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33 呻 吟、喘息(1 / 2)

這些天,盧謹歡對言若的尖叫聲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她的叫聲一起,她就感覺自己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她幾乎是反射性的睜開眼睛看著慕岩。

他眼底的情欲之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擔憂。

見狀,盧謹歡感覺瞬間透心涼了,她抓著他衣服的手指一根一根松開來,慕岩看了她一眼,急忙轉身往樓下跑。盧謹歡下意識伸手想拉住他,手指卻只觸到冰冷的空氣,她慢慢蜷起手指,頹然垂放在身側。

她怔怔地站在樓梯口,冷風吹過,她不停的發抖。

慕岩跑下樓去,言若正躲在被子里尖叫,最近她很少有正常的時候,除非睡著了。她就像料准了一樣,白天慕岩去上班了,她就不停的睡,除了起來吃飯,其余時間都睡。

晚上慕岩回來了,她就開始折騰了,直折騰到大半夜,才會合上眼睡一會兒。

有時候盧謹歡會想,言若到底知不知道慕岩有多忙?他是她的兒子,難道她就不能體諒他一下?事實證明,精神病人根本就不能用常理來推測。

慕岩耐著性子哄了許久,言若才乖乖躺下。折騰到後半夜,她才睡著。

慕岩坐在床邊,正打算回卧室去安撫一下盧謹歡。剛才他雖然跑得急,但是他沒有錯過她眼底滑過一抹受傷。一個多月了,他被母親折磨得身心俱疲。每日回來看到盧謹歡,他心里都會覺得內疚。

他承諾要給她一個幸福的生活,如今卻因為母親,連抱抱她都成了奢望。他也不想把生意做得那么大,但是他不往上爬,很快就被人吞噬,他只有變得更強。

他站起身來,才發現言若還抓著他的衣角,他輕輕去掰開她的手,結果言若卻驚醒過來,又是一番折騰,直到天亮,她才再度沉睡。

盧謹歡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渾身都冷得麻木了,她才抬起沉重的腳步回房。

那晚她頭昏沉沉的,卻怎么也睡不著,瞪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覺到天明。她思緒很亂,想了許多,卻好像什么也沒想。

盧謹歡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中午才醒,因為昨晚熬夜,她眼睛澀得發疼,午後明亮的陽光**過來,她下意識的半眯著眼睛,在被窩里懶了一會兒,她才坐起來。

一陣天眩地轉,她趕緊扶著床,才沒有跌回去,眼前一陣陣發黑,她撐著腦袋晃了晃,逐漸適應了這種不適感。她去浴室里梳洗了一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黑黑的大眼圈,像熊貓一樣。

她苦笑一聲,捧起冰水潑在臉上。她不該在意的,慕岩現在是要照顧母親,她怎么能跟一個生病的人計較?也許等言若病情漸漸好轉了,他們也就會多一點時間相處了吧。

盧謹歡換好衣服下樓,秦知禮昨天就打電話來跟她約好,讓她陪她逛街。秦知禮今年過年要去美國,好像要去見見卡米爾的父母。他們的感情已經發展到了談婚論嫁。

好像等秦知禮畢了業,就立即舉行婚禮。盧謹歡為好友得到幸福而感到高興,可想到自己現在的情形,又不由得黯然。

今天言若的精神似乎特別好,盧謹歡下樓的時候,看到她靠在沙發里看電視,看見她下樓來,她還沖她善意的笑了笑,盧謹歡有些詫異的看著她。

最近這段日子,言若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又吃,把周圍的人都折磨得快要發瘋了,她自己卻神奇的面頰紅潤,身上也長了些肉,不再像剛接出來那般瘦骨嶙峋的。

見盧謹歡愣愣的看著自己,言若沖她招手,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謹歡,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她的神態很正常,一點都沒有前幾天那種瘋瘋顛顛的模樣。盧謹歡聽她叫自己,更是覺得驚詫,訥訥道:「媽媽,您……」

言若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仿佛睡了很長一覺,夢里的自己瘋瘋顛顛的,身邊每一個人都被她折磨得快要發瘋,尤其是她的兒子。

她有時候醒來,睜開眼睛看見他在她身邊,還在處理公事,她就好心疼。可是一想到那不見天日的五年,她又恐懼害怕,害怕現在這一切都是她憑空幻想出來的。

她的神經被現實與夢境折磨著,可是看著慕岩日復一日的照顧她,看著他眼底的鴉青一天天加重,她越來越心疼,拼命去克服心理障礙。

也許是強大的母愛戰勝了病魔,今天她一覺醒來,就像從噩夢里走了出來。她想她一定要好起來,她不能讓兒子為她擔心。

與言若相處了快兩個月,即使是在她最正常的時候,盧謹歡也沒有見過她臉上如此炫目的笑容,她又驚又喜,慢慢走過去,仿佛怕眼前這一切都是做夢,「媽媽,您真的好了嗎?」

她聲音都不敢太大,怕驚醒了這個美夢,在她那么盼望她康復的時候,她沒有康復,卻在她已經開始認命的時候,她康復了。

「嗯,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們擔心了。」言若微微笑著,連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都不那么恐怖了。之前,她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那個瘋狂的世界里,折磨著自己的同時,也折磨著她最愛的孩子。

