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洞房花燭(2 / 2)

幻境中的小院里種了一棵落楓谷的楓樹,秋風瑟瑟時,紅楓片片飄落,頗有幾分蕭瑟之感。謝羲負手看了兩日落楓,眉頭皺緊,楓葉便再也未飄落過。

每日午時,謝羲都會抱著楚魚坐到楓樹下看書。謝羲看得認真,食堂津津有味,唇角還時不時流露出笑意,楚魚卻是滿頭冷汗,不知所謂。

他根本看不見謝羲所看的「書」上寫了什么。

再這樣下去,不是他瘋,就是謝羲徹底淪陷再幻境中,神智不清,神魂不保。

今日秋風亦是蕭殺,楚魚墮落地窩在謝羲懷里,抬頭默默盯了會兒不會落葉的紅楓樹,錯手摸上了尋笙,輕輕掙開謝羲的懷抱站了起來:「師弟,你該醒了。」

這句話楚魚每天都會重復三五遍,謝羲卻都只是淡淡笑著,目光包容寵溺,平靜地望著楚魚:「魚兒,你在說什么?」

楚魚搖搖頭,做好了心理准備,猛然拔出尋笙,一劍刺向自己的腹部。

謝羲勃然色變,驚恐無比:「師兄!住手!」

劍就在楚魚手里,謝羲劈手阻攔不及,尋笙鋒銳,一劍刺下,血色頓涌。劇痛從腹部傳來,楚魚的臉瞬間蒼白,眼前陣陣的發黑,恍惚似乎被謝羲抱了起來,耳邊是他急促驚恐的低低呢喃聲,淡淡的血腥氣彌漫在鼻端,縈繞不散。

不知過了多久,楚魚眼前才次第清晰起來。

入目是一張沾滿淚水的臉,那雙清澈墨黑的眸中此時滿是血絲。楚魚眯了眯眼,看清了面前這張俊臉尚嫌青澀,頓時松了口氣。

這一劍沒白捅,好歹幻境是破解了。

腹部還有些痛,死宅男魚是下不了決心給自己捅個狠的,只是見了血,但這也夠嗆,痛得他仿佛不能自理,哼哼唧唧地戳了戳謝羲的胸口:「醒了?」

謝羲的身子一僵,抬袖擦去淚痕,看了楚魚片刻,臉色灰白:「師兄,我錯了,你不要不理我……不要離開,我會收起那些心思,對不起,師兄,你別生氣……」

楚魚聽到他語無倫次的道歉,無力地搖搖頭:「得了,這是哪兒?」

現在實在不宜和主角討論性向與修真界人丁稀少急需增員的計劃生育問題,主角還小,可以重新擼直了換回種馬頻道,但現下時間卻刻不容緩……

距離陵墟關閉的時間,只剩七天了。

按照劇情謝羲要留下來,而他必須出去。

可是看主角這模樣,他走哪兒跟到哪兒,壓根不會離開半步,要讓主角安心留下來修煉,實在是個大問題。

楚魚暗暗嘆了口氣,掃了四下一眼。四周卻不是他想象中的灰白荒涼的戰場,而是一片花海。一片紫花細碎、暗香浮動的花海,遠近都是這種小花在微風中搖曳生姿,除了天空是昏沉沉的,楚魚甚至以為他們已經離開陵墟了。

他盯著遠處的花海看了半晌,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進入陵墟前,楚魚曾暗暗發誓要狂刷好感度,可是在幻境里走了一遭,如今再繼續刷好感度就是等於將菊花雙手奉上,楚魚還沒那么傻。

