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燃香(2 / 2)

溫柔一刀 溫瑞安 9650 字 2020-08-25

「你只要去買一把刀就夠了。」

「買刀干啥?」

「你只要在心里不高興的時候,有人敢笑,你就別管認不認識,一刀割下他的瓢子,如果在你心中高興的時候,有人膽敢哭喪著臉,你就一刀劈下他的腦袋,有閑之余,還可以挺。刀去搶個貌若天仙的美人兄回來,這樣一來,只要半年功夫,只要你還能活著,包管教你名震天下。」

「呸?我要行俠仗義,這種惡霸行逕,怎適合我的作為!」

「那你還想要干什么?」

「我剛才說過了,我要成名,我要娶個漂漂亮亮的老婆,我要住得舒舒服服,過得快快樂樂,我還要一身武藝,比沈老大、蘇樓主、王老石、白阿飛的武功都高,我還要人人都佩服我,俠名震天下,方恨少見著我便後悔當年為何不早些巴結我……」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唐寶牛詫問。

「你的願望,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但跟發財都全無關系;如果你有能力去做,現在就可以做到。」張炭道:「發財只可以讓人活得舒服一些,或許還可以要到幾佴外表美貌里面草包的老婆,還有一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奉承討好你,但要打敗蘇夢忱那額梟,要沈虎禪這等人傑佩服你,可全起不了作用。其實,一個人只要心里舒服:量才道性,不管住哪里,怎么過也都一樣舒服。」

唐寶牛想了想,頓時豪笑道:「好,既然銀子買不到這些,我還要那么多錢夾干什縻!」其實知足常樂,只要明白這個道理,人人都可以富甲天下。」

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想要做的事,不一定要等到發達才能做,而且還要先干了了有可扛發達,可惜這道理到現在道是有很多人想不明白。」

說罷又去叫了一壇子高粱,邊向張炭敬酒。張炭仰脖子一口乾完,唐寶牛卻只呷上一小口。

張炭初不為意,後來還是發現了。

於是他問:「怎么你喝起酒來,就像螞蟻飲水?」

「什么螞蟻飲水?」唐寶牛聽不懂。

「少啊!」

「因為我不會喝酒。」

張炭登時大笑,狂笑。

「笑什么?」唐寶牛頗感不滿,他知道張炭是在笑他。

「我看你牛高馬大,威武非凡,以為你有海量,原來竟如此喝不得酒,可笑,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一個高大威猛的人,不見得就能;一個小精悍的人,不見得就不能飲。」唐寶牛大眼一翻,道,「正如高壯雄豪的人,可能心底善良;但矮小溫和的人,也有可能心存惡毒,反之亦然。以身形論心性、好惡,那是白痴才干的事。」