盧謹歡這才肯定,她的病是真的好了,她差點就要歡呼萬歲了,她撲進她懷里,感動道:「太好了,太好了,媽媽,您不知道慕岩有多么希望您能康復,我要給他打電話,我要告訴他,您的病已經好了。」

言若看著她激動的樣子,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好孩子,謝謝你,是你跟岩兒的包容與照顧,才將我從那個錯亂的世界里喚醒的,謝謝。」

恢復過後的言若,身上流淌著江南水鄉女子特有的溫婉。盧謹歡之前也曾怨恨過她,但是這個時候,她沒有半點怨恨,有的是感激。

「媽媽,應該是我謝謝您,謝謝您肯走出來,謝謝您克服了病魔,真正的回到我們身邊。」盧謹歡說著說著就哽咽了,她真的太感動了,如果慕岩知道她病好了,他一定會跟她一樣喜悅與感動。

言若拍了拍她的肩,這段時間,無論她怎么折磨她,她都一聲不吭的包容她體諒她,並且百折不撓的接近她。慕岩娶了這么一個好媳婦,真是他的好福氣。

「乖,不哭了。」言若給她擦眼淚,安慰著她。

盧謹歡趴在她的膝蓋上,泣不成聲。他們終於熬過了最黑暗的時光,可是這樣的驚喜對她來說猝不及防,她害怕這是她做的一場夢,夢醒了,他們又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照顧她。

吃飯的時候,盧謹歡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發現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正常,不再像前些日子時好時壞時那樣,眼睛里蒙了一層霧一般。

現在看看,她的眼睛清亮一片,竟是再正常不過。

她微微放下心,殷勤的給她布菜。這是這兩個月以來,她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飯了,她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吃完飯,她陪言若出去曬太陽。

言若想出去走走,盧謹歡擔心她撞到阮菁回來,病情會再度復發,猶豫著不肯。言若笑了笑,說:「謹歡,在擔心我不能面對阮菁嗎?我不可否認她對我的心靈造成了一定的創傷,但是我已經克服過來了,所以我不會害怕的,我相信,你也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對嗎?」

盧謹歡想了想,覺得言若說得很有道理,假如她看到阮菁就會病發,那么他們總會有防不勝防的時候,到時候言若再被刺激得病發,他們將要面對的失望打擊比現在更大。與其這樣,不如放手一搏,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病情再復發。

盧謹歡思前想後,最後還是將言若推了出去。外面陽光熱烈,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冬天的空氣冷得讓人呼吸發緊,她們呼一口氣,就能看到眼前直冒白煙。

言若說:「岩兒小的時候,特別調皮,他爸爸給他買了一輛自行車,八九歲的個頭,還沒有自行車高,坐在車上就不下來了,嚷嚷著要騎。他爸爸就在後面撐住,結果自行車晃得太厲害,岩兒從車上掉下來,他爸爸眼疾手快,將他撈進懷里,車就砸在他們身上。」

言若恢復了,話似乎也多了一點,盧謹歡聽得心驚膽顫,卻沒有打斷她的回憶。

「兩爺子被砸得一聲悶哼,卻都逞強的不肯呼痛,我心疼極了,埋怨他爸爸不該放任他,他爸爸說了一句話,讓我至今都覺得受用。」

「爸爸說了什么?」

「他說人要學會在跌倒的地方爬起來,只有越挫越勇,才夠克服一切困難。」言若說著,已經淚流滿面,她不夠勇敢,所以才放任自己在病魔中爬不起來。

這五年來,她從來沒有夢見慕長昕,後來從阮菁口中得知長昕死了的消息,她曾經絕望過。因為她是憑借他對她的愛才能支撐下來的,可是支撐她的動力卻消失了。

後來她想,只要他能入夢來看她一眼就好,一眼就好。但是三年來,她沒有夢見他,卻在昨晚夢見他了。夢里的他憂傷的看著她,讓她重新站起來,他說他最愛的若若,就是那個溫柔又堅強的小女人。

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醒了,她淚流滿面,卻也試著重新站起來。

盧謹歡並不知道她心里的百轉千回,她說:「爸爸是個好爸爸。」

不由得,盧謹歡想到自己的父親,小時候,他也是那么愛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他就變了,變得陌生變得疏離。盧謹歡知道自己的個性不討喜,她不能像盧謹純一樣去逗他開心,她只敢默默的看著他,從來不肯靠近。

言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推她去外面,兩人在青石鋪就的小路上前行著,陽光正好,將她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婆媳兩人第一次這么親切的相處,盧謹歡話不多,多半是在聽言若講。

她知道,缺失的這五年,她一定有很多話想說,於是默默的聽著。言若似乎一夕之間真的變回了正常人,說話動作,都跟正常人無二。

她們走著走著,就來到靜安雅築外面,言若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盧謹歡意識到時,連忙要推她離開。這里對她來說簡直是一個噩夢,他們說話都會避開這幾個字,這時候推她到這里來,她不是成心想刺激得她病發么?

