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這句話,是意料之中。

心口連綿不絕,越來越強烈的鈍痛,也是意料之中。

正因為是意料之中,所以才沒有被那句話擊倒,我還硬挺挺地站在這里。這場情走到現在,總有數不完的塊積在胸。

心在時空交錯中翻轉,早已被洞傷的千瘡百孔,不堪負累。有一種傷,是不流血的,因為傷在心里;有一種痛是難以言說的,因為是情殤。

所有的自我安慰都是天空抓不到的星辰;所有的意念都躲閃成無語的疲憊。疲憊的心,又怎能承受生命之重?

外面,兩個人的對話,恍如另一個時空。我把自己封印起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剝落成碎片……不是突然被敲碎的,而是長久以來一道道細碎的裂痕累積至今,終於在那一句話之下,碎落一地。

無數次的掙扎,糾結,無數次的為愛誅心。心,終於累了,真的累了……也許我早就應該放棄,放棄無謂的勇氣。

我不知道是自己心情太過低落,還是沉浸在一種情緒中無法自拔,神智開始恍惚。

但有一點是清醒的,我不想見她。於是搖晃著身子從後面踱出,像游魂一樣飄盪在空曠的辦公區。

欠情的,情已還;欠淚的,淚已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出了大廈,離車道還有段距離。這時一輛車停在我身邊,我想也沒想就坐上去。

以為是出租車,可進了車才發現,車里的空間大得多。再說大廈門口是不讓出租車進出的……死機長得不像善類,一口黃板牙,開口道:「黃小姐,我在這恭候你多時了。」

「你是誰?」我極力拽回那脫離於靈魂外的理智,茫然地問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他發動車子,方向盤急轉,駛進了車道。

直到這時我的意識才稍微清醒,忙警惕起來,「你……有事情找我?」

那司機沒說話,一直開下去,並且越開越快。

如果在平時,被詭異的陌生人帶進車里狂奔,我早該緊張害怕得偷偷撥打110了。但以我現在的心境,以及頂著一口氣不讓自己出事的現狀,其實比任何危險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我也不說話,等著他開口。

也許我的淡定令他意外,沒過多久他就沉不住氣了,說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長話短說,我是想管你要個東西,你給了我,我現在立馬送你回家。」

我盯著他,等待他說下去。

「就是李德凱給你的東西。」我沒想到他想要的是這個,這太讓我意外。莫非他是鄭部長那邊的人?不會,梁歆怡是通過鄭部長才得以讓我回歸,又憑什么再橫出這些枝節,派其他人向我要證據。

心力交瘁,無力再細想,我只照直問:「你要它做什么?」

他笑了笑,說:「是有人托我管你要的。」

「可我並不認識你。」這么重要的東西,我怎么可能隨便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你會給我的,如果你想回家的話。」他從車鏡里不懷好意地瞧著我說。

原來是想要挾我。回了他淺淺一笑,把頭轉向一邊,車鏡里,臉已經白得不像話。我想,倒不如就順其自然,免去了醫院里的一番生離死別罷。

車開去了他臨時租的一間民房。屋里有他的老婆和孩子。相當殘破和簡陋。

「你將就在這住下,直到想通了為止。其實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壞人,要不是李德凱讓我看見希望,後來又……唉,不說了。」黃牙男人目光漸漸收攏在他孩子身上。我發現那小孩兒大概四五歲年紀,卻瘦得出奇。

「你要知道,非法掠奪他人自由,是要付法律責任的。」不知道是什么目的讓他這樣做,現在的我有些力氣去思考這件飛來橫禍的始末。

「我又不是十惡不赦的人,還能有其他辦法么?你看,我都把你帶到我家里,老婆孩子都在你眼皮底下。這是一個壞人該做的事么?我只是讓你看看,感受一下,知道我們是怎么生活的。」

「可這又能怎樣,我不會因此就交出證據。」那同樣關系著我重視的人。即使這個人的將來可能不會再有我的參與。

我倆此時在他家門外,背著他的家人。再遠處似乎是個垃圾場,臭味熏天。他支了張桌子,上面擺滿了酒菜。我是吃不下去的,他一個人自斟自飲,滿臉愁苦地與我談話。

「黃小姐,那個人也讓我不要傷害你,而是她不願出頭,想找我跟你談條件。她說一切條件都可以滿足你,只要你提出來。」黃牙男人誠懇地說。

我心中思懟,為什么要找他?難道我和他有何淵源不成?

無意中我掃了一眼他的車,是一輛黑色的奧迪商務車,價格應該在30萬左右。看起來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這車是你的?」我問。

「是。本來是公司的,我給公司開車。是李德凱欠我的,就把車給了我。」

我立即去看車牌,馬上聯想起梁笑然搜索帶走梁歆怡的那輛車,最後查出是李德凱公司的車,車主……難道就是這個人?

「這么說,你就是李德凱揚言握有證據的那個朋友?」最後因為分贓不均,倒打一耙。告到了組織部,所以才有了後來李德凱沒走成,還把我拘留的後續事件。

「是。」他供認不諱。

「可我還是不明白,幕後那人為什么選擇你來跟我談。」我確定我和他沒有任何牽連。

「呵呵。」他撇著嘴無奈一笑,道:「可能,是覺得你會可憐我吧。」說這話時,他眼里流露出一種深沉的悲哀。

看我疑惑的表情,他眼光投向門內,孩子和母親正坐在床頭低低說著話。

「兒子從出生就帶了病,尿毒症。需要換腎。我們沒有錢,就四處借,最後連房子也賣了。白天她收破爛,我下了班也會去拉黑活。李德凱知道我急需用錢,就讓我和他干。我給他做了不少事情,可他的承諾就是個屁!後來他被公安帶走,許諾我幫他疏通關系,他就給我一筆錢……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漆黑骯臟的屋內,一個小小生命即將凋零,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幕後的那個人,想必和我關系還不錯。不然不會知道我是個極容易被這種人間遺憾感動,軟化的人。

「她說,她只需要鄭部長的部分。」果然,那個人知道內情。我想,一定是鄭部長的敵人,無疑了。難道是梁歆怡?

