沒人能抗拒那種感覺。

兩人同坐在床邊,偶爾談話,向淵也不記得是聊了些什么,只恍惚注視著她的笑臉,任自己放松神經,甚至不再想如何拆散她和左易,如何讓向涵幸福快樂。

然而沒過多久,病房大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來人顯然是飽含怒氣,連門都沒敲,嚇了一恆一跳。

一恆立刻轉身看去,見來人居然是左母,不禁愣在原地,「左、左阿姨……」

這還是上次吃飯後,他們第一次見面。

不堪的記憶狂潮般撲打過來,一恆唇瓣緊抿,並沒對她問好。

左母不耐地瞪了一恆一眼,便跨入屋內,見到向淵在場,詫異道,「向淵,你怎么在這?」

但現在已經沒心思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一看到左易病怏怏地躺在病床上,左母就倒吸一口涼氣,紅著眼跑上前,雙手顫抖地撫上他的臉頰,「怎么瘦成這樣,有沒有做檢查啊?」

一恆忙說,「左易睡著了,已經沒有大礙了,阿姨,您放……」

「你是怎么照顧阿易的!」左母打斷一恆的話,怕吵醒左易,勉強壓下怒火,平復呼吸之後,便低聲說,「出去談。」

一恆擔心地看了左易一眼,跟在左母身後,來到走廊。

向淵也走出去,順手關上房門。

三人一站定,左母便責怪地看向向淵,「向淵,你早就知道阿易生病了?怎么不早告訴阿姨,如果不是醫院打電話回去,我還要被蒙在鼓里!」

向淵不卑不亢地,「抱歉,是我不對。」

一恆內疚道,「對不起,阿姨,你別怪向大哥,是我……」

「這里有你說話的資格嗎?」左母看向一恆,眼中射出銳利的恨意,她冷下臉,都不願意再裝出溫婉和氣的樣子,「如果不是你,阿易會變成這樣?他從小就懂事,現在為了你,和家里鬧翻,幾個叔叔伯伯勸他都沒用。」她轉而冷笑,「如果你們過得好,那也就算了,可你看看,左易為了你喝酒,胃疼,躺在病床上,你不自責嗎?他要是乖乖待在家里,他用得著這樣委屈自己嗎?」

一恆難堪地垂下頭,只覺得在左母的訓斥下,渾身冰涼,胸口壓著一塊巨石般,連呼吸都帶著刀子,割得她喉頭生疼。

左母說完,走廊又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恆抬頭看去,只見一個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在兩人的指引下向這走來,他背著光,等走進近了,一恆才看清他的臉。他和左易有幾分相似,只是眉眼凜冽,光是被他掃了一眼,她就膽怯地後退一步。

向淵的低聲問好也證實了她的猜測,他的確是左易的父親。

「你怎么才來!進去看看阿易吧,瘦成什么樣了。」左母一見到來人,眼角就流下淚來,責怪他,「都是你,如果早點去局里打聲招呼,阿易用得著變成這樣嗎?都喝出胃出血了!」

當初也不知道是誰,背著他到局里去請人家給兒子穿小鞋,還美其名曰磨礪,分明就是想讓兒子熬不住,自己乖乖回家來。

左父無奈地看妻子一眼,話到嘴邊,還是沒選擇在這時候和她吵架。

見一恆站在一旁,左父皺皺眉,「這就是那丫頭?」

恰好一恆抬起臉來,兩人四目相對,左父眉心褶皺更深。

她面色蒼白,眼圈發紅,明顯是被妻子毫不留情地訓斥過一番。從長相看,實在是比不上向家的女兒,但好歹眼神純粹,沒什么污穢,不至於惹他厭惡。

「你管她是不是,進去看兒子!」左母沒好氣地說,「要不是她,阿易才不會出事。」

一恆肩頭一顫,渾身的氣血都涌到了腦袋里,她就那么與左母對視,胸腔起伏,半晌,居然是啞聲說,「阿姨,如果不是你們反對我和左易,左易也不會出這事。」

她話音剛落,左母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怒極反笑,挽住左父的手臂,「你聽見她說什么了?」

「……」

「居然和長輩頂撞,這種丫頭,你兒子可真是瞎眼,也不知道看上哪了!」

左父一言未發,只審視一恆片刻,就擁住左母,踏入病房。之前跟隨在左父身旁的兩名年輕人則是站在門邊,意味不言而喻。

房門被人從里頭關上,落鎖聲在寂靜的走廊中無限放大,一恆愣愣站在門外,仿佛這一道門,就徹底隔開了她和左易。心頭猛然涌上濃烈的不安,她直覺要沖進門去,卻被向淵一把按住肩頭。