「所以能喝酒的未必是真豪氣,不善飲的未必非大勇。」

「同理,能飲的不見得就是好漢,不擅飲的也不見非好漢。」

「你的意思是說:喝酒歸喝酒,好漢歸好漢。」

「酒是酒,人是人,有人以酒許人,正如以文論人,都是狗屁不通的事。」

「你既不能飲,又要叫酒?」

「我不善飲,你卻能飲。」

「所以你買酒,我喝酒?」

「對;我且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說。」

「我平生不喜請人喝酒,酒能亂性,一些自以為好酒量的人,不醉時已不說人話,醉了後說話一如放屁,所以我不請人飲酒……你是例外。」

「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說,我聽。」

「我今晚才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

「哦?」

「因為我看不起的人請酒,我不喝;看不起我的人,自然不會請我喝酒。要我自己買酒,我寧願花銀子買飯吃;而我的好友們,都不嗜喝酒。」

「那今晚你是在賞面給我了?」

「這話倒也不假。」

「看不出你個子小小,酒量卻好。」

「我自己原先不知道,現在看來倒是事實。」

「所以我負責勸酒,你負責飲酒。」

「如果你有心請我多喝點,為何不叫點下酒的東西?」

「好,你要叫什么下酒?」

「飯,當然是熱辣辣香噴噴白雪雲的飯。」

「好,沒問題,我叫飯,給你下酒,但只要你多賞我一個臉。」

「要我多喝一窿?」

「非也。我只想多知道一件事情。」

「果然,」張炭一笑道,「你這人好奇心志重,不問個水落石出不死心。」

「我這叫不到黃河心不死,」唐寶牛搔搔耳頰笑道,「你跟那個雷純是怎么認識的?」

「告訴你也無妨,」張炭又一口吞掉一杯酒,唐寶牛為了要聽人的故事,忙著殷勤為他倒酒,「你有沒有聽過「桃花社」的「七道旋風」?」

「是不是長安城里,由賴笑娥統御的朱大塊、張嘆、「刀下留頭」等六人所組成的「七道旋風」?」

「便是。」張炭道:「你總算還有無見識。」

「我的優點很多,」唐寶牛笑嘻嘻的道,「你大可慢慢發掘。」

「七道旋風里,我也是其中一個。」張炭酒興上了,話說得更起勁了,「我跟賴大姊等生死義結、清同手足」「對了,就像我和沈虎禪沈大哥及方恨少一樣。」唐寶牛插嘴說。

「有一年元宵節,「殺手員外」曾在長安城花燈會上暗算方振眉,可是功敗垂成,你可有聽聞?」

「有。那是轟動天下的大事,我怎會不知?」唐寶牛眼睛發著亮,「方振眉是蕭秋水之後最教人注目的大俠,殺手員外是「舟子殺手」張恨守之後最有名的殺手,幸好他殺不著方振眉……」

「他也殺不了方振眉。」張炭道,「所以他遷怒於賴大姊。」

「他要殺賴笑娥?」唐寶牛驚問。

「有我們在,他也殺不了賴大姊,」張炭嘆道,「所以他一氣之下,盜了一冊賴大姊的星象真監秘本,一路逃到廬山去。」

「嘿,」唐寶牛眉毛一斬道,「教他得手了,你們也真差勁。」

「故此我也一路追到廬山去。」

「就你一人?你那干結義弟兄呢?」

「他們走不開,」張炭道,「因為城里忽然來了一個極厲害的神秘人物。」

「是誰?」唐寶牛奇道:「有什么人要比「員外」更厲害?」

「我們也不知道他是誰,迄今尚不知他是敵是友,」張炭道,「只知道他又高又瘦,臉白森寒,背上掮了個又舊又的包袱,任何人跟蹤他,都撮不上,俟跟他動手,都胸口一個血洞,不曾有半個活著的……」

「好厲害,」唐寶牛頓時叫道,「他是誰?」

「你沒聽我先前說了嗎?我們也不知道。」張炭也叫道,「所以,張嘆、「刀下留頭」朱大塊、齊相好等弟兄才留下來陪賴大姊,駐守長安城,我獨個兒去抓「殺手員外」。」「你一個人,對付得來嗎?」唐寶牛斜睨了他老半天,「我要是你的兄弟,也不會放心你一個人去。」

「說句實話,」張炭苦笑道,「我想獨力干點揚名的事兒,是偷出去的,賴大姊等事先並不知情。」

「好極了!唐寶牛拊掌道,「我也常做這種事,沈大哥時常給我氣得耳朵都歪了。」

「可是我這一來,差點沒送了性命!」

「性命送掉不妨,人怎可不做好玩的事?」唐寶牛這次自動喝三「大」口,「你我同一性情,當浮三大白。」

張炭一口把碗中酒乾盡。「我追蹤殺手員外,到了廬山,眼看逼近他時,他卻失去了琮影,我知道他已發現了我,要來殺我了……」

「所以你准備跟他拚了?」

「不,我逃。」

「什么?」唐寶牛又叫了起來。

「我一逃,他才會以為我怕他,他立刻追殺我,這一現身,我們才能激戰起來。」

「殺手員外身上有至十六種兵器,每一種都是用來對付有不同特長的敵手,你……

怎敵得過他?」

「我敵不過。」張炭道,「所以我一上來,就偷走了他身上的至十六種武器。」

「對,打,你不行,偷,你是行的,」唐寶牛瞪著眼道,「不然你怎么偷得了我懷里的手絹。」

張炭只橫了他一眼,逕自說下去:「可是,縱沒有了武器,我還是敵不過員外。眼看就要喪在員外的手下,忽聽松石間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老五,憑你身手,要獨戰這死人員外,還差一截呢,大姊說的,你不相信,現在自己吃著虧了。」