既然不能刷好感度了,主角對他的感情也稍微有了點偏差,此刻又需要同主角分離開……

楚魚頓了頓,冷聲開口:「謝羲。」

謝羲身子微微一顫,緩緩垂下頭,神情蕭瑟。

楚魚找回了裝冷艷高貴的感覺,繼續道:「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錯?」

謝羲抿了抿唇,半晌,低聲道:「我沒錯。」

……

楚魚給他噎了一下,憤然甩袖轉身,「長兄如父,我待你親如兄長,你卻生出了如此不敬心思。念你在幻境中時神志不清,不敬之舉我可以原諒,但……」楚魚咬了咬牙,還是說出了口,「你我從此不必再見。就此別過吧。」

這大腿還真不敢抱了。

他說完,沒敢回頭去看謝羲的表情,抬腳就往前方走去,才走了兩步,腰驀地被人死死抱住,少年帶著顫抖嗚咽的聲音響起:「師兄……我求你,求求你,不要趕我走,你說過的,不會離開我……」

楚魚沉默一瞬,臉部有些抽搐。好死不死,主角抱的正是他自己戳傷的那里。他痛苦地低下頭,看了看緊緊扣在腰間的手,面無表情地伸手就掰。

謝羲的聲音里已經有了哭腔:「師兄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如此……我都知道,只是我不想醒……」

楚魚痛得也想哭了,強忍著痛意,正要再憋出幾句狠話,忽然發覺不對。

謝羲剛剛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

卧槽???

敢情謝羲一直清醒著?!那為何還死不肯聽他說話,不肯離開幻境?!

楚魚這次是真的被氣到了,一把拉開謝羲的手,面無表情地大步往前走去。

謝羲捂了捂眼,顫聲叫:「師兄……」

楚魚有點頭疼,咬了咬牙,終於還是沒忍住,醞釀了一下狠話回過身,張口正要說,忽見謝羲身後有黑影一閃。

主角死了還玩個毛啊!

楚魚不假思索猛地撲上去,尋笙出鞘一劍擋上,鏘然一聲,楚魚只覺對面傳來極大的力,腹部剛愈合了點的傷口受到震動,哧地又裂了。喉間一甜,楚魚噗地吐出口血,淚光閃閃,也看清了攻擊他的是什么。

一截粗長帶刺的……藤蔓?

身後驀地有劍光一閃,那截藤蔓被立斬三截,落地的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劇烈地扭動掙扎起來。楚魚看得正津津有味,便被身後的人納入懷中,謝羲的聲音小小的,似乎怕惹他生氣:「師兄……你流血了……」

早就流了。

楚魚滿口血腥氣,摸出丹葯吞了下去,暼了眼那藤蔓。看來幻境深處無聲殺人的就是這玩意兒了,這片花海這么大,藤蔓不知還有多少,此地不宜久留。

他無聲掙開謝羲,有點一瘸一拐地提劍離開。

謝羲伸了伸手,還是沒敢拉住楚魚,默然片刻,抿唇遠遠跟上他。

楚魚來陵墟湊熱鬧的初衷就是湊熱鬧,沒想過要找點什么寶貝,不想只是離開了花海,就看到前方躺著一塊古銅鏡,銹跡斑駁,花紋玄奧。楚魚也沒多想,抬手拿起繼續前行。

謝羲依舊遠遠吊在他身後,不遠不近,隨時可以沖上去保護他,卻又不會打擾到他。

這樣一前一後的慢慢步行了幾日,楚魚終於發現了不對勁。修真者的體質異於常人,自我修復的速度極快,然而都過了這么兩三日了,他腹部的傷仍然未好。

原著是怎么說的來著?

「在陵墟所受之傷,必須陵墟所生之葯,方可治愈。」

尼瑪好坑啊!完全忘記了好嗎!