想起梁歆怡,便會想起那個人,以及那句話……我的心就又會墜入萬劫不復。

「你放我走吧,我身上有病,在這里拖累你們。」我真情實意地說:「孩子看病的錢,你相信我,我會幫你籌到。」

「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他的目光開始凶狠起來。

「可你還是信了那個人。」我提醒他道。他搖搖頭:「不,我們是交易。」

「那你關著我好了。」我無心再談下去。

黃牙男人說到做到,他真的開始對我實施拘禁。

我被安排在里屋,那里只有一張硬板床,被子破破爛爛,有一股酸臭的腐爛氣息。

孩子半夜犯了癲癇,我本來蜷縮在床上被呼呼灌進來的冷風凍得瑟瑟發抖,聽見外面的動靜,出來看時,驚呆了……小孩子口吐白沫,整個人猶如被過電了一樣在地上抽搐。

兩個大人按住他,黃牙男人瞥見我,喊道:「桌上的葯拿來!」

當時的氣氛危急萬分,黃牙老婆的手被孩子咬得鮮血淋漓。黃牙男人聽到孩子痛苦欲絕哭叫聲,急得幾乎目眥盡裂!我就站在灰白色的月光下目睹著愛與生命的較量。看著孩子的臉由蒼白變為青色……等我拿來葯,孩子豆大的汗珠滴落在黃土上,一顆一顆結起一朵朵土花。

哭喊聲,隱忍的抽泣聲,和男人粗重的喘息聲……我感到心臟在抽動,並且驟然緊縮膨脹著,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劇烈!接下來,天地顛倒,天旋地轉。在一陣黑似一陣的眼前,孩子頭頂上一個黑物搖搖欲墜,我看不清是什么,我只知道,那孩子不能再有任何額外的傷害!

接下來的事情,那片記憶成了空白……

後來,便是斷斷續續的零碎畫面。我躺在一輛推車上,一張張人臉……我記得其中一個是梁笑然。記得她,是因為每次暈倒後,總是她的臉出現在眼前,好像之前也有過?

她的嘴張得很大,說了很多很多話。我想告訴她我聽不見,但她還在說……

再醒過來,是我被推著一路狂奔。後面跟著梁笑然,優洛,身邊握住我手的人,那個人很熟悉,卻怎么也想不起是誰……是誰呢?

後來,我看到了我的父母。他們淚流滿面。我還看到了一個優雅的女人——秦玫。她在和一個外國人說著話,外國人換上白大褂,和推著我的人進了手術室。

我想,我是要做手術了。

這時,那個我感覺熟悉,卻不認識的人依然握著我的手。胸口此時前所未有的憋悶,比胸口還難受的是頭,像裂開一樣的難以忍受。想退開手,卻退不出去。她流著淚,我看見那些淚濕透了衣領。

她,一定很難過吧……

被眾人勸說著的她一直在搖頭,搖頭……仿佛放我進去,對她來說是一件艱難的事情。我想笑一個給她看,可是笑出來的結果卻沒有人重視。很掃興。

我回憶起那個孩子,以及黃牙男人最後的表情。不知道他們是否平安。

女人終於被優洛她們勸說著放開我,推車順利進了手術室。

突然發覺手里有些異樣,展開手心,是一枚鑽戒。在微弱光線中,綻放著璀璨光芒。

我把它捂在胸口。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不喜歡的商戰,從次以後便告一段落了。

後面就是……不用我多說了吧,嘿嘿

三個月後。

車子東倒西歪地停在一座大廈門口,駕駛座上的女人一臉風雨欲來的架勢,轉頭命令我道:「下車。」

我像只欲被人宰割的小羊羔,嚇得立刻開了車門。

「入口在那邊。」女人戴上墨鏡,鎖好車。

「記得這里么?」

「嗯嗯,我在這里工作過。」

她點頭,帶我入了大廈,電梯直奔33層。

「記得這部電梯么?」

「記得啊。」

「想起我了么?」渴望的眼神。

我搖頭。

女人臉上立即無烏雲密布,眼中盛滿失落。

「這里,10年後的第一次相遇……」她欲言又止,重新把墨鏡戴上,「去我過去的辦公室看看,也許你會想起什么。」

「哦。」我惴惴不安地說。昨天去過的少年宮,是我們初次相識的地方,那么這里是再次相遇的地方……好冗長的愛情故事,我心道。

電梯停在33層,女人邁出去,氣場威懾四方。正在辦公區走動的男男女女全部立正站好,臉部表情或呆若木**,或欣喜若狂。

「是子衿……」

「啊,翁總回來了!」

「……在哪在哪?啊!真的是翁總!」

「那個就是傳說中的翁子衿啊?真後悔沒有早來公司,真的好漂亮……」

「oh!完美!」

「她旁邊的人是誰?長得好也好清秀精致……」

這些人是花痴么?