「曖,你的賴大姊來了不成?」

「我登時一怔,員外也吃了一驚,提防起來,卻聞一個男子悄聲的道:「大姊,咱們何不一起做了他?」只聽原先的女音如銀鈴般笑了起來:「他要莽撞,讓他吃熱小虧也好,方公子片刻就到,到時候看員外還怎么殺人?」張炭墜入了回憶之中,「你知道,殺人員外吃過方振眉的虧,而今一聽賴大姊和兄弟們來了,方公子馬上就到,心中一慌,那敢勾留,立即奪路而逃」「你居然給他逃了么?」

「我即以反反神功,擊了他一掌;」張炭道,「他傷得很是不輕。」

「不過仍是逃了,是么?」

「逃了,我當時也受了重傷,追不上。」「你那個賴大姊是怎么搞的?」

「因為來的根本不是賴大姊,」張炭搖頭笑道,「那女子的笑聲也很好聽,但比起賴大姊來,還是差了點,我一聽,便知道不是真的大姊,所以知道那女子只是要用話擾亂員外的心,我便蓄力反擊,一掌傷了他,讓他膽喪而逃……」

「來的不是賴笑娥……」唐寶牛靈機一動,拍著大腿道,「一定是你姊姊:」「啐:「張炭沒好氣的道:「我沒有姊姊。」

「那……」唐寶牛試探著道:「敢情是你的妹妹?」

「:「張炭白了他一眼,「我妹妹胖得像頭大象,外號大肥獺,她上得了廬山來,除非廬山高不過一匹馬。」

「那么……」唐寶牛苦思半天,終於恍然道:「一定是雷純:」「聰明:「張炭恨恨地道。

「她是開封府六分半堂緦堂主雷損的獨生女兒,再說,她不久之後就要嫁了,」唐寶牛居然細心起來,「她到廬山干?」

「她是逃出來的。」

「逃出來的?」唐寶牛的眼珠又幾乎跳出眼眶之外。

「她一向都甚有志氣,以前在六分半堂,曾是雷損的臂助,但雷損而今信重狄飛驚與雷媚,與金風細雨樓哄得如火如荼,她活在兩塊巨石之間,如受烈火寒冰煎熬,又苦無武功,無能為力。雷損要把她嫁給蘇夢枕,用意是伏下一記殺著,控制金風細雨樓,雷姑娘只覺苦惱,便偷偷的溜了出來,以她的聰明智慧,擺脫了追蹤的人……」張炭說到這里,不禁長嘆了一聲:「這天她到廬山游玩,剛好逄著我遇危,他一見我和員外的武功,便知道我們的身分,聯想起員外曾在花會上殺方振眉而功敗垂成一事,她即以一人裝成賴大姊和弟兄們數人的聲音,來嚇退員外…「雷純會扮作幾種聲調么?」唐寶牛訝異地道,「包括男聲?」

「她外柔內剛,是個很有本領的女孩子;」張炭欣佩地道,「可她的身體太羸弱。」

他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其實員外也挺狡猾的,他沒有走遠,又倒了回來。」

唐寶牛跌足道:「這可糟了。」

「幸好雷姑娘一現身來,就對我以最快的時間說了幾句話,這幾句就是殺手員外武功的弱點,俟他一回來發難,我就以猝不及防的一輪急玟,在他應對失措之際,又重創了他,這一下,員外可真的吃了大虧,不過,他仍死心不息,沿路上伏擊我們。」張炭道,「我的偷術,跟打人的出手完全不一樣。打擊敵手,出手越狠、勇、猛越好,要求力大勁沈,偷術則完全不一樣,講究輕、巧、技法與快速,越是微波不興、纖塵不揚越好;故能打倒對手,跟是不是能偷著別人身上的東西,絕對是兩回事。」

「所以能取得到那人的事物,不見得也能打倒對方;」唐寶牛這次作了個聰明的總結,「所以你不是我的對手。」

張炭不去理他。「那時侯我不知道雷姑娘是六分半堂總堂主的掌上明珠,我還以為她武功高強,深藏不露,後來才知道,她完全不會武功,但卻智能天縱,對武功博識強記,對各家各派武功都很了然。她及時讓我開了竅,以幾招高深的盜技,嚇退了員外。」他喟然道,「故此,一路上,著似是我保護雷姑娘,其實,沒有她,我早就命喪在殺人員外手上了。每次員外在什么地方設下埋伏、用什么詭計來喑我們,雷姑娘都能事先算中,或安然妲避,或授計於我准確反擊,使殺人員外,每次都落空而退。她還提醒我運用「八大江湖術口,使得一路上各路好漢,挺身相,這才逃得過員外的追殺。」

