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內心的沉重是無法想象的,傷心是在所難免的。當你把自己最在意的情感痛下殺手斬草除根,也就意味著你挑斷了自己內心最溫情脈脈的一根神經。於是一切都如浮雲,無關乎情,無關乎愛。

離國那天北京下了一場雪,我被親朋好友簇擁著離開溫暖的家,雪花飄落在我的睫毛上,想著就要離開這片我熟悉的土地,踏上未知的旅途,突然就傷感起來。

那天很多人來送行,我才知道我人緣那么好。

優洛紅著鼻頭,連siren都眼含不舍,梁笑然沉默著,紅葉從頭哭到尾……反應最激烈的是小追,別看她平常宅得連電話都懶得給我打,在機場則像失去戰友同胞似的捶胸頓足。siren一撇嘴:「沒看出來小樣兒的奸情還不少。」

我媽的叮嚀,我爸的囑咐,大家圍著我說東道西東拉西扯,我在一片溫暖關懷中不淡定地偷偷抹了眼淚。

我三步一回頭,五步一眺望地走向安檢通道。我看見我媽哭了,我爸扶著我媽目送著我離開,我看見梁笑然沉默的眸子里顯現的憂傷,紅葉淚痕斑斑又強裝笑顏……就在這時,遠處一抹熟悉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以為眼花,駐足細看——

只見那人從遠處一步步走近,即使戴著墨鏡,即使頭發做了燙染,即使化了妝……即使有這么多本不屬於她的變化,我依然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在送行隊伍的後面停步,三七分的長長劉海,發尾輕松的微卷,在奶茶發色的襯托下,異常柔美嫵媚。

我的心神被攝住,絲毫動彈不得。大家隨著我的目光轉頭去看……好幾秒鍾的鴉雀無聲。

「子衿!」優洛聲音不大,卻聽得清晰。

我聽見人群中有了少許騷動。我媽向我招手,「你老板給你送行,快過來說幾句話再走。」

我恨不得假裝沒看見沒聽見直接進了安檢口。但當著眾人的面,尤其我媽還這么熱情,內心極度矛盾,騎虎難下。我預感到她今天的裝扮與之前判若兩人,必然是要使出殺手鐧了。我的定力需要極大的考驗。

思量再三,雖然和這人已恩債兩清,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沒必要忤了她的顏面,做那仇人。

只可憐這短短的幾步路,走得艱辛又澎湃。眼不敢直了去看,又不知把眼光放在何處,只能垂著,哪也不看。錯過送行隊伍時,感覺到莫名的安靜和凝重。知情的,不知情的,都覺出我倆氣場的不對勁吧。

越來越近——

直到距離只余了約莫一米五。我嘗在書上看到過,陌生人之間的距離最安全是一米五,而三十公分,是最親密的人才會保持的距離。

我正低著腦袋算著距離,誰知她向前走了一步,不偏不倚,三十公分。我感到兩頰發燙,不動聲色後退了一步,算是保持安全距離。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聽耳畔優洛說:「彤,你跟子衿說幾句吧,趁你臨走前解釋清楚。」不知她什么時候跑過來的,說完又跑遠了。

我撇回臉,正看見子衿微昂著臉,膚色白膩如瓷,唇色嫣粉。從前是不點而朱,今日換粉雕玉琢,襯著劉海發絲緞般伏貼,波浪長發恬美撩人。即便是時當今日我的自負冷靜,也還是沒綳住情緒,聽到自己身體漸漸松懈的聲音。

而隨之松懈的是,是心。

「彤,給我五分鍾的時間,好嗎?」

我不想給她任何的回應,淡淡開口:「謝謝你來送我。」

子衿抬手摘下了墨鏡,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如遭雷擊!

一雙水瞳柔光瀲灧,然而卻有著最精致的眼妝也遮掩不凈的微腫。幾乎是一瞬間,我想起那天下午在電話里子衿隱忍的哭泣,有什么東西在心里一掠而過,細如發絲,卻生生扯疼了我的血肉。

比起我曾為她流過的淚,比起我曾為她獨自煎熬忍耐的日日夜夜,我告訴自己,這算什么?這能算什么?夏天的棉襖,冬天的蒲扇,什么是多余?已經心死的我,再多的眼淚也沖刷不出最初那顆干凈的心。我一遍遍地在腦子里強調著,一遍遍地,預備拿出最無堅不摧的冷淡應對她遲來的歉意與所謂的示弱。

那雙眼瞳慢慢眨了眨,有種接近憂傷的情愫漸漸浮生。

不知道優洛這廝跟我爸媽說了什么,竟然一群人都走遠了,一時間只剩了我跟子衿。

她說:「我不能讓你離開我。」

我靜默,胸口攪著股濁氣無法排遣。她憑什么?