子衿目不斜視,領著我直步向前看,穿過大會議室,還有四面都是玻璃構造的小會議室,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

「子衿?」一個男人正神氣活現地翹著二郎腿,見到來人,馬上把腿放下來,規規矩矩站好。

「老妹,你怎么來了?也不說一聲,我……」

子衿沒理她,看著我說:「認識這里么?」

我打量了下四周,點頭道:「認識啊,我在這里開過會。」

「是和誰開的?」焦急、充滿希望的語氣。

「妹子……」男人想插嘴,被子衿瞪回去。於是乖乖聽我的答案。

「和他咯。」我指著翁子揚說。

子衿凝望的眼神又瞬間冰化。我嘴角抽搐,這、這真不是我的錯啊,冰山姐姐。

男人終於有機會說話,「妹子啊……」

子衿拉起我的手,「我們去下面看看,你曾經工作過的地方。」轉身,帶上門。留下一具風雨漂泊中被妹忽視的衰男……

就這樣,我每天准時被某人從被窩里挖起來,說是去做康健。我媽對子衿充滿了戒心,但對乖乖娃優洛卻樂得她能約我出去玩:「彤彤是該多活動的,都躺了三個月了。」

於是乖乖娃優洛一出門,就會把我轉手交給總是一臉風雨不定的冰山姐姐,然後甩手走人。

冰山姐姐通常會做三件事:帶我「京城一日游」,「回憶陳年舊事」,以及「盯著我發呆」。

「你不要工作的么?」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怯生生地問。

「等你先把我想起來再說。」

後來梁歆怡在電話里跟我抱怨:「當初講好半島灣她一半我一半,現在全都丟給我一個人!她翁子衿也不太專業了!」

「請問你為什么要和我說?」我小心翼翼地問。梁歆怡和翁子衿都是厲害的女人,我不敢惹。

「因為你好死不死的失憶啊!全忘光也就算了,唯獨記不起她!」梁歆怡恨不得跳腳。

我真的很不喜歡臉相冷若冰霜的女人,還好我把她忘記了。後來我把這件事和大竹說。

大竹剛從我被做了36個小時的心臟手術的驚嚇中恢復過來,又被告知我失憶了,於是此時她和女友kenzie在視頻里的面容很扭曲……索性果斷下線,做夢去了。

我扒著日歷牌算日子,紅葉後天就能回來了。她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渴望她回來。

老媽敲開我的門,笑吟吟地說:「快穿衣服,我們去給史蒂夫醫生送點粽子。今天是端午節。」

「媽……如果沒記錯,昨天才送過的。」自從史蒂夫完美地拯救了我的心臟,我媽就差把他當菩薩供起來了。

「你這孩子!」我媽怒從膽邊生:「你有沒有良心啊!人家史蒂夫千里迢迢從美國趕過來,站在手術台上,一站就是一天半,又沒收我們的紅包(重點在這句),我們不應該好好謝謝人家么?」

「可咱們不是更應該謝謝秦玫么?如果不是賣她的面子,能請得動史蒂夫這座大神。」據說史蒂夫是什么臨床手術之王,傳奇式人物。他來趟中國不要緊,全國各地七老八十的專家紛紛齊聚北京,在他下榻的某大學做各種交流會,忙得不亦樂乎。還要抽空招待我媽……這是不是有點,自作多情啊?

我媽聽到這句話,臉就陰下來了。因為秦玫讓她聯想到子衿。而據我分析,子衿那天在醫院的表現,讓我爸媽深深地產生了懷疑。

所以,我媽存著僥幸謙逃避的心理,一直不肯重視我「選擇性失憶」的事實。而且誰跟她說她就急:「我家孩子沒失憶!你家孩子才失憶呢!你全家都失憶!」

這種口吻同樣發生在一次飯桌上,我爸喝了點小酒,順便提起來說:「彤彤的病也無礙了,是不是可以嘗試著工作了?總在家呆著,對身體也不好。」

於是又觸到我媽的逆鱗:「你差錢么!咱們彤彤為什么得這個病?還不是這幾年賺那些辛苦錢沒有照顧好自己身體!孩子給了你2000萬(從李德凱那兒追討回來的)還不夠你躺著花一輩子的!現在孩子剛好點,你又要讓孩子去外面給人拼命!虎毒還不食子那……」說完就哭。

我和我爸面面相覷,私底下交換意見:「你(我)媽更年期到了。」

轉眼立夏到了,小k代言了一款國際大牌防曬霜,給我搬來了一箱。

「你真不記得子衿啦?」每個人都會問的話題,我已經麻木了。

「你那么愛她,怎么會忘了她呢……」小k感嘆道:「真和拍電視劇似的。」

「那你原諒梁笑然了么?她那天在醫院的話,除了我姐,大家都聽見了。」

「我又沒怪過她。」說心里話,我到現在也不是很明白,梁笑然雇佣黃牙關押我的動機是什么。我靜養的這段時間,梁笑然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

「如果不是她指使那個人把你關在他家,你又怎么會為了救他家孩子失憶。說到底,都是她的責任。」小k憤憤不平地說。

我笑著說:「救孩子是我下意識的舉動,和她又沒關系。」當時是命懸一線。孩子已經那么難受了,頭頂上的電扇,後來黃牙說是他拿生鐵滾著鋼軸自制而成,少說也得**十斤。砸我身上死不了,砸孩子身上當場就可能一命嗚呼。

「我有時候真搞不懂你,是善良還是傻。聽說你還真給那孩子籌到錢,做了手術?」

提到這個我心情愉悅起來:「是啊,我通過美國的救助組織,給孩子籌到了善款。而且組織安排他們去國外救治,已經找到匹配的腎了。」做一件善事,真的會令內心得到充實的滿足感。

