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涅槃重生(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856 字 2020-08-29

五更時分,冬夜里最黑暗的時候,三個人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一片荒蕪陰森的山丘邊。四周是起伏不定大小不一的墳頭,插著東倒西歪的爛幡,風聲凄切,楚烏嘶鳴,讓人不寒而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是哪里?」赫然是山宗的聲音。

「亂葬崗!」

山宗猛然停下,顫悠悠的道:「左郎君,我怕鬼!」

另一個黑影正是左彣,道:「殺人都不怕,怕死人?」

「死人倒是不怕,怕鬼!」

第三個黑影噗嗤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是山氏的子孫,世代儒門,怎么,信這世間有鬼啊?」

「當然!沒有鬼的話,儒家為什么重視祭祀?」山宗左右顧盼,低聲道:「論語說『祭鬼如鬼在,祭神如神在』,對於鬼神,聖人可是虔誠的很吶!」

鬼通歸,也就是祖宗的意思,孔子對鬼神向來比較矛盾,重視其價值,卻忽視其實體,或者說認為鬼神是虛無縹緲的存在,不應該貫注太多的精力和時間去追逐。

「祭者,志意思慕之情,忠信愛敬之至。在君子,以為人道,在百姓,以為鬼事!」黑影語帶譏嘲,道:「聖人定儒禮,是讓後世子孫懷念先人,不忘其本。並不是認為先人還存活在某個活人去不了的地方,所以君子只是盡人道,而愚民卻當成了鬼!」

山宗喘了口氣,道:「何郎君,你說的有理,但我還是怕!」

能夠有雅興在亂葬崗這樣的地方發表長篇大論的怪人,只有何濡了,他笑了笑,道:「你不是怕鬼,而是心中有鬼,所以膽氣不旺。日後少做點虧心事,養一養浩然正氣,自會鬼神不侵!」

山宗混跡在溟海盜里,多多少少做了點見不得人的事,午夜夢回,豈能真的無愧於心?他沒有反駁,也第一次體會到何濡的言辭如刀,忍不住反問道:「何郎君,你這一生,從來沒有做過虧心事嗎?」

「沒有!」

何濡回答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猶豫,道:「我為了一個終極目標而活,所作所為,俯仰天地,或有愧於人,卻無悔於心!」

山宗無言以對,他不覺得真有人能夠做到如此坦然處世,可又不知道為什么相信何濡的話,一時思緒混雜,竟呆呆的站在原地,等左彣找到了墓穴,回頭叫喊,才驚醒過來。

「就是這里?」

「對,冬至說的,左手三行第四個,上面插有木碑,碎石壘了一圈,跟旁邊的墳頭略顯差池。」

「既然找到了,那就挖吧!」

山宗拿著鐵鍤就要動手,何濡阻止了他,道:「從東南入手,那是生門,此人生前含怨氣而死,非生門難以平其恨。你從死門挖,當心挖出一具厲鬼來!」

陰符術雖只有四相,卻包羅萬象,風水八卦葬經青烏,何濡都很是精通。山宗被他一嚇,身子都哆嗦起來,連著呸了三口,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墳墓的凍土堅硬如鐵,幸好埋的不深,左彣和山宗又是武藝高強,挖了小半個時辰就看到了屍體。沒有棺材,只是用竹席裹了扔了進去,時隔不久,尚未完全腐爛,身上錯落的傷痕隱約可見。

「就是他?天師道的五百籙將?」山宗探著頭看了看,嫌棄的捂著鼻子,道:「好臭!」

「拉出來!」

左彣跳進去,托著竹席縱身躍出,平放在地上,道:「確是黃祁的屍體!」

何濡用事先准備的布團塞了鼻子,戴上特制的手套,從頭到腳仔細檢驗了一遍,沒有發現肢體殘缺和明顯的印記,道:「你身上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山宗想了想,突然露出猥瑣的表情,道:「內痔算不算?」