唐寶牛倒有些不信了:「她有這么厲害?」

「這一路上,我們在「愁予亭」中結義,咱們一男一女,在江湖上行走,不結拜為兄妹,總有不便。」張炭把這一段草草略過,「我帶她回到長安,賴大姊也很喜歡她,也收她為七妹子……」

唐寶牛忽問:「你們原先不是有一位七妹叫做小雪衣嗎?怎么……?」

「「桃花社的「七道旋風,原本是賴笑娥大姊、朱大塊兒、「刀下留頭、張嘆、我、齊相好和小雪衣,可是,小雪衣曾失蹤了一段時期,人人都叫慣了「七妹子」,雷姑娘來了,大家惦著小雪衣,不意也叫她七妹子起來了。」

唐寶牛又問:「那她還為何要回到開封府來?」

「她怎放得下心這兒?」張炭道,「再說,六分半堂的人也找上了桃花社,同賴大姊要人,要是雷姑娘想留,那還有得說的,但雷姑娘地想回來……」

「所以你就陪她同來了。」唐寶牛哈哈笑道,「這次可是你護送看她回來了。」

「不是,張炭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她也是偷偷出來的,只告訴了賴大姊,到了中途,又給六分半堂的人截著了,派了一大堆婢仆老媽子的跟著她……我……我是到開封府找她的。」

唐寶牛張大了口,「你……你不是要告訴我,你也是從「桃花社」出來的罷?」

張炭又在大口喝酒。

唐寶牛本來想調侃幾句,忽然間,他想到了溫柔。

然後,他想通了。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只咕噥了一句:「這年頭,溜家的人倒特別多……」便沒有再說什么,也在默默的喝酒。

張炭吞一大碗,他才喝一大口。

在他而言,已經算是盡情的喝了。

數字上的量,或大或小,或多或寡,因人而異,例如在富人眼中的一兩銀子,比值屁都不如,落在窮人手上,則不惜為它頭穿額裂了。

在這樣一個昏幕,外面下著連綿的雨。這時候的雨,時來時收,又似永遠沒有完結。

在這雨聲淅瀝的酒館子里,唐寶牛卻有與張炭一般的心情。

俟張炭的故事告一段落,便輪到唐寶牛訴說自己認識溫柔的經過……

他們各自有驕人的往昔,那就像好漢敞著胸瞠讓刀客騅刻流血的痕跡,有他們不惜拋頭顱、熱血的生死之交,當然,也有他們心坎底里夢魂牽系的人兒……

「這雨,幾時才會停呢?」

「金風綱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仗打完了,而已下成了雪罷?」

「我們把酒帶出去,淋著雨喝。」

「好:我們且把雨水送酒喝。」

「小張,我們這就散步去……」

「,雨中步?跟你?」

「跟我又怎樣?難道你有別的選擇?」

「對,有就不跟你了。」

「你這人,現實、冷酷、無情、無義……

「好啦,別罵了,白天還沒罵夠么?」

「夠了,夠了,酒倒沒有喝夠……」

「那我們就提出到外面喝,看我們在雨中,能見到什么?」

「你真蠢:「唐寶牛不知打何時起,也喜歡學溫柔一樣,常罵人蠢、笨,「雨中見到的當然是而….…」

「對,雨中見到的,這不是而是什么……」張炭笑得幾乎在雨中摔一跤。但就算是在他們醉後的夢里,也難以夢到他們不久之後,在雨里所看到的情景11。」

z五二、風聲雨聲拔刀聲聲聲入耳兩人說著喝著,走到門外,張炭幾乎一步摔倒,唐寶牛笑得直打跌:「看你喝得臉不紅、氣不喘、酒呃不打一個似的,以為有多大能耐,原來走起路來已在打醉八仙」張炭扶著店門,氣吁吁的道:「誰說:我,我走給你瞧……」勉強走了幾步,只覺頭發昏、臉發熱、頭重腳輕,唐寶牛笑他,笑沒幾聲,忽鬧內急,當下便道:「你自己鬧,我到後頭解手去:」張炭揮手,把頭擱回桌子上,「去,去……」