她像感應到我的心聲似的,說:「我不想彼此還相愛時候因為誤解分開。我可以給你解釋。我和秦玫不是情人的關系,這點你要相信我。」

「晚了。」看著她的臉色瞬時變得慘白,解氣地說:「你可能以為我又在負氣,又在乞求你個答案。但子衿,我現在相當平靜地跟你說,我和你,不可能了。無愛亦無恨。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呢。」

子衿那種震驚絕望的眼神,我一輩子都記得。同樣令我銘記在心的是她那張清麗絕塵超凡脫俗的臉,美得動人心魄。這個女人,足以讓任何一個看過她的人著迷吧。於是帶著自嘲的口吻說:「還記得你說陳家洛配不起霍青桐么?我和你也是。」後面還想說秦玫的,想想算了,何必給自己找難堪。

最後,我做出一個應該是笑的表情,說:「行了,我走了。」眼淚如鯁在喉,緩了口氣才得以繼續:「再見,子衿。」就在我欲轉身之際,倏然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入懷!

子衿在我耳邊說:「不管你去多久,我等你。我會重新追回你,我發誓。」說完,放開我,沒等我看清她臉上的淚痕,果斷地轉身,戴上墨鏡,大步離去。

我面對她的背影,一時竟茫了。

也顧不上道別了,快速過了安檢,到了候機室。後來總算是順利上了飛機。

我的思緒還沒從子衿的那句話中回過神來,有著明媚笑然的空姐笑得臉都快垮了,提醒我系安全帶,我才從太虛幻境遨游回來。

把手機關了,戴上眼罩。只覺來來往往的人和窸窸窣窣的聲音離我越來越遠,取而代之的是子衿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不得不承認,化妝之後的她,簡直完美無瑕。還有從她唇中吐出的那句話,倔強的、霸道的宣告著……如果沒有那刻骨的傷,會不會只因這句話而覺死而無憾呢?

要知道,那個女人說一不二的風格,是壓根無需許諾的。一旦許諾,便是不容置疑的達成。想至此,頓感心有余悸。希望下次回來,她已經把這句話忘記。

迷迷糊糊中,我旁邊有人說話,然後是人走動的聲音。緊跟著,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

我摘了眼罩,逆光中,眯見一張熟悉的臉——

大腦當機,不能夠啊。

「哎,傻啦。不認識我是誰啦!」她說。

梁歆怡?!

第52章

梁歆怡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就和我旁邊的人換了位子。

經過一番折騰,她總算坐在我身邊,「我在入檢口就看見你了,你正跟翁子衿道別。」她不知去哪曬了一身古銅色肌膚,說話間尤其顯得牙齒潔白閃耀。

我輕點頭:「你去美國出差?」

梁歆怡不置可否,用了個美國式的聳肩表示回答,倒是頗有興趣地說:「我聽笑笑說你要去美國闖盪?」

我心情剛平復一些,還在余波中觸著礁,沒什么心情攀談,就敷衍道:「是啊,我舅舅在那邊,叫我過去幫幫忙。」

梁歆怡一臉不滿道:「你把ru賣給我就想一走了之?」

「你又不吃虧。」我看她一眼。作為一個生意人,這句話是非常中用切中肯的。她不再追究,只是不咸不淡地說:「ru太小了,我可不會賣你這份情。」

我心想,如果不是你的aml實力雄厚,我還不吝把ru放心交給你。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要是真的死心眼給翁子揚賣命,又將有何臉面坦盪盪與她閑坐聊天?