一恆茫然地向後看去,視線模糊中,她也分辨不出向淵此時的表情,只知道他是個可靠的大哥,壓抑住的凄楚就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向大哥……」

向淵喉頭發緊,抬手輕擁住她,「別哭了。」

她的眼淚滲透衣料,仿佛滴在他心口,他軟下嗓音,「別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將她抱在懷中,她小小的,軟軟的,發間有清新的香氣,鼻頭都哭紅了。可這些都不是他的,她的快樂,痛苦,悲楚,全都不是為了他。

向淵不自覺收緊雙臂。

一道鈴聲打破靜謐,他低下頭去,只見一恆已經退出他懷中,手忙腳亂地擦干眼淚,穩住哽咽,才接聽了電話,「媽,怎么了?」

原來是母親的來電,難怪她要裝得若無其事。

向淵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由於哭泣過,她的眼皮有些紅腫,卷翹的睫毛上還綴著一滴晶瑩的淚珠,她抬手隨意拭去,無名指上那枚戒指瞬間折射出刺眼的光。

向淵眼眸微眯,臉色已然yin沉。

這時一恆忽然皺緊眉頭,迭聲安慰母親,而後整個人便像被定住一樣,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

手機已經結束通話,向淵收了森冷,低聲喊她,「一恆,怎么了?」

一恆抬起頭,眼淚又涌了出來,語無倫次地,「我、我爸出事了,他和我媽要來看左易,在路上出了車禍。他們是沒事,但撞傷了人,我、我要去看看……」

說著,她就沒頭沒腦地往外沖。

向淵眼中急速閃過一抹暗光,他擁住一恆,輕拍她的肩頭,手掌寬大有力,仿佛傳遞來溫暖和力量,「我陪你去。」

一恆下意識拒絕,「不用了,我自己……」

向淵不容她反對,「別逞強,交通事故可大可小,你趕過去要浪費多少時間?我載你去。」

一恆被他帶著向前走了兩步,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病房,她想去再看一眼左易,順便告知左家人一聲,她有事要先離開。

可她剛剛頂撞了左母,她大概是巴不得她快點滾蛋,好讓眼前清凈。

況且有兩人在門口守著,她也進不去。

深吸口氣,一恆轉過身,「謝謝你,向大哥。」

向淵薄唇微勾,很是溫良,「不用謝。」

的確是不用謝,是他該謝謝那位未曾謀面,卻意外配合的許父才對。有了他的幫忙,他倒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好逼一恆放棄左易。

☆、chapter 20

許父開車心急,在路口還是紅燈,就向右拐去,沒想到後面有一輛摩托車超速行駛,兩車在人行道上相撞,摩托車滑行數米,摔出一地碎片,那摩托車司機便是在落地時,小腹壓在碎片上,造成重傷。由於情況危急,摩托車司機早已送醫急救,現場留下兩名警員拍照取證,許父和許母就被帶回警署錄口供。

等一恆和向淵焦急趕到時,二老已暫且恢復了鎮定。

「爸,媽,你們沒事吧。」一恆忙迎上去,見父母沒有傷到,才松了口氣,可眼圈還是紅的,「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們來看左易的。」

「和你沒關系,是我們開車太快。」許母安慰一恆,嘆了口氣。

警員見事故方家屬來,又盡職盡責地向一恆解釋了當前的狀況,這案子雙方都有過失,只是對方如今傷勢過重,在賠償上和對方家屬產生分歧。傷者是剛過二十的年輕人,這樣一摔,搞不好就會留下後遺症,今後的幾十年都要受此影響,而對方家屬也十分霸道,似乎在城內認識一些不良幫派,放出狠話會讓許家人吃不了兜著走。

聽完,一恆不自覺向一旁看去,另一張桌旁坐著的正是兩個受害方家屬,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身材孔武有力,察覺到一恆的視線,立刻凶神惡煞地瞪過來,其中一個脾氣暴躁,一巴掌拍在桌上,巨響嚇得一恆一陣瑟縮。

「看什么看,我兄弟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好看。」他見一恆膽怯地後退兩步,眼中閃過一抹綠光,「喲,干脆這樣也好,你去伺候我兄弟,讓他……」

許父忙將一恆拉到身後,板著臉,「事情和我女兒無關,要錢我們給錢,別打我女兒的主意。」

外出做事的警員也在這時回到辦公室,那男人見狀,意味深長地看了一恆一眼,才坐下去。

有了這段插曲,許母緊張得不行,「一恆,你快回去,這里有我和你爸處理就好。」

見父母如此無力,一恆心中焦急,三人坐在樓下的休息室中,沉重交談半天,眉心中難掩愁緒。

向淵一直陪著一恆,買來三杯熱飲,坐到一恆身邊,警署里氣氛緊綳壓抑,又是冬天,仿佛寒氣更重,讓人喘不過氣來,見一恆臉色蒼白,向淵竟有些於心不忍,「喝點東西,別想太多。」