時已入黑,外面雨勢不小,雷行電閃,酒館里只亮著幾盞昏,只有兩巨桌客人,掌櫃和店伙見唐寶牛與張炭一個猛吞、一個小酌,但同樣都醉了六、七成,雖然放浪形骸了些,不過沒招惹看人,又付足了酒錢,便任由他們胡鬧。

偌大的一間酒館,只有數盞油燈,加上外面風雨凄遲,館子里顯得特別幽黯。

一般館子里的酒客,酒酣耳熱之際,大呼小叫,猜拳助興,都屬常見,但今天館子里三五人聚在一桌,低首飲酒,都似不問世事。由於這是酒館,在酒子里居然會有這樣子的安靜,實在可以算是個意外。張炭看著那幾張桌子上的杯子,不禁有點發怔。外面轟隆一聲,原來是一個驚雷。

意外的驚雷。

唐寶牛已走到後頭去了。

後頭是毛廁。

張炭等唐寶牛的身形自後門掩失後,才用一種平靜而清楚的語調,說:「你們來了。」

沒有人應他。

只有三張桌子的客人。

三張桌子,八位客人。

八位客人都在低首飲杯中酒,外面風雨凄迷,幕初濃,夜正長。

他在跟誰說話?

外面沒有人,只有一、二聲隱約的馬嘶,就算有路過的漢子,也仍在天涯的遠方。

張炭的請向誰而發?

難道是那位白胡子灰眉毛遮掩了面孔的老掌櫃?還是那個嘴角剛長出稀疏汗毛的小店侏?

張炭又飲下一大碗酒,金刀大馬的坐在那兒,沉聲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著不見?」

他說完了這句話,又靜了下來。

一陣寒風吹來。

店里的燭火,一齊急晃了一下,驟黯了下來。

張炭只覺得一陣寒意。

一股前所末有的悚然。

外面又是一聲驚雷。

電光一閃而沒。

唐寶牛推開店里的後門,一搖三擺的,口里拉了個老不龍冬的調,往店後的毛廁走去。

大雨滂沱。

身全濕。

唐寶牛根本不在乎。

一個喝醉了酒的人,根本不介意睡在自己所吐出來的穢物上,又怎會在乎區區一場雨?

唐寶牛仰著臉,讓雨水打在臉上,他張大的口,把雨水當作醇酒豪飲。

要真的是酒,他反而不敢如此鯨吞。

他喝了幾日雨水,自己沒來由地笑了起來,由於天雨路滑,幾乎使他摔了一跤,他便用手在一個矮樹上扶了扶,走了定神,才往前走去。大雨愈漸濃密,千點萬聲,使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毛廁在店後邊。

那是一座用茅草搭成的棚子,只能供一人使用。唐寶牛正是要用。

他急得很。

一個人喝多了酒,總要去如廁,不然,反而不大正常,唐寶牛一向是「直腸子」,除了個性如此,消化排,也無不同。

他小里嘀咕:好在往毛玩的路上,兩旁種了些矮樹,否則,一不小心,張炭沒摔個仰不叉,自己可先跌個狗搶屎!

他走上幾步石階,打開了廁所的門,臭氣撲鼻,蒼蠅群舞,他也顧不得那么多,走了進去,掩上了門。

就在他掩上門的霎間轟然一聲。

電光劃破而空。

大地一亮。

在這電光乍閃間,在密雨交織中的兩排「矮樹」,原來並不是樹。

而是人。

精悍、堅忍、全身黑衣蒙頭魚皮水靠動裝的人。

可惜唐寶牛看不見。

他已進入毛廁里。

這些黑衣人,立即「動」了起來。

就算沒有雨,這些人的行動,快、速、而不帶一絲風聲,手里都掏出著幾件事物,迅疾接駁成一把銳刃長槍,分四面包圍了毛廁,槍尖對准毛廁的草牆,在雨中電光下驟閉起精寒,其中兩人還飛躍而上,落在毛廁頂上,槍尖抵在毛廁的頂上。

沒有一點聲息。

更何況這是而被。

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

他們都在等。

他們都在等什么?

