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均是活了幾百年的人了,身後站著都也都是能叫得出名號的青年才俊。
麻子臉道:「我等已明前路難尋,雖人微言輕不足一提,也均做好殊死一搏的打算,天道公正,這禍患留不得,危途大道。」
吳鵬是化神期的武修,鬢角微霜攏於腦後,長得就仁義禮智信,坐於壇中,「不過是一個魔修,我等合力,定能鏟除。」
必須得合力,因為誰也不想會獨自出頭,若有失手惹上這個魔頭,那豈不是自討苦頭,眾人聚於此處,終於決定風險均攤。
李舒立於人群最後,沉默無語。
一群人端著架子,誰也不肯紆尊降貴,就連討價還價也要讓身後弟子看著臉色替其說話,自然是奇慢無比,卻還是將此事定下了。
李舒的眼神從眾人的臉上一一掃去,看著這些妄想遁入仙門的修士,只覺得極為可笑諷刺。
忽然他的視線和化德門的年輕掌門人對上了。
他對這人有些印象,這些天日日講經念學,這人叫方墨,說的話很有意思,卻像是個呆子。
那人的視線與他短暫的交錯,卻馬上慌張地轉開了。
李舒莫名奇妙。
再回去時天已經很黑了,眾人飛身而下,李舒還未推開門,就知道里面有誰。
鄭千秋坐在一片黑暗中叫了他一聲,李舒便回了句『師父』。
「您不是追求自由去了?」李舒調笑著問道,「怎么又回來了?」
鄭千秋卻直接道:「魏不忌一事你不許插手。」
李舒挑了眉,一時沒說話。
鄭千秋道:「他入了歧途,有錯在先,你現在是代表了十二塢的立場,看清大局。」
李舒笑容慢慢地落了下來。
鄭千秋接著道:「非我不顧忌師徒情誼,他殺戮過重已犯了忌諱,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十二塢百年基業,一直不招惹是非,不能在此處毀了聲譽。」
「你既然已是掌門人,就該擔起責任,」鄭千秋深深地看向他,不容反抗地道,「做人就是這樣,一路有舍有得方得始終。」
李舒沉默半晌,苦笑著道:「徒弟明白了。」
鄭千秋道:「如此甚好。」
李舒此時恍然想明白了方墨的那個眼神的意味,當年事出時,他連夜趕往石壽庄,是見過這個人的,他也幫過魏長澤一把。
不過當年也是一個黑夜,他沒看真切,也沒記在心上。
原來他早自己一步受了良心煎熬。
日子定在三日後,四月十日,黃歷上寫宜出行,婚喪嫁娶,忌動土。
赤膽城,兵臨城下。
未鳴戰鼓,劍卻已然出鞘。
今日起了一個大早,魏長澤系好袖口綁帶,前襟處一頭栩栩如生的麒麟仿佛要撲出來,他轉身看了一眼。
邵日宛微笑著替他整了整領口。
魏長澤抓住他的手道:「給我也加個buff?」
邵日宛便按過他的脖頸,在臉上親了一口,「刀山火海,待君凱旋。」
「成。」魏長澤簡單應道。
自詡正道人士自然不一樣,飛身立於半空,看著魏長澤好似悲憫。
魏長澤仔細想過,好似宋長彤也是這樣的修為和年歲,原來相貌差別竟影響也有如此之大?
來者約有百人,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氣勢倒是極其足。
一山羊胡白衣男人開口道:「認罪伏誅,為時不晚。」
魏長澤正欲開口,忽然聽得一聲如洪鍾般的怒吼,「藏名山眾人來也——」
三年了,黃明功也長進了。
一群武修呼嘯而至,這些面貌都已有些模糊,竟然也千百里趕來還恩情了。
魏長澤高立於城牆之上,黃明功往上望了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禮道:「仙君。」
魏長澤不可自抑地勾了勾嘴角。
藏名山眾武修轉身聲音震天,「魏不忌!魏不忌!魏不忌!」
一時間眾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吳鵬道:「好大的笑話!魏不忌,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話說大了,」魏長澤隨意道,「你來試試。」
「多說無益,」一個佛修道,「他自甘墮落,已無退路,動手吧。」
封丘就是在此時出現的,一撩衣袍揮走黑氣,憑空站在了眾人的面前,站在了魏長澤的身邊。
或許誰也不知封丘是誰,但來此的佛修不可能不知,只見他瞪大了眼睛,將干癟的皺紋撐的更皺,退後了一步。