幾人這才記起他還在場,剛剛忙著了解案件,居然忽視了他。

對目露疑惑的父母擠出一絲笑容,一恆介紹道,「爸,媽,這位是向大哥,左易的朋友。是他送我來的。」

許父感激地點點頭,這時候也沒心思寒暄。

向淵回以一笑,「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叔叔阿姨盡管開口。」

客套話聽聽就夠了,許家二老並未放在心上,也不指望初次見面的向淵真能伸出援手。而這案子看起來是一籌莫展,但歸根究底,就是要花錢消災,大不了砸掉小半輩子的積蓄,換後半生平穩度過。

這時受害方家屬做完筆錄,從樓上下來,對方的視線明顯飽含惡意,落在一恆身上。

見許父面色鐵青,那兩人猖狂地笑了一聲,居然是走過來,坐在許家人一旁,「老伯,你撞傷我兄弟,不會真的以為甩個幾十萬,就能解決問題吧?」

對方語氣稱得上柔和,可唇邊的笑容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恆努力鎮定下來,與那兩人對視,「我們會找律師,各種賠償按照法院宣判的來。」

兩人打量一恆片刻,湊向她,居然深吸口氣,「你好香啊,體香嗎?」

一恆猛地漲紅臉頰,她從未受過這種變相羞辱,而對方的眼神閃爍,分明帶著深意。一恆不自覺坐到母親身邊,一時之間已經拿不出勇氣和兩人對峙。

許父勃然大怒,「離我女兒遠一點!」

兩人順勢站起,一把揪住許父的衣領,「喲,這么大火氣,老年人還是回家喝喝茶、溜溜鳥,開什么車?這下闖禍了不是?」

「你們……」

「我們什么?告訴你,我兄弟現在在醫院躺著,右腿是斷了,他不能白疼吧你說是不是。」對方推開許父,囂張道,「你小心點,這身老骨頭,說不定哪天,右腿也能斷了。」

這話中的威脅意味太過明顯,一恆忙扶住父親,腦袋一片空白。最怕的就是被這種記仇的人纏上,錢也要,命也要,簡直是……

二老驚疑不定,他們平平穩穩地過了半輩子,從來沒招惹過流氓匪類,現下被威脅,全然不知該怎么辦才好。而更重要的是,他們似乎還在打一恆的主意。

出了事,家里總是要有主心骨的,一恆忙撇去惶然,毫不示弱地和走遠的兩人對視片刻,對父母說,「爸、媽,我們先回家去,等明天再來,坐在這也無濟於事。」

許父愧疚嘆道,「都是我。」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先回家再說。」許母抹抹眼角,和許父並肩站起。

走到警署門外,才記起他們的車已經被扣留,望著父母疲倦而茫然的側臉,一恆難掩酸楚,正要抬手打車,向淵就將車開了過來,「上車吧,我送你們。」

一恆沒有推脫,她很感激向淵適時的幫助。

這才是下午,日光璀璨奪目,迅速地滑過肩頭,留下一方方金色印記,依稀能聽見寒風呼嘯著被劃破的凜冽聲響。

一路無話,在樓下感激向淵之後,一恆就扶著父母上樓。

父母因為出事,都沒吃午餐,雖然都沒胃口,一恆還是到廚房煮了面。父母隨便吃了兩口,便愁容滿面地放下筷子,父親著手聯系人脈,想通過朋友,找個可靠的律師。母親回了房,一恆安慰她半天,總算是讓她閉上眼休息。

出了卧室,聽到父親在陽台上打電話,一籌莫展地皺緊眉頭,一恆呆立在客廳中,忽然想到左易。以左家的地位,這種事解決起來,應該是輕而易舉。

沉重的心又鮮活跳動起來,一恆忙穿上外套,對父親說了一句出門,就向樓下跑去。她知道左家人對她有偏見,但這關鍵時刻,她也顧不得尊嚴和臉面,怎樣央求都好,只要左母能松口幫她。

跑得太快,一恆在下樓時差點摔了一跤,屋外風寒,吹得頭發都打在臉上,狼狽不堪。可一恆沒工夫整理,就這么咬牙向前跑,只想快點到醫院去。跑到住宅區大門時,一恆突然被人拉住手腕,她踉蹌一下,所幸被人抱住,才沒跌倒。

渾渾噩噩地向後看去,一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被酸楚擠壓的嗓音嘶啞,「向、向大哥?」

他怎么還在這?

