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大結局倒計時(一)(1 / 2)

自從在湖邊發現了釘螺,阿仁的神經就緊張起來,鎮日地拿著一把鉗子翻撿草叢水塘、溝渠。

她還神經質地經常蹲在那去觀察別人的糞便。

人人皆以為病。人人繞道走。

阿仁翻爛了顧老頭的幾部醫書,最後終於下了決定。

然而她也最終沒有做到她想做的事。

她是被抬回來的。一雙腿,一雙胳膊,差點被打廢了。

她是被幾個村民抬回來的。其中一個村民曾被顧老頭救過,對顧老頭說:「顧大夫,您給我們看病,是個大好人,活菩薩。恩情我們一輩子不敢忘。只是不管孩子,就是害了她。趕緊給孩子找個夫家吧。」

村民走了。顧老頭最後蹲在養女跟前,嘆了一口氣,問:「把你的經歷,都跟我說說?」

養女的黑面皮顫了一顫。

半天,才聽她咬著牙吐出四個詞:「官府、豪強、宗族、鬼神!」

顧老頭啪地拍了她的腦袋一下,又嘆了一口氣:「你還記得那場鼠疫嗎?」

阿仁渾身一抖。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恐怖的回憶。

六年前,阿仁十二歲,和養父在雲南,經歷了一場鼠疫。

阿仁至今記得有一個因鼠疫而死的詩人臨死做的詩。

「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鼠死不幾日,人死如拆堵。

?晝死人,莫問數,日色慘淡愁雲護。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兩人橫截路。

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氣燈搖綠。須臾風起燈忽無,人鬼屍棺暗同屋。

烏啼不斷、犬泣時聞,人含鬼色,鬼奪人神。白日逢人都是鬼,黃昏遇鬼反疑人!

人死滿地人煙倒,人骨漸被風吹老。田禾無人收,官租向誰討?

?我欲騎天龍,上天府,呼天公,乞天母,灑天漿,散天乳,酥透九原千丈土。地下人人都活歸,黃泉化作回春雨!」

寫完這首堪稱紀實的詩沒多久,年紀輕輕的詩人也死在了這場他描述過的大災難里。

阿仁聽見父親輕輕問:「你覺得,鼠疫可以避免嗎?」

「鼠疫這大肚子病又有干系?」阿仁最後還是反問。

顧老頭卻說不相干的話:「你知道那場鼠疫最後是怎么上報的嗎?我那時在一個縣令家里當大夫。見過那邸報。至今記得。」

他慢慢地念出來一段話:「慘痛!慘痛!縣邑良民死者十有六七,余勉力為之,終止,活民之二三。」

「怎么會只有十之六七?」阿仁認為這是胡說。她親眼所見,馬車途經三天,經過了無數過去人煙鼎盛的鎮子村落,從沒看到過活人。

「傻孩子。官家嘴里的『良民』,難道還指那些活不下去就造反的窮人嗎?」顧老頭摸摸她的頭發,溫聲說:「我給你看看傷。」

這孩子總叫他想起他年輕時候,剛剛踏入這時代的世間,以為自己能靠著很多東西改天換地。只要叫百姓改善衛生,就能避開很多病。

最後現實只是輕描淡寫地,教他一輩子心灰意冷。

別名大肚子病的血吸蟲病,不過是這一個時代窮人所經受的折磨,在疾病上的一個縮影罷了。

他那時剛到這世間,心高氣傲,遞上一封折子,上書此病來由。提議組織人手滅螺。

消息一級級往上遞,遞到哪一級,也不知道怎樣,就杳無音信了。

他日日催復,也只得得到一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一搓的動作。

要錢的動作。

「這是要老百姓命的消息!」他氣得口不擇言。

對著他的,還是那個搓大拇指和食指的動作。

最後給了錢。也不過是上傳了幾級。就又不知擱置在浩如煙海的文書哪里了。

仍舊重復那個搓大拇指和食指的動作。

仍舊杳無音信。

官府散漫、*、效率極低,與貧民的隔閡極深。

即使是小吏,對底層老百姓來說,依舊高如天塹。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朝廷高居天上,如天上神仙,冷眼看底下。完全不在乎百姓死活。

