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言炎炎(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812 字 2020-08-29

徐佑知道此時人物,崇尚風流本性,越是矜持越是被人瞧低,也不做作,拱手道:「見過飛卿!」

顧允甚是高興,挽著他的手,往後花園走去,道:「錢塘別無趣處,唯獨山水之佳,讓人賞心悅目。在我之前,錢塘歷任縣令,雖於政事大都不甚了了,但審視山水之道卻別有匠心。經過十年翻建,衙里這後花園,竟成了一個消閑的好去處。」

徐佑之前讀史,提到吳郡顧陸朱張四姓時,有「張文、朱武、陸忠、顧厚」之語,今日遇到顧飛卿,短短片刻,寥寥數語,已經看出其人的德義仁厚之風。

由此可見,雖然變幻了時空,但這些數百年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傳承不斷,家風亦然!

縣衙的後院占地約有三千多平米,園內泉水叮咚,匯聚成湖,湖面架有兩座拱形仿漢白玉的石橋,猶如雨後長虹橫卧波上。湖水中央的湖心島上有一座六角亭,紅柱彩頂,精雕細刻。亭子正對面是假山,宛轉的水道從後方崎嶇而上,然後從前面傾瀉而下,擊打在底層的礫石上,跳躍出無數朵水花,讓這本是靜態的湖心島,立刻變得生動起來。

過了湖心島,是一片竹林,風吹葉搖,仿佛波濤陣陣。竹林再往前去,是萬株梅花,凌霜傲立,吐芳競艷,美不勝收。

徐佑贊道:「觀之前的廳堂,氣勢恢宏,形制嚴格,入到內里卻又環境清幽,別有洞天。飛卿公務之余,得此處聊作閑暇,真是神仙中人!

顧允嘆道:「讓微之見笑了,若非家族所累,督促我出仕,又怎舍得放下手中畫筆,來做這俗世中的濁物呢?」

像顧允這樣的人,享受著世家門閥帶來的物質和精神上的益處,相應的也要承擔起對家族的巨大責任。比如顧氏中很出名的顧榮,當年晉滅吳之後,也要從江東赴洛陽求仕,為的不是官身名利,而是在新朝謀取一定的地位和權勢,以此來保障整個家族能夠綿延下去。所以並非門閥之內皆是鍾鳴鼎食的碌碌之輩,相反英傑輩出,還一個個的奮勇上進!

套用後世一句淺顯的話,比你帥,比你有錢,比你家世好的人都在拼命的努力,你還有什么資格抱怨這,抱怨那,而不是去更加拼命的付出心血和汗水呢?

徐佑聽到畫筆二字,心中一動,但凡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同學,沒有不知道顧氏的那個「三絕」顧愷之,試探著問道:「飛卿善丹青?」

一提到畫,顧允立刻眉飛色舞起來,道:「略通門徑,不敢言善。微之莫非也對丹青技法有意?」

徐佑笑道:「飛卿應該有所耳聞,佑一介武夫,莫說作畫,就是連畫筆怎么握都不曉得。再者,丹青重在以形寫神,遷想妙得,我境界不夠,實難登大雅之堂!」

說完不見顧允做聲,轉頭看去,卻見他瞠目結舌,望著自己如同見了鬼魅,不由啞然,道:「飛卿,飛卿……」

「啊?」

顧允被徐佑輕推了下肩頭,這才從驚愕中清醒過來,也顧不得禮數,雙手緊緊抓住徐佑的手臂,道:「剛才微之說什么,可否再說一遍?」

徐佑轉瞬明白過來,感情這位顧飛卿還沒有到達顧愷之的水平,或者說這個世界的繪畫理論層次,整體尚停留在漢魏時的懵懂時期,沒有經過六朝的藝術覺醒。

而以形寫神,遷想妙得,就是六朝時顧愷之率先提出的重大美學命題,也標志著從此中國繪畫進入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時代。

「以形寫神,遷想妙得……」

顧允迫不及待的問道:「何為以形寫神,何為遷想妙得?」

「人有長短、今既定遠近以矚其對,則不可改易闊促……以形寫神而空其實對,荃生之用乖,傳神之失矣……」脫口而出的,正是顧愷之在《魏晉勝流畫贊》里的著名論斷,也就是說,作畫時不僅要追求外在形象的逼真,還要追求內在氣質的神似。

徐佑又道:「如何寫神?要靠內心的體悟和思索,將自我腦海中的形象和情感傾注到畫筆下的景致中去,使人物、禽鳥、草木、山川皆有性命,由此才可能妙得出真正的神似!」

顧允呆不能言,眸子里卻仿佛在黑暗的夜里點燃了一盞蚊燈,然後隨著口中的不停復述,燈光越來越亮,到最後燃起了熊熊大火。

「微之稍待,我去去就來!」

這次輪到徐佑瞠目,他無論怎么也想不到,顧允竟會把他丟在後花園,撩起冠袍,野孩子一般撒腿跑向主樓。

左彣所在的袁府,是儒學大宗,一舉一動都十分講究禮儀規制,何曾見過這等放浪形骸的世家子弟,尤其還是一方父母,親民之官?

徐佑望著顧允一溜煙消失的背影,以手捂口,咳了一聲,道:「這才是名士做派,任情隨性,風虎,以後你可要學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