不知已被「賣」過一次的梁御姐似乎對我為何生病,病好之後又為何想要投奔美國的「壯舉」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她旁敲側擊地問:「你看女人都是八卦的,就算是我也不例外……」

我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啊抽,心說,你可還真把自己當女王了,從來也沒人說你不八卦好嗎。

「翁子衿08年在《elle》雜志上說……」說起這個她臉色便開始陰森森的,不出好氣繼續道:「她不喜歡依賴化妝品,只用護膚品;她也不喜歡人工染劑折磨自己的頭發,那這次為你送行,她為何要做頭發化妝呢?」

其實我也挺納悶,覺得子衿這么做是故意的。前段時間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五花大綁綁在我心底的最深處,輕易是撲騰不出來的。可這次見面倒好,面容是更加具體,還帶著與以往不同的顛覆,成功留下了令我難以磨滅的印象,無法不翻來覆去的回想。

不管內心多么輾轉糾結,面對梁御姐的「審訊」,我依然三緘其口:「湊巧吧,想換換風格。」

梁歆怡的眼中別有深意,好似是看出我的不予苟同,有些掃興,更有些失望。我尷尬,以往我的軟性子是見不得別人對我失望的,恨不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現在,也許我真的變了,尤其是在保護自己上面。我不想讓外人知道我或者子衿的任何秘密。

我倆並排坐著,她不再理我,拿了手提電腦敲敲打打。期間有個衣冠楚楚的男士過來說:「梁總,您在這還習慣么?還是回頭等艙吧。」梁歆怡擺擺手,頭也不抬,那男人便點頭又折回去了。

「放著頭等艙不坐,不會是來陪我的吧?」為了緩解氣氛,也為了解除尷尬,我調侃道。

她抬頭,睨了我一眼。

「是啊,怎么著?」

我愣了愣,她這么直白,我反而不好意思說什么了,只好低頭闔眼假寐。

路上相安無事,只知道和梁歆怡同來的有兩女一男,三人去洛杉磯參加一個會議。也多虧了她在旁邊的敲敲打打,讓我在機械的節奏中睡了一覺,還做了夢。

梁歆怡把我搖醒,說:「吃點東西。」然後「嗖」地變出一桶kfc。我還在迷糊狀態中,見到一個美女含著神秘莫測的眼神,手里提著kfc全家桶,還以為是在做夢。向旁邊一看,原來是那個男人又跑來獻殷勤的。

「哈哈哈你這個樣子可真可愛!」梁歆怡大笑,笑完把一個**翅塞進我嘴里,拍拍手,嘟囔道:「我不喜歡垃圾食品。」

我張著嘴銜著**翅膀,聽見垃圾二字時差點滿含熱淚……「梁笑然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姐姐的?」沉默的梁笑然和這個姐姐的性子真是南轅北轍。

「你和笑笑很熟啊?」她來了興致。

「嗯,說不上。」我想起出國前梁笑然的表白,居然有躲過一劫的感覺。其實平心而論,梁笑然的溫暖和煦,溫軟親和是我的菜,只是出現的時機不對。在和子衿水深火熱的糾葛中,我再無法把注意力分給其他人一絲一毫。

「你應該是除了翁子衿之外,她最注意的人了。」她說。

我一驚!

翅膀掉下來,被我手忙腳亂地接住。驚問:「你說,她注意子衿?」

「有什么問題么?」她斜眼看我,仿佛對我的問題很不屑。

「可是……我怎么都沒聽她提起過。」我口齒不清道,這太讓我意外了。

「當然,你和她喜歡著同一個人,自然不能表露出對她過分的喜愛。」梁歆怡眼睛賊亮,盯著我的一舉一動,仿佛也能洞察到我的心里去。

我的震驚不小,接著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既然她喜歡子衿,為什么向我表白?如果是想通過我接近子衿,又完全說不通。我不知道這是梁歆怡一廂情願的想法,還是梁笑然真的喜歡著子衿。如果是,那該是怎樣的處心積慮,黃雀在後啊!

與她的回憶接踵而來。與我影院的接觸,那次夜晚的心跳,以及昏倒前看見她那心急如焚的眼神……這些都能作假的么?

梁笑然溫暖的背後,真正的面孔到底是怎樣?我不敢想下去。

在接二連三對我生存的這個地方的人,對事,對社會的法則產生迷茫,質疑,最終妥協,甚至產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想法之後,我不再相信那些我堅定認為的「對」,我只會選擇那些對我有利的「對」,或者是「錯」。

聽說梁笑然喜歡子衿,即使再冷若冰霜的把子衿隔離在外,我的內心深處,還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

思緒繁亂,只含混著應付了她句「是么」,便食不知味地默默啃起了**腿,梁歆怡許是覺得我的表現沒有意思,又繼續敲敲打打了。

時間過的很快,終於,美利堅到了。

由於坐的是國航,包括乘務員都是清一色東方面孔,所以出了飛機撲面而來的感受是:「從沒見過這么多外國人啊!」

從小到大周圍都是黑頭發黑眼睛,一下被各種發色和千奇百怪的裝束充斥著眼球,確實需要些適應。

我看見我舅媽抱著她領養的小黑孩兒在與我招手,梁歆怡見了說:「有人來接?我要去santa ana,就此別過。」我發現梁歆怡絕對是屬虛偽的,在她下屬面前搖身一變,一下子就成了連說話都一絲不苟的商務精英。

剛在心里誇完她,馬上湊到我跟前變臉:「我經常來洛杉磯,會時常來看你的。」說完轉身,徑直走向出口,一只手舉起搖了搖代表後會有期。

我怔住,這都什么跟什么?!