小k皺皺眉頭,道:「他家大人就沒謝謝你?」

「謝了啊。」黃牙還差點給我磕頭,說了些悔不當初,我是他家救命恩人的話。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他們的生活會改善很多,再也不用住在垃圾場,吃發臭的豬頭肉了。

「對了,你反正在家沒事做,不如明天和我去上海?這家化妝品公司請我去玩,住四季酒店,有香檳喝哦。」

對於小k來說,我是她不錯的玩伴。

一想起還要再和冰山姐姐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我的眉頭就禁不住擠在一起。再說在家靜養實在無聊,就自作主張地答應了。

夢境即是現實。

我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自己,鋪滿了插管和儀器接頭。頭上纏著紗布,觸目驚心的血漬堆積在額頭正中。

青灰色的光線,一只燒壞了的管燈吱吱閃著光。

拐角處有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有這個可能……血塊壓住左腦神經,會影響病人的性格,以及一些行為習慣。」

「失憶?從臨床經驗來看,很少發生。」

「……也許,精神上的范疇,還是去請教心理醫生比較好。」

「子衿?還不知道。以她的自尊,可能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吧。」

「要不要告訴她?」

「也許是小孩兒賭氣呢,還是先不要說的好。」

「不光是我,秦玫姐也發現了。」

兩個人走進來,其中一個剪得花樣美男的短發,瘦削的肩膀,帥氣挺拔的身姿;另一個人削肩,發髻,金絲眼鏡,眼光銳利。

「她還沒醒?」

「頭上的傷口需要鎮定劑止痛,心臟,也肯定很難受的。還好有秦玫出馬請來史蒂夫,不然20%的手術成功率真的是劫數。」

「史蒂夫是天才,這我不得不承認。」

「不過連史蒂夫也說,他所拯救的人,也必須有強大的活下來的信念做支撐。」

「什么意思?」

「意思是……彤彤很堅強。」短發女子哽咽道:「有時候我想,還是讓彤彤遠離子衿吧……失憶了,也好。」

「我不信她會忘記子衿。以她雜草一般的韌性,是不會那么輕易放棄的。她太愛她了,不是么?」

短發女子搖頭:「我只知道,彤彤每次住院,都和子衿脫不了干系。」

「她們倆……唉,是不是真的有孽緣一說?」

兩人靜默了。一個偷偷擦去淚水,一個也是濕了眼眶。從高空俯視著她們,心口發燙。

鏡頭轉換到深夜。

一個女子從灰暗的背光處走出,一雙白皙秀美的手指撫上床上人的臉龐,輕嘆道:「……彤。」

淚水與悲憂清晰地刻畫在她的臉,臉是如此絕美,放著朦朧不清的光,斯是落魄。

夜,敲打著她的淚水。如萬箭穿心那般打在了地上,濺起浪花,潔白無瑕。我定定地注視著那一地的潔白,像是注視著一個遙遠而悲傷的故事……

床上的人發出喃喃不清的夢囈,最終轉醒。

「疼……」

女子恍惚片刻,臉上悲喜交加地問:「彤,哪里不舒服么?」

「疼……」躺在床上的我,臉上痛苦的表情。

女子的淚水滑落,悲慟之情更甚,她緊緊握住我的手,「彤,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的病這么嚴重,如果我知道……」她握住我一只手,把頭深深埋進我的手心,冰冷的液體讓我的疼痛稍稍緩解。

淚水,浸濕了我的一切,包括浮在半空的靈魂。

一夜的相守,黎明別離。

再一次相見,我的樣子已不是那么可怖,安靜地坐在病床上。

始終優雅的女人,目光悲憐道:「你過去,就知道了。」

絕美的女子在耀眼的陽光下,氣息凌亂。

「我是誰?」幽幽之音直抵心底。

我搖頭,茫然的。

女子反倒笑了,溫柔的:「彤,別鬧了。你認得我的,對不對?」

我再搖頭,求助似的看向優雅的女人:「秦玫,我想喝水。」

面前女子的眼眸一瞬間失魂,怔怔盯著我要來水,捧在手里喝。

「彤……我錯了,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這是你報復我的手段么?」女子彷徨失意道。

我無辜地看著她,說:「你在說什么?我不懂。」

「你怎么可以忘記我,獨獨忘記我?你一定是在怪我,怪我沒有好好照顧你……」女子的情緒有些激動,一張臉寫滿了悲戚和難以接受的忿意。

秦玫拉開她,沉聲道:「她才剛好一些,你不要這么激動,免得刺激到她。」

「不會的,她不會忘了我,我不相信……」女子的睫毛在陽光下顫抖,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白紙。

「子衿,醫生說她的左腦有血塊消不干凈。雖然不能確定她記不起你是否和這有關。至少,她的腦袋確實受了影響。」

子衿眼簾垂下,不再言語。

秦玫又重新給我倒了杯水,暖聲道:「她是子衿,你再想想。你和她很熟悉的。」

我確實在認真回憶的表情,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子衿么?這名字真好聽。」

秦玫說:「還記得我倆是怎么認識的?」

「記得,在雜志上。我看過你的專訪。」

什么東西垮掉的聲音……

她突然站起來,對秦玫說:「我去找醫生。」

轉頭,淚水簌簌而下。

盯著她的背影,我的心有些難受:「她很傷心么?」我問秦玫。

秦玫輕嘆一聲,無言以對。

這一覺,我睡得很沉。

再醒來時,撞上一雙黯然的眼眸。

「醒了?」

我坐起來,警惕地看著她。

「你在害怕?」

我搖頭。

「因為陌生,所以害怕么?」子衿面無表情地說。

我不知道說什么,怯生生地看著她。

「醫生說,選擇性失憶是一個人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腦部受到碰撞後,遺忘了一些自己不願意記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人或物。」她的語氣像是在背書,然後才緩緩說道:「也就是說,我是你不願記起的人……」好似在隱忍著什么,讓她的眸子瞬間燃燒起來。