又是一記驚雷,驚破了大地,驚亮了群雨。

又是一聲雷鳴。

油燈呼地一聲,其中一盞,滅了,飄出一縷辛辣的黑煙。

張炭的臉色微變。

他自袖中掏出一盒指甲大小的鐵盒,用指甲挑開了蓋子,沾了一些盒內的事物在指甲上,放在鼻上索了一索,然後才道:「沒有用的。八大江湖,我都精通,這「滅迷魂還賺不著我:」這次他收到了反應。

他聽見刀聲。

拔刀聲。

第一張桌子傳來一陣刀聲。

優美的刀聲,像一串風過時的鈴鐺,又像一聲動人的呻吟。

這么好轉的刀聲,張炭很少聽過。

這種刀聲,不像是在拔刀,而是像是演奏。

第二張桌子也傳來刀聲。

只有一聲。

好快。

他聽見的時候,那人刀已在手。

這種刀聲,才是真正的刀聲,從刀聲里便可分曉:一刀出手,人命不留!

第三張桌子卻沒有刀聲。

刀一在手,已有劇烈的刀風,但連聲音也沒有。

這人拔刀,竟然沒有拔刀之聲!

這樣子的拔刀,已經不是拔刀,而是在殺人了。

「原來是你們。」張炭嘆道,「真沒想到,今晚我不但能聽到風聲雨聲,還可以聽到刀風刀聲。」

唐寶牛掩上了門扉。

他很急。

生老玻豪,就算武林高手也難免,武功練得深厚且得養生之道的,也只不過能長壽一些外面滂沱大雨,喧嘩而囂。

外面除了雨,還有敵人。

不知是誰的敵人。

可怕的敵人。

還有雷電。

又是一響。

雷響在電閃之後。

因為距離遠在天外,所以雷鳴和電閃,才分得出先後,可是那一刀只有刀風,沒有刀聱,張炭算來算去,在北京城里,只有一個人能發得出來。

同樣的,那只有干凈俐落的一響刀聲,和那綿延悠長的刀聲,也只有兩個人可以發得出來。

第一個人,拔刀無聲,必是「五虎斷魂刀」的頂尖兒高手彭尖。

第二個人,拔刀只一聲,乃聲陡然而起、戛然而止,便是「驚魂刀」習家庄主習煉天:

第三個人,拔刀作龍吟,比琴鳴箏響還動聽,就是「相見寶刀」當代傳人孟空空。

張炭知道必定是他們。

所以他只有長嘆。

趁他還能夠嘆出來的時候。

「你們好:「張炭道:「在開封府里,在王小石還未來之前,最可怕的五把刀,沒想到後面三把今天都到齊了。」

他這句話很有效。

張炭正是要他們說話。

對力不動聲色,來意便難以捉摸。

果然習煉天立刻就問了下去:「還有兩把?」

張炭道:「而且是排第一和第二約兩把。」

召煉天冷哼一聲。

他的刀,薄如紙,突然發出厲芒。

五彩的厲芒。

難道他的刀也似人一般,竟會有喜有怒?

這次是彭尖問:「是誰?」

他說話的聲音好像是一個被人用手掐著咽喉快要窒息似的,但他整個人,又精壯得像頭牯牛一般。

「蘇夢枕的「紅袖小刀」和雷損的「不應寶刀。」張炭答。

張炭這樣一說,那三個人的臉容都放松了下來。

本來,張炭那一句話,等於是侮辱了他們,而今,張炭一道出了那兩人的名字,反而像是恭維了他們。

而且還是極高的恭維。

所以三個人的心里都很舒服。

「蘇夢枕的「江袖跟雷損的「不應,誰是第一?誰是第二?」孟空空悠閑地道:

「你認為呢?」

「他們還沒有比過,」張炭道,「我不知道。」

孟空空優雅地道:「那你知道些什么?」

張炭道:「我只知道你們來了。」

盂空空悠悠地道:「你可知道我們來作什么?」

張炭又嘆氣了。

他每次嘆氣都想起他的好兄弟張嘆。

因為「大慘俠」張嘆也老愛嘆氣。

「我不知道,」他說,「我只知道你們已拔出了刀。」

孟空空笑了:「通常拔刀是要干什么的?」

「殺人。」

張炭只好答了。

孟空空以一種悠游的眼色看他。這人無論一舉手、一投足,都十分幽雅好看。「這兒有誰可殺?

張炭又想嘆氣。

「我。」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如果你們不想殺掉自己,好像就只有我可殺了。」

「對了:「孟空空愉快她笑道:「你猜得一點也不錯!」

人生有些時候,對比錯更痛苦。

張炭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他這個答案卻使張炭說什么也愉快不起來,任何一個人,只要是面對這三大刀客,誰都不可能愉快得起來。

張炭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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