第53章

入境很麻煩,每個旅客都要面簽。舅媽一再叮囑我說什么,怎么說,才能停留至半年。按照我大舅的計劃,只要這關過了,以後就好辦了。

我心理素質還是過關的,幾句例行問答早背得滾瓜爛熟。那個大塊頭美國仔咧出兩大門牙順溜兒地就給簽了。

出了機場,舅媽先陪我去target百貨,買了一應俱全的生活用品。然後在美國洛杉磯大街上奔馳。初來乍到眼睛不夠使,職業使然,尤其關注大街上的流行服飾。說實話,當時特感謝子衿,是她在兩年不到的時間,讓我從日韓系轉變到歐美范兒,不然在美國我將更加格格不入。

舅媽比我媽還大,卻比年輕小姑娘還熱情開朗,一路上都在講他們家附近好玩的地方和風土人情。「montery parky有很多中國人居住,你寂寞了就到那里去。」

車子在old town路停下加油,然後拐到一片花園洋房綠樹環繞的路。舅舅舅媽沒有子嗣,只是去年機緣巧合在福利院領養了一個黑人小孩兒。小男孩卷發,白牙,笑起來很燦爛,大概5,6歲的樣子,一路上企圖跟我對話。

「好了,到了。歡迎來到咱們的家!」我聽到這句話差點淚流滿面。要知道一個身在異國他鄉的人特別需要這種嚴絲合縫的溫暖。

當晚舅舅找我秉燭夜談。之所以說是秉燭,因為他的書房里沒有電燈,是貨真價實的「點燈」。燈罩里面點著粗蠟燭。

他說:「從現在開始,你不是我的外甥女,而是我的女兒。我要把你當做我的女兒來培養。在美國教育子女的方式和在中國不同,首先,我要讓你獨立。」

於是第二天,我就搬出了舅舅的家,搬到montery parky的一家寓所。我舅媽為這件事跟我舅舅談話,說我才來就搬出去,是非常不理智的做法。她還是個孩子。

我舅舅的解釋是,雄鷹在雛鳥時就要在陡峭的山崖間試飛,有磨礪才會成長,有困難才懂得如何去解決。

聽了這話,我不僅沒有埋怨舅舅這種不合情理的做法,反而熱血了一把!這和我來美國的初衷不謀而合。我來美國干嘛的?鍛煉,學本領。在別人的翅膀下,我會錯過很多機會去見識這個世界。

舅媽為此覺得虧欠我,給了我花花綠綠不知多少的現鈔。是藏在被子里的。

我的生活穩定於好不容易買到了一部手機,並且得到了一張公交卡。口語學校離公寓只有坐3站,離舅舅的公司2站地。我每天在口語學校,舅舅的公司和住處之間奔波。

我不想再花筆墨描述我初來美國的所見所聞了,因為完全沒有精力見聞。每天我從舅舅的公司實習回來,抱回厚厚一沓投資、金融分析的資料,在看完這些之後,還要抽空聽美國電台練習聽力和口語,高度緊綳的神經經常令我整晚整晚無法入眠。就是這樣,我的口語也絲毫沒有進展,但能聽懂中等語速的短句子。

我在逼自己,如搭在弓上愈來愈緊綳的箭。每天重復的學習英語、在公司當抄字員,完成舅舅給我的分析作業……不知不覺,我已經來美國半個月了。

在這半個月里,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的隔壁住著一位台灣女孩,牛仔褲,長發,喜歡去街心公園彈吉他。還有就是大竹從紐約開車過來看我,這家伙明顯減肥成功,青春痘也消了,成了落落大方的大美妞。

