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以夏時冠周月(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855 字 2020-08-29

徐佑搖頭道:「我以為不然!孔聖作春秋,實則是以夏時冠周月!」

「什么?」

魏無忌勃然失色,竟從蒲團上一躍而起,往前三步方生生止住身子,顫聲道:「郎君所指,孔聖篡改了正朔嗎?」

與此同時,回廊也響起陣陣驚呼,不少儒生跟著站起,面色皆變!

說起這個問題,牽扯十分的廣泛。比如殷人或周人在改了歲首之後,稱他們建國的第一年第一月時,是說「元年十二月」或「元年十一月」呢,還是稱「元年正月」?前者即所謂「改年不改月」,後者則是「改月」。

除過改月,還有改時。夏歷以一、二、三月屬春季,四、五、六月屬夏季,七、八、九月屬秋季,十、十一、十二月屬冬季,這樣的時、月關系與一年之內的農作周期最為契合。但殷和周兩代的春,實際上是夏歷的冬,那殷人或周人的新君即位的第一年第一月,是該稱為「元年冬」呢,還是該稱「元年春」?前者稱為「不改時」,後者則稱為「改時」。

而《春秋》記事,明顯是改月改時的,所以將十一月稱為正月,將冬季稱為春季,方才魏無忌回答徐佑的問題,說正月即為建子月,這個沒有問題。

但問題是,既然改月改時,是出自誰手呢?這么多年大家都約定俗成的認為改月改時是周朝的定例,但徐佑驟然拋出孔子「以夏時冠周月」,意思是說孔子在寫《春秋》的時候擅自改了正朔。

這是何等大膽的指責?

「不錯!」徐佑面不改色,道:「周代之前,殷人以建丑為正,但記事時並不改月,例如商湯死後,太甲於次年即位改元就稱 『惟元祀十有二月』;周代之後,秦人則以建亥為正,其記事時既不改月,也不改時,秦人書始建國之月為『元年冬十月』。因此可知,夏商周三代乃至於秦,既不改月,也不改時,周人以建子為正月,春秋開篇應該說『元年冬十一月』才對,卻為何是『元年春王正月』呢?以我拙見,該是聖人改了正朔的緣故!」

「這不可能!」魏無忌腦袋亂成一團,道:「非天子不議禮!春秋時孔聖有大德,而無顯赫的官位,又何來的資格和膽量改一朝正朔?」

「所以我先前問魏郎君,《春秋》是經還是史,為經則要見大義,而不拘小節。孔聖以周正記事,已經表明不在其位,不敢自專的恭謹,然後再以夏時冠周月,正是欲假天時以立義,也恰好再次證實《春秋》為經而非史!」

「假天時以立義?假天時以立義?」

魏無忌只覺得一聲轟鳴,亂成漿糊的腦袋仿佛剎那間觸碰到了那厚厚的烏雲,卻還差那一點,一點點,穿不破,看不透,摸不著。

他雙目溢出異樣的神采,又往前五六步,聲音充滿了期待,道:「請郎君明示,聖人欲假天時立何義?」

徐佑緩緩起身,道:「聖人不說『王春正月』,而說『春王正月』,加春於王者,寓意自然是要貫徹『行夏之時』的大義。」

「行夏之時……」

魏無忌的臉上時而迷惑,時而驚喜,時而困頓,時而蒼茫,喃喃道:「行夏之時……」

「聖人作春秋,正是要效三代之治,為萬世立法。三代,有夏正、殷正和周正,此三正里只有夏正最順天時,如殷正、周正,只能行用於一代,更不用說秦人之建亥了。你也說了,夫子空有聖人之德,並無聖人之位,他是無權也無力改正朔的,所以只能用夏時冠周月的春秋筆法,來達到垂法後世的終極目的。」

徐佑雙手負後,一字字道:「《春秋》為經不為史,正在於『行夏之時』四字!你們終日里說微言大義,卻始終不明白,究竟什么才是聖人想要傳之萬世的大義!」

表面上看,「行夏之時」只是一個歷法問題,孔子要推行一種萬世通行的歷法;但這卻是一個象征,象征著《春秋》里所體現的原則、法度、精神和價值。一句話,《春秋》里的「大義」,是可以傳之萬代而不廢的,這就是孔子「假天時以立義」所立的「義」。

咚!咚!咚!

腦海里雷聲翻滾,烏雲盡散,魏無忌踉蹌前行,至徐佑跟前,喜極而泣,道:「殷正建丑之歷法不行於周,周正建子之歷法不行於秦,秦正建亥之歷法不行於漢。而自漢武帝改行夏正以來,直到今日,數百年間,歷朝均用夏正。這確乎是『百王不易之**』,是《春秋》垂法萬世的大義所在……」

徐佑微微一笑,道:「恭喜郎君,這才是真正通曉了《春秋》!」

魏無忌看著沐浴在光華之,如同神仙人的徐佑,那身形無比高大,仿若高不可攀的山,仰不可及,他緩緩屈膝,在千百士子眼前,以弟子禮參拜徐佑,恭敬的無以復加,道:「徐師!」

(胡安國的以夏時冠周月,重點在於升華了春秋的主旨,若探尋孔子本意,那是誰也說不明白。所以後世爭執不休,但胡安國的春秋傳被元明兩朝奉為科舉必備寶典,跟左氏、公羊和谷梁並稱為春秋四傳,其學識和見解並非常人可及。丸子治學不算嚴謹,但就以夏時冠周月而言,並不贊同朱熹的觀點,而是同意胡安國的觀點。畢竟小說嘛,劇情只為裝 逼服務,至於論點的對錯,達者且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