「彤,你就這么把我給忘了?忘記了和我的一切?」

「人生若只如初見。」短短七個字,竟被她一字一字說得甚是凄苦,蘊涵著多少無奈和悵然。

「不記得也好,反正也都是傷害。」一個聲音倏然響起。梁歆怡抱著手臂在門口,優哉游哉地說:「她可以為你遠去異鄉,為你傾家盪產。你呢?想想你都為她做過什么?你除了為自己所謂的人生初見執著了十來年,給她帶來的只是噙在眼眶的熱淚和復雜的心扉,其他什么也沒有留下。而她給你的,是她認為最美麗的那一份愛……」

子衿傾起頭,目光落在我身上,眸中不停有光微微顫抖。

「就連優洛,她也不願意你們再在一起。與其這般相愛相殺,不如放她去開始新的生活。」

說完,子衿清冷的面容淺淺一笑:「相愛,相殺……」

「難道不是么?你還想讓她為你住幾次醫院?她本來應該是個快樂的人,是你帶給她無盡的煩惱。」梁歆怡說到最後,憐惜地看著我說:「黃彤,永遠不要記起她來,她是你的災難,知道么?」

「我欠她的太多,我知道。所以我要讓她記起我,記起那些痛和傷害,我要用幾倍的快樂和幸福來彌補。」

「你怎么還不懂?是她沒有勇氣和力量離開你,才用了這種極端的方式和你割裂!喚起她的記憶,對她到底是好是壞,你自己把握。」

……

場景越來越模糊,她們的對話也越來越不清晰。

終於,在一聲緊似一聲的鳥鳴中,我醒了過來。

渾身涼汗淋漓,雙眼所及,是頭頂上的天花板。

原來,是夢,也是回憶。但,夢終將似夢,從夢中走向現實有著多少痛苦和艱辛緊緊地纏繞著我。

被這個夢攪得一上午都心神不寧。吃過午飯,想到優洛又要受人所托地接我出去,心情就更加煩亂。索性向二老告假,打算出去走走。

於是我那更年期的媽又橫眉冷對道:「出去也行,身邊必須跟著個人。」

「媽,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任我百般保證,我媽就是不松口。一直拖到優洛過來。

「優洛啊,彤彤呆悶了,做完康健你陪她走走。」我媽對優洛囑托道。

優洛自知有愧,哪敢正視我媽的目光,低著頭連聲說「好的,阿姨您放心。」

出了樓道門,優洛停下腳步,一臉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問。

「彤彤,你……最近,有沒有想起些什么?」

「沒有。」

「唉,我現在都不敢看你媽,心虛。」

「那就不要再帶我見她了。」我淡淡地說。優洛每天從醫院吃過午飯,翹半個小時班過來接我,心里肯定也是有苦難言。

「她拿定的主意,一般人很難更改。」同樣的話她說了不下五次。可想而知子衿的強勢對她身邊的人的影響。

「對了,紅葉後天該回來了吧?她公司那辦事處籌建了快小半年了。」優洛似乎是無意中提起,但眼神中似有試探。

後天她告訴我,她懷疑我失憶,就是從我清醒後念起的第一個人不是子衿,而是紅葉開始的。

「嗯,據說很辛苦。」

「你們好像聯系的很緊密?」優洛已學會旁敲側擊。

紅葉由頻繁出差,變為常駐太平洋一小國。我住院期間,她爸媽來看過我,為了怕她在外憂心,我生病的事就沒告訴她。再後來,索性不再提。總之匯成一句話:「怕她多想。」我言簡意賅地地回道。

很明顯優洛並不這么覺得,在她看來,我忘記子衿和對紅葉的聯系過密,有著某種必然的聯系。

子衿上午辦公,下午才陪我找回記憶。所以優洛都是把我送到迅達大廈,才算功成身退。

這次子衿比往常出來的晚了一些,出現時身邊還跟了一位男士,我認出他是孟傾凡。

優洛下意識地看我反應,見我不為所動,放心的同時又不免嘆了口氣。

子衿的眼神輕輕地拂向身邊的男人,再緩緩的投向我——那目光猶如審視,但很快,她失望了。

孟傾凡依然英俊,應該說是更英俊了。看我的眼神精光四射。

子衿好似不再有興趣和孟傾凡上演登對男女,早早把他打發走。

「今天帶你去我家。」

「不是已經去過了么?」

子衿用手彈彈方向盤,盯著我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這回有不一樣的節目。」

我被她盯得心口慌亂。

這幾天,什么麻辣燙店,秘密花園,可樂的照片……據說是她送給我和我送給她的有特別意義的物件,各種可能喚起我記憶的東西或場景,無一不試遍,能感覺出她已經黔驢技窮了,隨著她的失望越來越大,仿佛某種情緒也在增長,似乎已經到達了臨界點。我想那是一種伴著絕望的怨憤吧。

其實,其實……我一直擔心一件事……既然我和她曾經很相愛,那么,情人間的親密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她該不會在今天把我吃干抹凈吧?我在心里犯著杵。

看她手無縛**之力的,應該強不過我。我用眼偷瞄她那細瘦的胳膊,心里暗想。

她許是見我一臉忐忑的樣子很有意思,好笑地問:「你在想什么呢?」

我直搖頭:「沒有沒有。哦,就是突然有點不舒服……」

只見她嘴唇好看地抿了抿,輕嘆道:「連逃避時找借口的小細節都沒有變。」那抹淺笑隨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語調:「唯一變的,是把我一個人攔在你的生命外。