他們的「良民」,只有繳納賦稅的主要人物――當地富裕的大大小小地主罷了。

至於那些地方上的地主豪強用來繳納賦稅的地租是哪里來的,是怎么來的,他們不關心。

反正按時有賦稅就成。

難怪戲文里的朝廷中人,都像神仙。神仙也是只管九重之上有沒有收到香火的。

至於基層勢力,基本完全由宗族勢力、地方豪強把持。

有句話叫做「皇權不下縣」。

他也試過向當地的宗族、豪強、好名聲的地主鄉紳請願,請他們組織人手去滅螺。想著他們在地方有實權,總比高高在上的朝廷及時。

他從沒料過,這些穿越前一些人吹噓的「中國的良心」,在確認了他說的消息後,做的是什么應對?

沒有反應。

先說根本沒有人信。就算是他們信了,要控制血吸蟲病,首先要打掃大環境的衛生,控制攜帶蟲卵的糞便到處傳播。那么,要控制糞便?那就要改變人們隨地大小便的習慣,要徹底改變廣大農村的衛生習慣,這是移風易俗的事。沒有真正的社會大變動,移風易俗,不過是口頭空話。

而釘螺只有米粒大小,分布區域極廣。如果要暫時地在一定區域內控制釘螺,就要組織一場大區域的聯合,耗費的人力物力無可計數。哪家鄉紳地主豪強動員得起這么龐大的人數?何況鄉紳地主宗族豪強組織的滅螺肯定是那些底層的苦人、貧農、雇農去。

而滅螺的人,感染上血吸蟲病的幾率,幾乎是百分百的。在這個血吸蟲病基本屬於絕症的時代,鄉紳豪族們倒是不在乎這些泥腿子染上病。反正染了病也得干活。(以往得了大肚子病的人除非病死了,否則照舊得給他們干活)。

地主們更擔心的是:這些人去滅螺,耽擱了生產時間,租子收不上來怎么辦?

至於這些鄉紳豪強們自己的眷屬呢?反正他們大多是不接近疫水溝渠的。真正會大規模得這個病的人群,是那些長期下水(包括水田)進行勞動的泥腿子。

就像後來他認得的一個農民老羅對他說:因為大肚子病,在我十六歲那一年,村里五個年齡差不多的伙伴病死了。不少病人挺著大肚子下地,每畝地只能收獲數十斤稻谷,當地傳唱一首小調:「藍田坂的禾,畝田割一籮,好就兩人抬,不好一人馱。」

人們形容自己的生活,就說:一個鋤頭兩斤鐵,拿手里就想歇;下田扶根棍,不到田頭就起困。

而那些底層的百姓,他們是真正有心去滅螺的,他們也是被大肚子病禍害得最深的。

但是,時下百姓,一方面,為了生計,農民不得不下水勞作。一年到頭苦勞作,就是得了病也沒錢治,根本沒有暫時耽誤生產的條件。

地主怕他們耽誤於清掃和滅螺,致使收不上

地租。

農民何嘗又不怕耽誤了勞作,連一點活命糧都剩不下,導致交不上地租、交不起苛捐雜稅?

被鄉紳豪強指使狗腿子打死,活活餓死,和大肚子病比起來,反正兩者都是死。

不僅如此,據這姓顧的大夫說,滅螺的人感染大肚子病的幾率非常高。此時又拿不出真正能治愈的葯。

下水勞作會染病,滅螺也會染病。有甚么區別?

極度的貧窮也使他們根本沒有改善衛生的條件。

而極度惡劣的居住衛生條件、又導致各種疾病橫掃鄉間。加重了人們的窮困潦倒。

如此循環。

除此,還有迷信的問題。

他面對的是一個中國百分之九十七人口,都是文盲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