向淵扔掉手中的煙,眉頭緊皺,「你要去哪里?」

一恆手指冰涼,向淵便順勢握住她的手,干燥溫暖的熱度順著指尖攀爬上來,一恆木然垂眼,在她最無助茫然的時候,給她力量的,為什么不是左易?

抽出雙手,一恆低聲說,「我去請左阿姨幫忙。」

向淵視線掃過空落落的手掌,最後落在一恆的發頂,她站在他身前,在深冬風中無助得像是一株嫩芽,眼睫不安地輕顫著,為自己將要做的事感到羞恥。

她只能去求人家,別無他法。

向淵不由勾起唇角,他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就你和左易的關系,你覺得左阿姨願意幫你嗎?」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是在陳述事實,一恆被針扎到一般,無措道,「我、我會求她。」

如果有左易幫她一起請求,看在兒子的份上,她總歸會松口,大不了,大不了就是順了她的意,她和左易分手……

發頂突然傳來輕柔的觸碰,一恆茫然抬頭看去,是向淵。

「我來幫你。」她聽到他低笑道,「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一恆怔怔凝視向淵,他背光而立,可因為靠的近,她還是能看清楚他的面容,那雙眼漆黑深邃,目光緊鎖住她,她本應該狂喜的,可漸漸的,卻在他的注視中手腳冰涼。

「和左易分手,跟我在一起。」

他溫柔地捧起她的臉,俯身靠近她,近到兩人的鼻尖幾乎相碰,嗓音近乎蠱惑,「怎么樣?」

一恆呆滯片刻,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么,不由唇色盡褪,受驚地揮開他,「你不是……不是已經……」已經放棄她,還祝福她和左易了嗎?

向淵輕笑一聲,似乎是笑她天真,稍一用力,就將她拉進懷里,有力的雙臂緊箍住她。

她倉皇失措的模樣取悅了他,「只要你點頭,我就幫你。」

兩人四目相對,一恆突然發覺自己根本不了解向淵,他之前展露出的溫和以及體貼都是假面,現在的他才是真實的,帶著惡質和脅迫,唇角笑意涼薄,目光如鷹隼一般,只要盯住你,你就無法逃脫。

脊背竄上一股涼意,一恆回過神,猛地推開他,「不、不要。」

與其這樣,她還不如去找左母,最起碼……她只是被迫放棄左易,不用和向淵在一起。

然而她才不過僵硬地走了兩步,身後就響起向淵的似笑非笑,「那么,你是想讓伯父出事了?」

一恆猛地回頭看他。

他斜靠在車旁,又點燃一根煙,臉隱藏在煙霧後面,平添一股寒意,「左家只會幫你解決那些人,卻不會阻礙我。」

「你、你什么意思?」

向淵笑道,「一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他朝她伸出手來,篤定了她會走向他,「過來,趁我還沒改變主意。」

恍惚中視線都晃動起來,一恆僵站在原處,向淵的笑臉和聲音支離破碎,卻仍舊清晰地被她接收。她明白向淵的話,在這社會里,總有一群人,是不受法律管束的,那灰色地帶方便了上位者,讓他們輕而易舉地踐踏如螻蟻般的普通人。

原來他一直都沒放棄,這段時間所做的一切都是蠶食她的心防,而今天的意外不過是個導火索,讓他摸到了火源,點燃積蓄已久的惡意。

「一恆?」

向淵略帶不悅地催促她,一恆茫然看去。

她以為她抱住了一根浮木,終於得以生還,沒想到那其實是鉛球,鎖鏈纏住了她的雙腳,海水洶涌而來,淹沒她的口鼻,隔絕了空氣和陽光,任她怎樣呼救,都得不到回應,只能無能為力地任自己向深淵墜去。

雙腳沉重不堪,在親人和左易之間抉擇,她能怎么選?

一恆呆滯地向前走了一步,便被向淵拉到懷里,對方溫熱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整個包裹住她,讓她遍體生寒。

向淵滿意地捧起一恆的臉,在她蒼白冰冷的唇瓣上落下獎勵的一個吻,「乖。」

唇瓣的輾轉加深,炙熱的舌尖擠入口腔,向淵肆意的親吻終於讓一恆的嘴唇恢復紅潤,他低笑一聲,指腹曖昧地摩挲著她的唇角,嗓音輕柔,「走,我載你去醫院,和左易分手。」

一恆眼眶酸脹,無措地閉上雙眼,她忽然記起從醫院走時,她那一回頭。

視線中病房大門緊閉,似乎永遠隔開了她和左易。

沒想到,居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