我看著她,很認真的,淡然地說:「我想,我記不起你,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選擇了不記得你,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好的記憶。」

子衿的臉色很難看。我差不多以為她會發飆,就像梁歆怡那樣。但她沒有,在低氣壓罩頂的半分鍾後,子衿恢復了平靜。

「黃彤,我會讓你記起我。你看著吧。」重新發動起車子,飛奔而出。

子衿很有錢。

梁歆怡說,她在萬星危機的時候狠賺了一筆,雖然後來兩個人合作拿下了半島灣,在雙方的合同協議上做了一些讓步,但半島灣的成功奠定了子衿在迅達的地位。她個人的股資甚至翻了三倍。

梁歆怡說:「子衿窮得叮當響的時候,你和她難舍難分,現在她成了億萬富翁,你倒退避三舍了。真是無福消受。」

她的房產,我這幾天就去了兩處。一個在遠郊,有一排排的梧桐樹;一個在市內,她說本來是賣了,是為了我,特意買回來的。而這一處,我想,真的可以完美詮釋「富人住宅」四個字,極盡奢華之能事,有最完美的生活配套設施。

我覺得這多少有點暴發戶的意思,但明明這個暴發戶是子衿……一個怎么看都是內涵深重的人。

真是搞不懂這個女人。

我坐在純木地板上的白色毛皮毯上,等著子衿沐浴更衣。

她從浴室香噴噴地走出來,看見我乖乖坐在那里,眼睛里溢滿了笑。蹲在我身前:「想不想和我生活在這里?」

我低下頭,拒絕回答她。

她抬起我的下巴,微微惱怒道:「看著我說話。」

呵呵,時間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它總是改變和無法改變著一些事情。

我揚起頭,斬釘截鐵地對她說:「我比較想在自己家呆著,舒坦。」

「你在這里也會很舒坦。」她好像不太習慣別人拒絕她,臉色陰沉道。

「我跟你又不熟。」我強調道。

她不再說話,好心情立刻煙消雲散。

「快去洗澡。」一股怨氣化為命令道。

這句話讓我一個哆嗦,心想不會被猜中吧?我戰戰兢兢地拿起手機……子衿浴後用出水芙蓉形容有點俗,總之是美得攝人心魄的,另外好像是抱定了「不太純潔」的目的,即使是生氣,也是含情脈脈的,再惱怒的語調和神情也並不嚴厲,倒是很像……嬌嗔。

我受不了了!

天可憐見,沒想到上天聽見我的呼喚,天降奇兵。手機竟然在這時候震動起來。

我接起來,偷眼看子衿,發現她眼中含怨,也在看我。

我在接和不接之間做了一番掙扎。有種如果接了,就會很麻煩的直覺。

斟酌之下,還是按了接聽鍵——

「彤彤……」

我一聽是紅葉,心微微揚了起來。可聲音為何這么奇怪?

「我今天回北京了,剛去了你家。叔叔說你生了一場大病……」原來是哭腔。

「傻孩子,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別哭了。」本能想背過身接電話,可清晰地感覺到面前人的目光如兩道利劍,向我直射過來,把我釘在原地。

紅葉還在抽泣,含混不清道:「見到你我才會安心,你在哪?」

「我……」我偷眼瞧了眼子衿,「……在,嗯,你在家么?我現在就回去。」

又說了些話,不敢再多絮叨,很快掛了電話。

那邊,某人的不爽情緒已越積越熾。

「我想……」努力找好措辭,說道:「我想回家了。」

子衿的眼神里有絲警惕,好似是憋了又憋,先去把浴袍換了,又叮里哐啷收拾了一通,才又站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問:「剛才我是誰的電話?」

「紅葉。」我說。

子衿的表情沒什么變化,拿起電話按了快捷鍵,是打給范晨來接我的。

「既然你有約,我下午去公司,順道把你送回去。」說罷便對我不加理睬,一個人上樓了。

范晨開來一輛商務車,我坐到後座,子衿坐去副駕駛位。

子衿的超高檔別墅在順義區。北京這種缺湖少山的地理環境下,竟然人工挖了條河,填成了一座巍巍壯觀的小土山。形成環山抱水的態勢。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路上隨意搭的棚子,簡陋的土房隨處可見。

范晨在塵土飛揚間緩慢行駛,沒有紅綠燈,可見度也不高。

車子里,除了范晨偶爾和我聊兩句,基本上處於低氣壓狀態。很顯然,子衿在生氣。即使她的表情仿佛波瀾不驚,但她輻射的「冰山」氣溫絕對會令周圍的人「凍到」。我已經觀察到范晨總是縮脖子,偷瞄子衿的鏡頭……

車子中途停在一家小店門口,因為前面終於有了正當其事的道路,設了紅綠燈。車子開啟時的幾秒鍾,我的眼角余光掃到小店門口蹲著的一個小女孩兒,埋著頭在哭,周圍人走走停停,卻沒有人多看她第二眼。我被這一幕吸引,趴著車窗,看她從我身前慢慢滑過……

