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而畏死,死不可畏(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374 字 2020-08-29

徐佑心苦笑,只聽你的談吐,哪里像是出身低賤的女子?不過安玉秀倒是個聰明人,頃刻之間就明白自己的用意,順著假冒身份這個台階爬了起來。看上去有點自欺欺人,但有些事,只能看破不點破,掛著這層窗戶紙,大家相處起來沒有避諱,彼此都留下三分余地。

「都是為了活命而已,我責罵你做什么,起來吧!在這個房間內,我能保證沒人欺辱你,主人和奴婢的戲言,都是做給別人看的,當不得真。若出了房門,生死由人,各安天命,你自求多福,我也自求多福!」

徐佑走到旁邊坐下,看著安玉秀慢慢站起來,倒了杯茶,喝在口只有苦味,道:「我跟你說實話,現在這種局面連我也不知道還能夠維持多久。劉彖喜怒無常,隨時都可能翻臉,都明玉高深莫測,更是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葯。真到了危機關頭,我一個廢人,不僅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安玉秀猶豫了下,有個問題不問清楚,她實在不敢相信徐佑的任何話,道:「郎君又是如何保住了性命?我聽聞義興徐氏好像跟天師道也有化解不了的仇怨……」

「都明玉想逼我寫討伐朝廷的檄,我以死推脫,才贏得了這片刻清凈。」徐佑道:「但檄也算不得要緊事,三吳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才子,都明玉得了揚州數郡,總會有些自詡懷才不遇的敗類想要投敵去謀取富貴,人家寫的檄未必比我的遜色!」

安玉秀蕙質蘭心,一點就透,秀眸里流出幾分失望和黯然,道:「我懂了,怪不得郎君說只有片刻的清凈……」

徐佑點點頭,道:「反正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多思無益,你也不用太過憂心。錢塘失陷旬日,若我所料不差,朝廷應該已經勒令揚州都督府出兵平亂,這里是隔斷南北的要沖,也是府州兵和反賊正面交戰的首選之地。如果朝廷勝了,我們或有逃生的希望,如果朝廷敗了……」

安玉秀聽的認真,臉上露出詢問的神色,徐佑接著道:「朝廷敗了,不過一死!」他揚了揚眉,反問道:「你怕死嗎?」

「我……我不知道!」

安玉秀感到茫然,她生來就高高在上,不識人間疾苦,無論是皇宮內府還是賀氏門庭,她聽的是旁人的誇贊和逢迎,吃的是百味珍饈,穿的是綾羅綢緞,仆役成群,出入乘車,生活算不得奢靡,可也幸福安樂,又何曾想過這個死字?

徐佑冷靜的不同尋常,將殘酷的現實血淋淋的撕裂在安玉秀眼前,語氣卻無比的輕描淡寫,道:「生而畏死,人之常情。但,人終有一死,不過早晚不同罷了,真到了當死之日,也許就沒那么怕了!」

安玉秀受不了他那副天塌下來也毫不在乎的神情,忍不住譏嘲道:「郎君又沒死過,怎么會知道死時是什么樣子呢?」

「我是死過的人了!」

徐佑眼觀鼻、鼻觀心,道:「義興之變那一晚,我就該死了,如今活一日,都是老天爺賞的恩賜。所以,我不畏死!」

安玉秀默然半響,道:「我還做不到郎君這么坦然無畏……」

徐佑另取了杯子,斟滿茶水,往案幾的對面推了推,道:「只有不畏死,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安玉秀走了過去,跪坐在蒲團上,端起茶杯,看著杯搖曳的容顏,道:「我不懂!」

徐佑的鼻端傳來淡淡的清香,不知什么牌子的水粉,至少錢塘謝蘅蕪家的水粉沒有這樣雋永的味道。

「你現在不必懂!」

正在這時,一聲炸雷,激盪的整個天際為之一晃,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徐佑和安玉秀同時望向窗外。

揚州,大旱一年,今日,終於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