「媽媽,您在外面待了很久了,再不回去就感冒了,我們回去吧。」盧謹歡一邊推她往回走,一邊道。結果剛轉了身,言若就按住她的手。

「謹歡,每個人都不肯正視自己的痛處,因為他們還在害怕。我想進去看看,我想把這個心魔真正的克服過去。」毫無疑問的,言若是勇敢的,誰離開了牢籠,還敢再回牢籠里去?

盧謹歡不安的看著她,說:「媽媽,您想看等您身體再好一點,我們再去吧,好嗎?」

言若不可能一夕之間把五年來的折磨全都忘記,這時候進去靜安雅築,絕對不明智。可是言若卻執意要進去,盧謹歡正愁眉不展時,卻聽見汽車開進來的聲音,她回頭望去,是阮菁的勞斯萊斯。

她一下子慌了,阮菁被放出來有一段時間了,她從來沒回慕宅過,今天怎么突然回來了,偏偏要命的是,還撞上了言若在這里。她幾乎下意識的就要推著言若往回跑,剛才她雖已經有著破釜沉舟的沖動,可是這會兒真正面對阮菁,她還是害怕。

至少也該等言若的病情再穩定些,如果言若因為見到阮菁再度病發,她根本就無法向慕岩交代。

「媽媽,我們回去。」盧謹歡連忙推著言若往回走,沒走幾步,勞斯萊斯吱一聲停在他們跟前,阮菁風情萬種的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笑盈盈道:「喲,這不是歡歡么,這么急要去哪里呀?」

迫不得已,盧謹歡只好停下所有動作,她敏銳的發現言若在聽到阮菁的聲音時,背影一滯。她心里著急,移開身體擋住言若,對阮菁尷尬的笑了笑,說:「您回來了?」

阮菁仿佛根本沒有看見言若一般,自顧自的跟盧謹歡說話,「什么您啊您,你這孩子,現在連媽媽也不會叫了?你可是我為慕岩精挑細選的妻子,以前還親親熱熱的叫我媽媽,現在怎的這么生疏了?」

盧謹歡後背泛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她瞥了一眼言若,生怕她會多想,連忙道:「您說的哪里話,這段日子,您受苦了吧?」

阮菁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得一緊,她沒搭她的話,仿佛這才注意到言若的存在,她推門下車,來到言若面前,一站一坐,她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我說這是誰呢,原來是妹妹你啊,得到自由的日子怎么樣?特別舒服吧。」

言若按在輪椅上的手指已經發白,她額上全是冷汗,連瞳孔都在微縮著。對阮菁,她不是不害怕,只是拼命讓自己克服心里的懼意。

盧謹歡擔憂的看著她,生怕她一氣之下,病又復發了,連聲道:「阮…阮姨,媽媽身體不好,我們先告辭了。」她推著言若要走,卻被阮菁叫住。

「慢著。」阮菁擋在輪椅前,輕蔑的看著盧謹歡,「你是我親自挑來放在慕岩身邊的人,你以為她會接納你?盧謹歡,你別做夢了,不管她是瘋是正常,她永遠都不會接受一個情敵安排在她兒子身邊的女人。」

盧謹歡瞳孔倏然放大,原來阮菁的目標不在言若,而在她。她頓時慌了,低頭看著言若,急道:「媽媽,我不是……」

言若擺擺手,抬頭正視著阮菁囂張的臉,淡淡道:「阮菁,我們糾纏了20幾年,我欠你的,那五年已經統統還給你了,最後我們誰也沒贏,長昕已經死,我希望我們的仇恨,不要延續到我們的子孫後代,打斷骨頭連著筋,說到底,他們都是長昕的兒子。」

阮菁目光凌厲的瞪著她,沒想到啊沒想到,言若真的已經恢復了,能夠如此冷靜的面對她,她才是最強大的人。「長昕的兒子?只有你的兒子是他的,我的兒子早就死了,被你們聯手害死的,你當然可以說風涼話,我就是要讓他們斗,斗個你死我活。」

盧謹歡跟言若都沒料到阮菁會說出這樣一個驚天秘密,兩人都有些傻眼了,盧謹歡哆嗦著唇說:「你說什么,慕楚不是你的孩子嗎?」

她早有懷疑,覺得慕楚不是阮菁的親生孩子,可是當阮菁親口說出來,她還是震驚了。那這么說慕楚極有可能是她弟弟了?

「我的兒子早在出生時就夭折了,他連看一眼這個世界都沒有,在肚子里就已經斷了氣,言若,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我恨不得你死,你為什么不去死?」她很後悔,當初就不該心軟,該像滿清十大酷刑里的凌遲,每日割她一刀,讓她流血而死,這樣方能消除她的心頭之恨。

言若看著如此瘋狂的阮菁,又想起這五年來的每一個夜里,只要她睡不著,她就會跑到地下室去折磨她,她幾次都想一頭碰死,最後都咬牙堅持下來,她不能死,因為她活著,就是對她最好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