直到我快看不到她了:「范晨,停車。」

我跑下車,蹲在小女孩身邊:「小朋友,你為什么哭?」

小女孩兒邊哭邊用變了調的聲音說:「媽媽丟了。」

這句話,令我的心隱隱作痛,她蹲在地上哭的畫面,喚醒了我心中的輾轉傷感。

此時的我,很想縱情地哭一場。

我清楚地記得,我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當我自認為變得強大之後。

當我們長大之後,就再也難用淚水乞求幫助,承認自己的軟弱。一個內心真正強大的人,是不屑於哭的。可臉上濕濕的液體又是什么?怎么也忍不住,讓淚水模糊了視線。

於是,我只得一邊給孩子抹淚,一邊抹自己的淚。嘴里對她,也是對我自己說:「不哭了,不哭了啊……」

我知道子衿就站在我身後,不想讓她看見我脆弱的一面,雖然這突如其來的脆弱,連我也措手不及。就抱起孩子,進了小店。

店主是個大媽,說:「這孩子在這兒蹲一天了。我還給她送過吃的和水。不知是誰家的孩子,她說是她媽媽把她領來這里,說有事先走,讓她等著。但到現在也沒回來,恐怕……」大媽可憐的眼神,沒忍心說下去。

「恐怕,是她媽媽不要她了?」這時,范晨插了一句嘴。

我回頭,看見子衿和范晨就在我身後。

子衿的眼眸像一汪潭水,翻著澄澄的光。似乎剛才的冰山瞬間化為了柔情似水,盯著我臉上的淚痕,小小的失神。

「不會的!媽媽不會不要我的!」孩子大概5,6歲的年紀,懂得些事了。她不相信她媽媽不要她。我想,任何一個母親也不會不要自己的孩子,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

孩子很倔強,不肯跟我們去警局。

最後,我說:「你們回去吧,我陪她等她媽媽。」

「我陪你一起等。」子衿說。

我不好意思道:「你還是去公司忙工作吧,我反正沒什么事。」

子衿不再理我,搬來店家的椅子,給了我和那孩子,自己站在旁邊。過了一會兒,范晨又從外面搬了兩把椅子進來,子衿說:「你開車先回公司,等我電話。」

等范晨聽命離開,子衿對我說:「彤,我們談談。」

孩子在我懷里睡著了,我撫摸著孩子的頭發,輕輕回了句:「談什么?」

「你為什么哭?」她問道。

我搖頭:「不知道。」

「你是不是記起了什么?」她追問。

她的眼眸里,有企盼的色澤。

再搖頭。

她的眼神變得幽深,身影映襯得孤寂和陰郁:「曾經也有一個女孩兒,以為媽媽要拋棄她,躲在角落里一個人哭。後來被你發現,一直陪著她,等她媽媽來接她,後來又帶她回家……你,不記得了?」

孩子睡著了,一邊睡著,一邊還在抽泣。我輕輕搖著她,讓她安全舒適地靠在我的懷里。

「你倒是提醒了我,這孩子應該也是認識家的吧。等她醒了,問問她家在哪里。」

子衿眼里的一束光黯淡了,而有些淺光,像眼里的淚,在燈下隱隱約約。

我倆相隔不過咫尺,心卻猶似天涯。

後來有進店買雜貨的客人認出了這孩子,我們一起把她帶回了家。她爸爸當時快急瘋了。原來是做媽的貪圖玩樂,去附近玩牌了。

天已近墨色,我們打了一輛車,子衿沒再與我說過話。

這時我才想起紅葉可能在等我,拿出手機,卻又是沒電關機。我無奈地笑笑,看來要換部新手機了。

還沒到我家樓門口,就看見一抹紅色的身影在樓底顧盼。視線漸漸拉進,果然,那是紅葉……

紅葉被車燈晃得用手遮住了眼,卻還是一眼看清了是我。

直到車子停下來,我打算出去,誰料坐在旁邊的子衿伸出了手……

子衿伸出手,握住我的。神情自自然然,我被她牽著手出車門,站在紅葉面前。

只簡簡單單幾個動作,占有意味十足。

紅葉的眼神過分敵意了,盯著子衿的眼神里有怒火在燃燒……而我也明顯感覺到子衿把我的手攥得很緊。

我無奈……

「彤彤……」紅葉拉向我另一只手……而子衿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表情是不為所動。

湊前一步,「彤彤,我們回家。」紅葉不由分說,拉住我的手,然後轉身——我被她帶得身子向前傾,因為子衿依然屹立在那里,不動如山,也沒有絲毫放手的意思。

紅葉的怒火終於噴薄而出:「你想怎么樣?記不記得我說過,你再傷害彤彤一次,我就要把她搶回來!」小臉憋得通紅,看得出來她不擅長與人爭吵。

子衿輕蔑一笑:「搶嗎,就憑你?」不怒而威的語氣,她是有意在激怒紅葉?

把視線轉向我,我也回望她。不知怎的,眼中那抹自信在接觸到我眼神的剎那有絲松動,幾乎是慌亂的移走目光。

「難道憑你不斷傷害她,把她折磨得半死不活才配么!」紅葉嗆她道。看得出一向溫文爾雅的紅葉此時由於太過激動,放棄了平日的矜持,改為咄咄逼人。

子衿終於肯把眼光正式移向紅葉,與她對視幾秒,卻是對我沉聲說:「彤,我送你上去。」

「我看,還是紅葉送我上去好了。」我猶豫著,還是開口。

子衿沒想到我會在此時此地、敏感的當下,以這樣一句話輕松表了態。此時,她的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的迷惑和震驚。

我要怎么說呢?說我爸媽現在把你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我媽,她老人家就像大貓盯小貓似的盯著我,生怕我會著了歪道。如果你過去,又要掀起新的風暴。