有人問道:「這又是誰。」
封丘道:「一個魔修。」
「混賬、混賬!」那個佛修的話越說越大聲,「你竟然……你眼里還有沒有佛祖!」
封丘神色卻從未動過,「我已入魔,何談佛祖。」
魏長澤只備了這一條後路,沾了他大師兄的光。
有人呵斥道:「我們只找魏長澤,你若不想死趕緊滾開!」
其實卻誰也唬不住,誰也看得出,封丘絕非善茬。
封丘道:「我與人有約,此番只來殺人。」
說完此話,右手拔然一張,一把武魂之刃撕破倉空。
那佛修道:「封丘,你要下地獄不成!」
卻誰也沒能威懾的住,魏長澤和封丘已然足尖點地,身形驟然消失在了原地,武魂之刃雙雙劈開空氣,帶出凜然煞氣。
藏名山眾人掄刀怒喝,肆意向前沖去——
此戰定將劈天裂地,流血千里。
「魏賊!」一個彪形大漢掄起帶血的長刀,他須髯如戟,目眥盡裂,大吼一聲道,「你這畜牲!今日我等便要替天行道!」
魏長澤站在高處,長袍迎風獵獵作響,他一身血污道:「有種就來!」
魏長澤聲如洪鍾,「我命在這,有本事便來取!」
城外殺意滔天,小院之內也迎來了客人。
江必信還是一身白衣,站在了院中。
邵日宛將門推開,道:「請。」
江必信卻笑了,「邵道長莫非是在等我?」
「算是。」邵日宛道。
江必信道:「您是明白人,魏長澤未必會死,還是拿捏著您更踏實些。」
邵日宛好似輕嘲道:「你倒是三年也未變。」
「人若是有恨就難行進一步,」江必信道,「我還困在原地呢。」
邵日宛笑了,「彼此彼此。」
江必信左右看了眼,「你倒是放心,身邊沒留下一人守著,可是都讓魏長澤帶走保命了?我可是記得邵道長已經修為盡失了。」
「沒有,」邵日宛道,「我自己就足夠了。」
江必信長劍錚然引出,眼中殺意驟然出現,「那便看看吧!」
他這一劍自詡刁鑽果敢,已然用了全力,卻只聽『叮』地一聲響,卻被擋住了——
邵日宛手執沙湖劍,一擊便將其招式拆了。
江必信滿眼的不可置信,「這不可能!」
邵日宛冷眼看著他,手中劍勢不停,全然是當年的巔峰狀態,江必信當年就不敵邵日宛,又被魏長澤打成重傷大傷元氣,幾招下來就已然落於下風。
只見那手腕翻飛劍意果敢,沙湖劍殘影四起,忽然一個欺身上前劍柄橫敲向江必信的手腕,直接將他的劍脫手了。
邵日宛一個凌空翻身,劍尖直指江必信胸口,停住。
江必信大聲吼道:「這不可能!不可能!你根本不可能恢復功力!」
邵日宛冷然道:「你只需要記住,是我殺了你。」
「你欠了我的,魏長澤的,此番一起還清。」
江必信臉色卻變了,倉惶地道:「不、不能這樣……」
邵日宛卻聽也未聽,直接一劍斬了下去,血濺上了他的衣襟和臉頰。
江必信的屍首橫前,邵日宛又是一劍下去,斷絕一絲一毫的活路。
然後收劍走出了院子,一步步地走向了城牆。
下面恍若一片人間地獄。
魏長澤和封丘立於原地,眾人逃的逃、傷的傷、死的死、已經過了賽點了。
李舒蹲在一旁,他半邊胳膊血肉模糊,半死不活地坐在一旁緩氣。
方墨神情有些恍惚,他的魂獸白狼團在他的身邊,一下一下的舔著他的臉。
藏名山剩得人不多了,活著的都坐在城牆角。
魏長澤一抬頭,正看見邵日宛在看著自己。
兩人視線交錯。
一切都結束了,赤膽城一戰結束了,書中關於魏長澤的最後一個劇情,此番終於落幕。
樓烈從地平線那邊跑過來,手中還拿著一個紫砂壇子,往城牆上一扔,邵日宛接住了,開蓋痛飲。
他徹底失去了修為,天穴已開,回光返照也結束了,宋長彤問了他數次,還是如此決定了,這些日子燥熱難忍,也是因為被上涌的真氣沖撞,日日拿著井水降溫。
封丘站在原地看向二人,又看向了一地的血肉模糊,恍然間明白了為何他百年不能突破,他悟了,懂了邵日宛找他時說的那句『萬物有情』。
萬物都有情,只他沒有,他不算活著,不過是一具行走的皮囊。
邵日宛太過有情,所以他身上有著封丘的機緣。
成仙成魔都需人斬斷情絲無欲無求,可在那之前,有都需要去嘗一嘗情為何物。
在酸甜苦辣中泡過一遭,才能走入大道。
這條大道邵日宛不去尋了,魏長澤也不尋了。
只余封丘自己還要去尋找。
注釋1:出自
酬令狐相公春日言懷見寄
【唐】劉禹錫
前陪看花處,鄰里近王昌。
今想臨戎地,旌旗出汶陽。
營飛柳絮雪,門耀戟枝霜。
東望清河水,心隨艑上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