「天啊,黃彤!你成白骨精了!」當然,那股二勁兒還是沒變。

我聽了有些尷尬,說:「哪有啊,混得比較慘。白領骨干精英一個都不挨邊。」

大竹眼睛一翻,:「我說的是蒼白,骨瘦如柴和精神不濟啊。」

我摔倒,手扶著牆淚眼婆娑:「不要這么犀利吧……」

和大竹的見面是我最歡樂的時光,我倆還延續著上學時互相調侃動手動腳的一貫作風,輕松愉悅。

但是送走了她,我的歡笑指數就會為負。又要重新跌回壓力無極限的萬丈深淵。

我這么玩命。周末去舅舅家的時候,他還是綳不住跟我說:「我對你很失望。你依然說不出日常用的單詞,分析作業也經常是漏洞百出。就連期貨的基本術語你都會拼錯寫錯。」

我低著頭,舅媽在旁邊想插嘴又插不上。

「再這樣的話,不用等半年,再過半個月你就回北京去。沒有天賦的年輕人不值得花心血栽培。」說完拂袖而去。

舅媽怒了,追著我舅喊:「你怎么可以這樣跟孩子說話,她一個人夠苦了……」

舅舅回轉過身,眼神銳利:「別以為我不知道,她的一日三餐都是咱家保姆多做一份送過去的。既然工作學習沒有起色,不如在生活上下些功夫吧。以後沒我允許,不許給她送飯。」

就這樣,我連飯都沒得吃了。

每周末給家里打電話,總是我媽接。除了老三樣的問候,你生活的習慣么?身體好不好啊?一切都順利么?就沒有別的話說。我當然是依次回答:「很習慣,身體倍棒,順利得很」報喜不報憂。

每次要我爸接電話,她就會說:「越洋電話貴,你爸接了又沒完沒了,我轉告也一樣。」掛了電話,我都會憋著強大的哭意,淚灑公共電話亭當場。

說不想家,那是假的。實際上,我真的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回去,回北京,回到父母身旁。尤其是自從保姆不來包辦飯菜,我的生活質量一落千丈。這種迫切想回家的心情更加的強烈。

不得不說我居住的地方有一點特別好,就是華人多。我特別愛去一個叫金統百貨的地方買儲備糧。何謂儲備糧?就是面包、培根、方便食品買到塞不下購物袋,一個星期的伙食就有了,不用操心半夜一兩點肚子餓了,打開冰箱空空盪盪。

去金統會路過街心公園,時常會看見隔壁住的那個台灣女孩彈奏唱歌。雖然我基本沒時間駐足觀賞,但總也能看見稀稀疏疏幾個人會給她捧場。她也不卑不亢地繼續,仿佛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這樣一來,我的三點一線生活變成了四點一線,加了金統。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行色匆匆間聽台灣小姑娘唱的美式民謠。

待大竹再見到我,她的嘴里已經蹦不出調侃的話,開始憂心忡忡。

「彤啊,你這是在全世界經濟最發達的美國,不是在難民集中營。你這樣,布什總統會難過的。(那時還是布什猴子執政)

我在大竹帶來的青椒炒肉絲,宮保**丁和醋溜土豆絲的大盤子間蠶食鯨吞。風卷殘雲後,我拍著肚皮打著飽嗝說:「這是我來美國後第一次吃飽肚子。太舒服了。」

其惡劣下場也是顯而易見的,我開始扶著肚子讓大竹陪我溜食兒。

這天趕巧兒是個美國的一個什么節日,街心公園行人量不減。我特意給大竹帶路,說我隔壁一個台灣女孩在這唱歌。大竹也很有興趣,一再追問我倆有沒有交上朋友。

我說我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怎么會有時間交朋友。大竹對我這段時期的變化已經從不可置信到逐漸接受,到麻木不仁。她最大的感觸是,一個明明比誰都胸無大志的人怎么會突然這樣勵志。她把這歸結於失戀的打擊,並且發誓永遠不會涉足女人的情感,我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奇怪的是,今天台灣女孩不在。她的位子被一個大胡子男人給占了。

有點失望。有些事情一旦成了習慣就會特別在意,也會想要它變得更加有意義。我提議去旁邊的灌木叢中的長椅上坐坐,大竹怕有蚊子拒絕了。並且堅持不讓我在此久留。

她說:「我在《華人工商》里看過,說這個公園經常有強盜出沒。還有非常凶狠的流浪者。」

看她機警的樣子,我說:「你原來不是在電郵里說,在美國夜不閉戶的么?怎么現在怕成這樣?」

大竹不以為然:「這也是要看比重的。總體來說美國是比國內的治安好很多。在沒有達到烏托邦之前,沒有哪個社會敢保證自己沒有黑暗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