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瘋婦人篇(五)(1 / 2)

林嗣宗聽說兄妹兩個對峙的時候,已經是晚了。

婢子來報告,只說是大娘子在府中閑逛的時候,聽到大郎君那邊一個側院里傳出女童的凄厲哭喊,大娘子因聽哭聲實在凄厲,過去看了一眼。誰知就神色大變,忽然沖了進去。

在東邊的一個側院里,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腐爛的血肉味混著腥臭的膿水味。

地上扔著一卷細長的白布。

不,那甚至說不上是白布,因為上面滿是黃色的膿水,混著黑紅干涸的血水。

一個矮小的婦人摟著一個女童,蜷縮在邊上,忙不迭地向林綺年磕頭:「求姑奶奶饒過賤妾,饒過哀兒,賤妾願結草銜環!」

其狀凄慘,好像是林綺年要殺她母女兩個。

林綺年喝止她:「夠了!我不需要別人給我磕頭!」

婦人被嚇得含淚看著她。

好像她是十惡不赦,迫害她們母女的罪魁禍首。

林綺年看她這副神情,又看了看女童趾骨活活折斷的腳,閉了閉眼,嘆道:「可憐!可憐!可憐!」

那婦人聽了林綺年這三句可憐,神色一動,趕緊拜倒哭道:「姑奶奶,這是許哀兒裹腳了?」

說著,婦人就爬了幾步,要伸手去夠那腥臭的裹腳布。

穿著道袍,身材瘦削高挑的少女,卻一腳踢開了裹腳布,狠狠在腳底踩了幾腳。

婦人驚恐地看著,正要嚎啕大哭著再磕頭,卻被林綺年一把拉起來,迫她占直。

婦人抱著女童哆嗦起來,以為這傲慢又刻薄,蠻不講理沖進來把她女兒裹腳布扯開的林家千金,要對她動手。

她這樣的薄命妾室,哪敢和傳聞中林家的心尖尖千金反抗,婦人已經護住了女童的頭臉,准備替女兒挨了。

誰料這個神色傲慢的少女卻只是低下頭,彎下腰,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婦人膝蓋上的灰塵,又拍了拍女童衣服上的灰。

婦人呆呆地看著這少年女子。

少女叫她們站直,又給她們拍了跪下時候沾的灰,才冷冷說:「你姓應?你是個人,你女兒林哀兒也是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能裹腳,也不要動輒跪拜磕頭。」

婦人聽了,神色茫茫然。只是不知怎地,心里似乎松了一下,忽然就不太怕這個據說傲慢又刻薄古怪的林府千金了。

她喃喃道:「可是――可是,大娘子,郎君他喜歡這樣的腳,嶺南那邊許多的男子,也都說三寸金蓮是美的,最近聽說京城里也有人喜歡這樣的腳了,哀兒若是不裹――」

女童烏黑的大眼睛也靜靜地看著林綺年。

林綺年怒道:「他們喜歡?只為了這些須眉蠢物一時的歡心,便要陪上自己一生的殘疾?」

應氏不能理解她說的話,又被她突然的怒意嚇了一跳,又唯唯諾諾起來。

少女看她這樣,深吸一口氣,冷冷道:「罷了。只是不要裹了。你們幾個自己裹了,已經是一生殘疾。難道還要哀兒這樣的孩子也要一生殘疾?京城一帶,與別地不同,很少有人喜歡這小腳。明天我請安大夫回來,看看哀兒的腳,把骨頭接回來。」

就在這時候,忽然院子外一陣嘈雜聲,一個陰沉沉的聲音布滿了院子:「我後宅中事,不知綺年有何見解?」

林壽永踏著木屐,一身寬袍廣袖的名士打扮,還帶著點醉醺醺的暈紅,臉色卻是烏沉沉的,踏進小妾應氏的門來了。

林綺年轉身看了他一冷眼,沒有理睬,只是袖手立著。

林壽永冷哼一聲:「長兄為父。這孝悌二字,綺年是不認了嗎?」

少女這才冷笑一下,傲然道:「妹以為喜愛三寸小腳的人,不配提孝悌。」

林壽永聽了,那點酒紅慢慢漲起來,眉頭聳高了:「林綺年,你忤逆――」

林綺年剛想譏諷回去,眼角卻瞄到應氏抱著女童,看著他們爭執的驚恐神色。

――這是一個生殺都掌握在林壽永手里的可憐妾室。

男人被親妹妹當著卑賤妾室的面落了臉,倒霉的是哪個?

想了這一層,她這樣的性子,居然咽了下去滿嘴的諷刺,只是冷淡道:「妹言語沖撞,不該。只是儒家有個叫格物致知的規矩,兄長既然參儒,也應該格物致知一下。先看看裹腳布下女子的腳到底是怎么樣的,再誇所謂三寸金蓮。」

然後舉手道:「妹先告辭了。」

時下有男子,喜歡把玩女子的三寸金蓮。

只是那些裹了腳的女子,在床上也有個規矩,就是不准脫襪。

恐怕某些提倡小腳的雌雄蠢物,自己也知道一旦脫了襪子,拆了裹腳布,看到了「三寸金蓮」真身,會有多倒胃口。

只是等林綺年一走,應氏抱著女童,怯怯喊了一聲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