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夫為道者,如牛負重(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586 字 2020-08-29

禪堂內寂靜的可怕。

竺道融沒有問徐佑怎么知道曇讖藏在本無寺,此事雖然機密,可楚國知道的人不在少數,有一人嘴巴不閉緊,就會有傳出去的可能性。

「你和曇讖大師還有交情?」

徐佑露出慚愧的表情,道:「我府內養有胡婢,貪其異國風情,頗為寵愛。所以想找曇讖大師打聽些事情,看能否找到她們的家人,以慰思鄉之苦!」

竺道融的眼色如同看著自家頑劣的孩童,笑道:「七郎豈是貪戀美色之人,這個借口可騙不過人!」

徐佑咬了咬牙,道:「也不瞞宗主,我聽人說曇讖以佛法入醫理,可讓死人復生,故而斗膽想請他把把脈……」

「你受那刺客音律蘊含的霸道真氣所傷,斷絕了生脈,曇讖大師不通武藝,恐怕也沒有良策。」竺道融嘆了口氣,道:「也罷,見一面也好!」

說完叫來竺無漏,讓他陪著徐佑去後面萬佛閣找曇讖。徐佑和他並肩而行,竺無漏跛了一足一手,可行走時卻身子平穩如常人,瞎了的那只眼睛也沒了當初的猙獰可怖,肌膚不知怎的恢復了往昔的溫潤如玉,可那縱橫交錯的刀痕仍舊提醒著曾經經歷過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瞧著他的容顏,仿佛將極樂和極苦融合於咫尺間,又仿佛天堂和地獄在此處交匯,既讓人敬肅佛光普照的恩典,又讓人生畏人間鬼蜮的苦難。

「我自幼修行的心法名為無漏功,神化萬變,超乎其類,以四禪八定之秘訣,入滅盡定,跳脫三界,分舍、念、智、樂、一心五種境界。據宗主說,若能邁進一心境,可悟大道!」見徐佑側目打量,竺無漏微微笑著和盤托出,並不忌諱,也不藏私,顯得無比的坦盪和安然,道:「我的法號也是由此功法而來,只不過資質淺薄,修行十數載,毫無寸進,連舍境也無法窺破。直到錢塘亂起,我肢體殘缺,容貌盡毀,整日游車各地,受盡羞辱折磨,日夜所思,無非早日解脫而已。卻不料郎君造雷霆砲,破錢塘,滅白賊,我也得以重見天日,大悲大喜之下,方悟得何為舍!」

有個大粗腿抱著就是牛氣,竺道融傳下的無漏功竟能讓墜落深淵的竺無漏枯木逢春,重新煥發了蓬勃生機。不過,竺無漏屬於破而後立,本質還是無漏功疊層精進,量變引起了質變,跟徐佑的情況不同,徐佑那是別無他路,只能偷天換日,於生死間逆天改命,所面臨的危險和難度要成倍於竺無漏。

「何為舍呢?我執迷於好看的皮囊,沉醉於沙門的權勢,雖不常自喜,卻常自傲,終究舍不得、忘不得、了不得、去不得,因而貪嗔痴怨而生淫心,落入魔道誤了高惠高蘭全家性命。佛有無盡相,此相最為丑陋,故而當舍去。幸得都明玉斷我修行,毀我皮相,折我傲骨,了我世俗心,於出錢塘城門時一步邁入舍境,傷勢痊愈,真氣復得,原來無漏功必須經這一遭,才能破而後立。緣法緣法,徐郎君,你說這何等神妙?」

你為神佛,可他人已經成了孤魂野鬼,既然提起高惠全家,徐佑問道:「法師可對高氏一門有悔意嗎?」

竺無漏搖搖頭,道:「起諸善法本是幻,造諸惡業亦是幻。我普度人時,自以為慈悲,那是幻;我練功入魔,自以為邪惡,那也是幻。既然是幻象,今已勘破,又哪里來的悔意?」

徐佑無話可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佛門講究眾生平等,無善無惡,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這是大慈悲,可這種大慈悲對那些被屠戮的眾生可平等么?竺無漏害了高惠滿門,現在卻因為悟通佛理求得了心靈上的平靜,可對高惠而言,這無疑是最大的不幸!

「郎君可還有什么想要問的嗎?無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徐佑笑道:「法師今日談興甚濃……」

竺無漏亦笑道:「夫為道者,如牛負重,行深泥,疲極不敢左右顧視。今日出離淤泥,直心念道,自想和大毗婆沙討論點心得!」

徐佑心想,你喊我大毗婆沙,總感覺在罵人,嘴里卻恭維道:「法師歷盡劫難,一朝悟道,比我這名不副實的大毗婆沙境界深厚無數倍,日後若接替竺宗主為沙門領袖,我第一個表示贊成!」他停下腳步,望著面前緊閉的院門,道:「當然,得我能活到那個時候再說!」

竺無漏目視徐佑,獨眸波光流轉,好一會才道:「請!曇讖大師就在里面!」

打開院門,呈現在徐佑面前的是一座造型古朴的閣樓,牌匾上寫著萬佛閣三字,樓高五層,金碧輝煌,蔚為壯觀。入了殿門,縱覽上下,大殿的鉗狀套式梁木結構鑲接縝密,渾然一體,兩人合抱的殿柱鏤刻著獅,麒麟,花卉等圖案,絢麗多彩。東側是旋轉型的樓梯,蜿蜒而上,可以看到牆壁上鑽了無數佛洞,每一洞都擺放著一尊的鎏金銅佛像,造型各異,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