楚魚痛苦了一下,還是掉了個方向去找葯了。

陵墟空間極大,不知邊界在何。其內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花海無數,也有凄凄戰場,荒涼如煙,除卻天空永遠的一抹灰色與空氣中一直浮動著的不知名香氣,與外界也無甚分別。

這就導致了楚魚跋涉了兩日才找到葯材。

楚魚扳著手指一數,再過兩日,陵墟入口就會關閉,再不起身離開,就得和主角一起被關上十年了。

想到主角,楚魚頓了頓,還是沒回頭。這連日來他都刻意無視著謝羲,想來以後即便不能抱大腿,也不會和謝羲結仇了。他就做他的陸輕安座下大弟子,楚家二公子,從此後可以同謝羲再無關聯。

這樣對誰都好。

楚魚默然無視心中的一絲不忍,拿出星盤定了下位,又慢騰騰地往陵墟入口走去。在陵墟里也不敢御劍飛行,生怕飛著飛著就碰到一條空間裂縫,躲都躲不開。

謝羲依舊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楚魚斷然是沒法再狠心說一句別跟著我,嘆了口氣由他去了,反正最後他也會留下來。

慢行了兩日,眼見著即將到入口了,楚魚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前方傳來乒乒乓乓的斗法聲。

楚魚小心地靠在一棵樹後往前一看。

是同他們進入陵墟的那些人,包括了宋經義。他們對面的……是修士?

不對,進入陵墟的修士不是就十個嗎,哪兒又冒出來幾個?

這句話宋經義問出來了,他似乎受了傷,捂著胸口驚怒罵道:「你們這些邪魔外道是如何進來的!」

對面幽靈般站著十余人,黑袍血紋,靈力紫黑,正是魔修的標志。為首的那人輕笑一聲,悠悠道:「不然閣下以為,我等不遠千里到焦霞等待靈蟲孵化是為何?嘖,你們正道修士把靈蟲叫得也太過俗氣難聽,靈蟲孕育在靈脈中,乃是天地靈物,明明叫噬靈蟲。」

原主有記憶。

傳說中的噬靈蟲能吞食封印禁制,蟲身難朽。

嗶了狗了,似乎聽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楚魚默默蹲下來看熱鬧不說話。

「好了,既然清楚眼下形勢,就把封靈草交出來。」那人的聲音陡然陰沉下來,楚魚琢磨了一下,對這個名字無甚印象,只好繼續安靜地看熱鬧。

幾個正道弟子都受了傷,面面相覷之下,齊齊看向了持著封靈草的宋經義身上。

宋經義的臉色極為難看,卻又無可奈何。

他們在陵墟里多少都受了傷,這些魔修卻是養精蓄銳,在入口處守株待兔,有備而來。

咬了咬牙,宋經義凜然道:「今日為救諸位,且恕在下暫屈奸人。」隨即麻溜地掏出裝著封靈草的玉盒,扔了過去。

那人接過,打開看了一眼,略略點頭:「你等可以走了。」

幾個正道小輩明顯臉色難看,將信將疑、滿臉戒備地小心退向陵墟入口。待他們走了,才有一個魔道修士開口:「少主,您……為何不一舉殺了他們?」

為首那人搖頭:「雖然我們有備而來,他們身上也有不少東西,若是逼急了拼命,豈不是多生事端,浪費時間。」

楚魚聽得連連點頭,又為宋經義的骨氣搖搖頭,瞅了眼那幾個魔道修士,蹲得腿麻。

怎么還不走?