「咳……咳……」

左彣干咳了兩聲,轉過頭去,不敢看何濡的表情。何濡將黃祁的屍體翻了過來,查了下魄門,淡淡的道:「想治好嗎?」

山宗知道何濡神通廣大,說不定真的可以治療此疾,狂喜道:「想,當然想,郎君是不是有方子?」

「讀過庄子的列御寇嗎?妙方就在其中!」

山宗是儒門,從小讀五經,對老庄不感興趣,一時難以明白何濡的意思,追著問了幾句,不得要領,尋思著等會回去,立刻找書來讀一讀。

左彣瞧何濡驗的認真,不放過一處可疑的地方,忍不住問道:「那個……那個內痔沒影響的吧?朱凌波又不可能知道……」

「那可未必!他們兩人朝夕相處這么多天,不定什么時候山宗露出過破綻卻不自知!既然要以偽亂真,必須從細節著手,不露出一點破綻!」

何濡指著胸口,道:「來,這里砍一劍!」

左彣依言施為,山宗摸摸胸口,道:「我這也得挨一劍?」

「當然!」

何濡摘下手套,點火焚燒,遠遠望去,如同在亂葬崗飄起了星星鬼火,極為瘮人!他的目光在黃祁屍體和山宗身上打量數次,看的山宗毛骨悚然,道:「你們身形差不多,只是黃祁偏壯碩,你偏瘦弱,不過習武之人,骨骼體態勁道有力,差別不算很大,應該可以遮掩過去。」

說罷在屍體周邊撒了一些黃褐色的粉末,沾著身體就化作無影無形,山宗奇道:「這是做什么?」

「除去屍臭的味道,要不然你怎么偷偷潛入東市?」

「是是,郎君考慮周到!」山宗被何濡各種神奇的手段震的五體投地,湊過去聞了聞,道:「這是用什么制成的?聞起來竟然有點香……」

「蛇蒿葉研磨成粉,加一些朱砂和雄黃,調醋和稀,再晾曬之後放入一些秘葯即可。」何濡吩咐左彣將屍體裝進布袋里,用同樣的粉末凈了手,笑道:「至於放了什么秘葯,你感興趣的話,可以拿你的東西來換!」

山宗急忙拒絕,道:「我沒興趣,真的,沒興趣!」之前跟何濡做了筆生意,代價是賣命三年,他哪里還敢接這個話?

「別怕,不要你的命。只須用那種讓人酸軟無力的葯來換,我就教你如何造這個幽篁!」

「幽篁?好名字!」山宗一臉懊惱,道:「我這種葯叫醉癲,聽起來不怎么雅致!」他眼神一亮,道:「何郎君,跟你交換不難,當初我那朋友也沒說此葯不可外傳。不過麻煩你幫幫忙,也給起個響亮點的名字。」

「既然是你的葯方,不如跟著你的姓氏,叫……山鬼!」

「山鬼?我喜歡!」

填好了墓穴,從表面上看不出動過的痕跡,三人沿著錢塘江從防守薄弱的東水門游回城內,多虧了水龍引,才能避開守城的衙卒,沒被發現行蹤。山宗趕在天亮前,急往東市的藏身之所,准備下一步的行動,何濡和左彣回到靜苑找徐佑復命。

「找到屍體了?」

「嗯,冬天寒冷,沒腐爛,還可以借來一用。」

徐佑嘆道:「古人雲入土為安,我們這樣掘墓盜屍,總歸有傷天和!」

何濡不以為然,道:「死則死矣,皮肉遭蟲蟻啃噬,終將歸於塵土,還不如為人所用,煥發點最後的價值。若是七郎良心不安,日後可遣山宗尋到黃祁的老母親,贈以金銀,讓她安享晚年可也!」

「對,黃祁尚有母親在世。」徐佑也知道自己這樣太矯情了,利用死人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罪過,但心中一時邁不過那道坎,轉頭問道:「冬至,黃祁確實是自殺的嗎?」

「是!」冬至不解徐佑為什么要再問一次,道:「黃祁被左郎君抓到後,在泉井中受遍了刑罰,卻始終不肯開口指證席元達。後來白蛇現世,席元達被殺,黃祁得到消息後,竟趁人不備,一頭撞死在石壁上,之後由我派人埋到了亂葬崗……」

「此人雖然冥頑不靈,但對席元達尚算忠心,你記得派人尋訪下他母親的下落,找到後送些錢財過去……」

「諾!」

太陽緩緩從東方升起,當第一縷陽光投射進錢塘城,這座沉寂了一夜的城鎮瞬間恢復了生機和活力,一輛牛車從城門駛出,載著徐佑、左彣、秋分和方斯年,前往四寶紙坊的方向。

過了午時,牛車從紙坊折返,行至半途,天色漸暗,紅日低垂,路上行人已經不多。經過一座小小的石拱橋時,從對面急駛來一輛牛車,趕車人穿著蓑笠,看不清楚長相,高呼讓開讓開。可橋面狹窄,徐佑等人乘坐的牛車來不及躲閃,來車已經沖到了近前,轟隆一聲,重重的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