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人魚(2 / 2)

溫柔一刀 溫瑞安 2576 字 2020-08-25

自古以來,多少英雄好漢,文人士,來到此地,想一朝成名,一展身手,以圖平步青雲,衣錦榮歸,但總是成功者少,失敗者多。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成功才顯得特別可貴。

也就是因為這樣,各地精英雲集在京城里,要嶄露頭腳,除了過人之能,還要看時勢,要靠運。

所有的英雄,都因時勢而成的。天下最不可為者,莫過於逆勢而行。逆勢逆時,往往不只是士倍功半,而是徒勞無功。逆勢寸步難行,但天下最微妙者,也莫過於勢,一般人以為是逆者,你只要先行一步,待大勢突變,你就變成先知先覺,獨占鰲頭了;許多人往順勢處一窩蜂地鑽營,到頭來時勢忽,反落得一場空。

誰知道時勢今天趨向哪一邊?明日又站在哪一面?

誰知道今天走的一步,看來是絕路,但在十七、八步後,忽然成了一條活路?

誰知道自今天走的是死路、還是活路?

誰能知明天的成敗?

白愁飛不知道。

王小石也不知道。

所以,他們到了城里半年,仍然不得志。

世間有許多事情,縱再聰明絕頂的人,也得要時間的摸索,經驗的積累,成敗的教訓,才會有柳暗花明、游刃有余的一天。

白愁飛和王小石是能人。

一個能人總有出頭的一日。「能人」本身就包括了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有能為,可是,「能人」也一樣可能被忽略、被蒙塵、不被重視,也一樣要度過歷劫受艱、才不遇的過程。

他們是有一身本領,但來到這個陌生的大地方,總不能靠殺人而揚名;如果他們這樣做除了被衙差追捕,甚至引致宮廷內的高手追緝之外,一無好處。他們知道城里的「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無時無刻不在明爭暗斗,但那是另一個世界,和他們兩人無關。

他們雖然並不得志,但兩人在一起,一起度過許多風和雨,成了知交。

知交是什么?

知交是在憂患時讓你快樂起來,而在你冷時送炭、天熱時送雪,有時也會在錦綉里添幾朵花的人,但絕不會送錯。雪中送炭固然重要,但錦上添花也十分必要。

知交也從不會要求對方付出什么。

因為只要對方是知交,便根本不會作出要求、不必作出要求。

王小石和白愁飛一起來了開封府,一齊被這地方的人排斥,一齊逐漸熟悉了這個地方,一起潦倒失意,一起醉倒街頭……

他們也一起獲取了不少經驗,認識了不少人。

直至白愁飛手上的銀子,快要用完……

直至一個雨天這樣的一個雨天。

白愁飛剛在市肆攤子上賣了幾幅字畫。他寫得一手好字,也畫得具派,但他就是沒有名。

沒有名,字畫就得賤出售。

要活下去,就得要錢,白愁飛可賣畫,也不屑去做那些不必本錢的買賣。

他在返回「大光明棧」之前,先兜去「回春堂」里看看王小石。

王小石在「回春堂」里當葯師,「回春堂」是老字號的葯局,他偶爾也替人接骨療傷,甚有神效,在這方面,倒頗受葯局東主的賞識。對王小石而言,這也是一「賣藝」,但總比「賣劍」的好。

白愁飛挾著幾卷字畫,折到「回春堂」時,王小石也正好要休歇了,兩人如常一般,要走到「一得居」去叫幾碟小菜,加上一壺酒,談文論武說天下,這是他們來到京城之後,最快活自在的時候。

可是,在他們兩人會合了之後,雨就開始下了起來。

開始只是一滴、兩滴、三滴,後來密集了起來,天灰暗得像罩下了羅,連飛鳥也惶莫已,路上行人紛紛抱頭鼠竄,王小石和白愁飛知道雨要下大了,「一得居」又在長同子集那兒,這地頭只是苦水鋪,全是貧民寒窟,沒處躲雨。

兩人用袖遮著,竄入一處似被火燒過的殘垣里,那地方雖布滿殘磚朽木,雜草叢生,但還有幾片罩頂瓦蓋,未曾塌落,還可以作暫時避雨之地。

兩人狼狽地掠入這片廢墟子里,匆忙地抹去襟發上的水漬,更怕沾濕了字畫,白愁飛解下巾帕,抹干水跡,王小石也過來幫忙,墟外雨下得越發滂沱,墟內越發灰暗,兩人心里都掠過一慘淡、失落的感覺。

大概這就是失意的心情罷?

兩人竟為了幾幅可換取蠅頭小利的字畫,如此緊張!

兩人都同時感覺到對方所思,苦笑了起來。

這笑意其實並不十分苦澀,只是十分無奈。

英雄落難時,最不喜歡談落難,這跟凡人稍遇挫折,就埋怨個沒完是不一樣的。

所以他們只好找話說。

王小石抹去發上的水珠,笑道:「這雨,下得忒大了!」

白愁飛伸長脖子張望天色:「這雨可得要下一陣子」忽然看見四個人,冒雨跑了進來。

經過這廢墟前的一條小路,一旁盡是枯竹葦塘,另一旁則是民宅破居,這小路卻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將軍胡同」,這四人便是從牆角旁閃竄出來的。

由於躲雨之故,行色匆匆,白愁飛也不覺詫。

四人進入廢墟里,兩人留在入口處探看,兩人走了進來。

進來的兩人中,有一個甚是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精光矍矍的眸子往王小石和白愁飛橫掃了一眼。

另一人忽然咳嗽了起來。

咳得很劇烈。

他用手帕捂住嘴唇,嗆咳得腰也彎了,整個人都像龜縮了起來,連聽到他咳聲的人都為他感到斷腸裂肺的艱苦。

那高大威猛的人想過去替他揩抹淋濕了的衣發。

咳嗽的青年搖首。

他手上的白巾已沾上目一染紅漬,而他雙眸像余燼里的兩朵寒焰。

王小石向白愁飛低聲道:「他的病害得可不輕。」

白愁飛道:「我們也快害病了。」

王小石問:「什么病?」

白愁飛道:「窮病。」

兩人都笑了起來。白愁飛道:「難怪有人說窮會窮死人,再這樣窮下去,別的不說,志便先被消磨掉了。」

王小石道:「人說開封府里卧虎藏龍,看來,很多虎都只能卧,許多龍仍在藏……」

這時候,那青年咳嗽聲已經停了,只是胸膛仍起伏不已,一步挨一步地走到王小石和白愁飛身邊,三人橫一字平排似的,都在茫然地看著外面交織成一片灰蒙蒙的雨。

雨仍下著。

下得好大。

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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