我說不出口,但此番表態,對高傲如女王的子衿是個不好接受的事實。攥著我的手還在微微用力,內心劇烈的變化即使沒表現在臉上,氣場也如颶風過境般橫掃一切,讓我深感怯意。

她在忍耐。能夠想象她這樣重自尊重過一切的人,涵養和耐性究竟有多深重,才沒有當場發作。

紅葉趁機拉過我,挽住我胳膊說:「我們走。」

不敢回頭,只是滑落她手的那一刻,我的心尖疼了一下,只是一下。

和紅葉上樓,開門……有種紅拂夜奔的心態。

紅葉被我媽請去客廳,我故意去屋子里換衣服,拉開窗簾一角,街燈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幾乎成了一個銳角。夜色彌漫在她周圍,冰冷的姿態,寂寥的氣息,濃得化不開的凝重。

我深深嘆了口氣。

紅葉什么也沒說,也什么也沒做。她安靜地坐在那里,接受我媽的慰問和絮叨。只是一個眼神也沒睇給過我。我感覺,她生氣了。

是氣我又不懂珍惜自己的身體,還是氣剛才子衿那句挑釁的話?

我又趁機離開客廳,意外的是,子衿依然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姿,可以令人信服,卻又不肯輕易屈服。我心里很亂,不是有意傷她,卻還是傷了她。

我背對窗口,那夜幕下的孤影,透過路燈,月光,投射進我心里,揮之不去。這個淡暗,這些靜寂,這種疼痛,將讓我看不見失望,聽不到心碎,覺不著寒冷。

紅葉坐了很久才走,那時子衿已經不在了。

第二天,第三天,優洛都沒接我去見她。她仿佛真的已經放棄了?

很快,發生了一件事。

許久未曾謀面的梁笑然又出現在了我的生活里。她的出場方式也很特別。還是一貫的暴力——把siren的未婚夫給打了。

起先這件事還瞞著我,最後鬧到小k發飆,說上海不去了,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siren要解除婚約,男方當然不同意,鬧來鬧去的結果是,siren坦白說她愛的人是優洛,於是男方找到優洛,言語不合推搡了她一下。這事被梁笑然知道,就派人把男人揍了個半死。

我不知道我生病期間,優洛,siren和小k發展成什么樣子,她們怕我多想,也不肯說。但通過這件事,我隱約覺得三人是剪不斷,理還亂。

優洛說:「我不知道為什么你受傷的事讓梁笑然那么的自責,看你恢復之後,就一個人背著包去西藏了。」後來還知道,我那2000萬也是梁笑然幫我追回來的,並且也稍微教訓了一下黃牙。

後來我總結,梁笑然是個有仇必報的性子。從她為了優洛打小k當時的男友,再到為了袒護我打小k,以及後來對李總動私刑,這次又為了優洛打了那男人……仿佛這就是她處理問題的方式,以牙還牙。

據說她是去西藏拜了喇嘛苦行了兩個月,帶著高原紅的臉龐,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卻還是打架,唉,真不知是不是該譴責她。雖然內心也很解氣吧。

我以為她是不太想見我的,因為我倆還有筆賬沒算清,估計她也不是很想說。但她還有個特點,就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回來了,就沒什么不可以面對的。當晚就來到我家,給我帶了一車的補品。

她黑了,瘦了,眼神憂郁了。

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很心疼。我知道她心里有事,可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後來我也想過,她想獲得她爸的犯罪證據,利用那樣一種方式,肯定不是為了她爸著想,那么,會不會是想拿這些證據達到什么目的呢?

「對不起。」她沉重地說,表情深切。

「我記得我剛醒的時候,看見你,你就這么說,後來就沒斷過。」我笑著提醒她道:「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

她依然赤城地:「彤,你是我喜歡的人。我對自己喜歡的人,從來都是能給則給,絕對不會去傷害。」

我點點頭。

她接著說:「我知道你在想我為什么那樣做,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這點請你諒解。我現在只想用什么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我搖頭:「沒必要的,我沒怪過你。那是個意外。」

「不,是因我而起的。」她專注地看著我,嘆息道:「還有,令你想不起你最重要的人……我不知該怎樣面對你,面對子衿。」

「好啦,不要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堆,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何必呢?我和她,也是緣盡了吧……」

「不會的。我昨天跟子衿通過電話,她已經物色了一位了不起的催眠大師,應該對你恢復記憶有幫助。」梁笑然勸慰道。

「你說……昨天?」難道她還沒死心。

「是啊。早在你沒出院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在尋找可能讓你恢復記憶的方法了。」

唉,子衿的意志力太頑強了。也是,她又豈肯輕易認輸呢?只是,這樣得來的,究竟是什么?我的愛會並著記憶,一起回來么?

梁笑然走後,紅葉約我晚上去公園溜達。

很明顯她是有話對我說。

「你的手機帶了么?」

「嗯,帶了。」

「掏出來給我看。」

我不明所以,把手機攤給她。

「我那時候給你傳到手機里的小說,你看了么?」

「看了。」

「看完了?」她的語氣冷冰冰的,不會是真生氣了吧?可昨天我無論是出於什么考慮,從實際來看,都是站在她這邊而得罪了子衿吧?一想起已經得罪了那位大神,我就滿心的慌亂。

我只得順從她,答道:「看完了吧。」

「你確信你看完了?」紅葉停住腳步,深深地凝視著我。

她這么認真的表情,令我也不好敷衍,仔細想了想,這小說是講兩個女孩兒的愛情故事,有點矯情。說實話我這個人不太愛看愛情小說,好像也像模像樣的看了幾章,最後沒有看下去,就一直放在手機里,沒翻動過了。

見我搖頭,她嘆了口氣。打開手機,找到那本小說,一直滑到最後,交給我。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面有這樣幾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