「閣下熱鬧看夠了,還不想出來嗎?」

乍然響起的笑語聲聲音甜蜜,似是熟人開玩笑,卻驚得楚魚一身冷汗,唯恐有詐,繼續蹲在樹下不語。

他現在有傷,也不宜多生事端。

「樹下。」

那人平淡開口,楚魚一抬頭,就聽「鏘」的一聲,一直不遠不近吊在他身後的謝羲撲上來擋住了一劍。他連步退開,立刻救暴露了身形。

那個少主負手站在樹前,先看了一眼楚魚,又看了看謝羲,聲音訝然:「是你們?」

頓了頓,他的聲音里帶了殺意:「沒想到會碰到兩位。既然碰到了,便不必走了。」

楚魚迅速盤算眼前形勢:他和謝羲跋涉幾日,精神都有些疲倦,連日來謝羲也未曾打坐,他更是負著傷,這樣對上十數個帶著騰騰殺氣、精神飽滿的魔道修士,無異於自尋死路。

快速掃了一眼戒指里的寶物,楚魚緩緩舒了口氣。

或許說,他不會死,謝羲會。

還是那句話,主角都死了那就沒得玩了。

楚魚也不得多想,提劍大叫:「謝羲!」

謝羲又驚又喜,橫劍一擋對面幾個修士的殺手,回頭道:「師兄,師兄你願意理我了?」

孩子你能不能別干這種立flag的行為,很對不起你主角的身份……

楚魚無言片刻,躲閃開迎面而來的大刀,沉聲道:「想要我不生氣?可以,你立刻離開,我來殿後。」

謝羲一愣:「不可以。」

「那就沒得商量,以後別叫我師兄了。」楚魚面無表情地別過臉,腹部傷口又裂了裂,他頓時後悔之前怕浪費時間沒有及時服下傷葯。

謝羲的臉色蒼白,倉皇道:「師兄,你別不理我……你,你會跟上來嗎?一定會嗎?」

楚魚頓了頓:「一定會。」

他可不想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待上十年。

謝羲默然了一下:「那,師兄,你真的會原諒我?」

楚魚道:「只要你立刻離開。」

謝羲咬了咬牙,一劍挑開對面幾個修士,身形如風,片刻便消失在了楚魚的視線中。

楚魚這才松了口氣,卻聽那個少主笑道:「楚魚?焦霞楚家二公子?你師弟已經棄你於不顧逃跑了,你便放棄抵抗吧。」

楚魚狠狠抹下唇邊血跡,呸了一聲:「你懂個屁!」

謝羲那孩子對他的依戀強烈得可怕,用他原諒謝羲作為條件,恐怕說是讓他立刻去死,他也不會有什么猶豫。

就是這種情愫太過深刻可怕,楚魚才更想離謝羲遠一點。

他立刻從戒指中取出一個金色小缽,反手一扣。小缽金光一閃,便將楚魚嚴嚴實實地護在了里頭。

魔道少主認得此物,愣了一下,突然哈哈笑起來:「你便打算在此坐著不走?我等有噬靈蟲,即使陵墟關閉,仍然可以出去,你就打算在此安坐十年?」

楚魚面無表情:「不勞您牽掛。」

魔道少主冷嗤一聲,也盤腿坐下不走了。

時間漸漸過去,天空中的灰色陰霾忽然緩緩散開,逐漸露出了血色。楚魚恍惚聽到了謝羲的呼喚聲,緩緩閉上眼。

於修真者而言,十年不過彈指一瞬。

他在此安坐十年,雖然把劇情又給帶歪了,但是十年後,說不定謝羲就會把自己擼直了回種馬頻道去。

陵墟的禁制關閉。

守在陵墟外的眾人面色各異,宋遠卓搖頭嘆氣,似是惋惜:「可惜,楚師侄還是沒有逃出來。」

謝羲大腦嗡的一聲。

宋經義眸中藏著幸災樂禍,也是一臉可惜:「沒想到楚師弟會舍身殿後,先讓謝師弟逃了出來……」

謝羲的臉色慘不忍睹。

陸輕安臉色一沉,按住謝羲的肩膀:「羲兒!」

謝羲的眸中血紅一片,顫聲道:「師尊……師尊,我把大師兄弄丟了……」

陸輕安默然無語。

謝羲突然一把掙開陸輕安,狀若瘋狂,撲向陵墟入口,崩潰地大叫起來:「師兄!師兄!師兄!」

可是陵墟已經關閉了。

謝羲愣愣地坐下,淚水劃過臉龐,喃喃道:「你騙我……」

他的此生,沒有春秋,只有冬夏。非寒即炎,終不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