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黯然銷魂者(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290 字 2020-08-29

哪怕葬送了外侯官在楚國所有的努力!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師父他這些年始終活在悔恨和愧疚當,我怕再這樣下去,不等他挑戰孫冠,就要心血枯竭而亡。現在既然解職歸田,主上再無猜忌他的緣由,於是我潛入江東,原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接你們回去,可沒想到……」元沐蘭頓了頓,突然問道:「徐佑是怎樣的人?」

「徐佑啊……」於菟眼眸里浮現幾許溫柔的神色,道:「他其實真是個很好的人……」

被發了好人卡的徐佑正在和左彣研究三品的感受,左彣的突破在徐佑離開錢塘之後,回來還沒見面就急赤白臉的和元沐蘭干了一架,兩人甚至沒來得及說話。左彣將入三品之後的心得事無巨細的和徐佑、清明分享,這是南北兩朝的武道修行里極其難得的一幕。當世之人,就算廚子等雜役也敝帚自珍,需要留點絕學養家糊口,輕易不肯授人秘法,更別說破五品難,故而成雙結對破五品的更難,連孫冠手下的徒弟師出同門,也互相戒備,平時的比試交流都流於表面,誰肯坦盪無私的將自己賴以謀身立足的訣竅說給別人知曉?

也唯有徐佑為首的明玉山,屬於特例的特例,奇葩里的奇葩。左彣的突破全仰仗徐佑和清明的功勞,他又是厚道之極的性格,豈會藏私?而他突破山門的經驗教訓,又給徐佑清明兩人的修行提供了最可靠最直接的感悟,互惠互利,全心全意,彼此成全,也彼此依靠,在這人心不如禽獸的亂世,真的難能可貴,也絕對難以復制。

何濡也從外面匆匆趕了回來,他和祖騅數日前就去了趙信的船廠未歸,昨夜徐佑布局的時候並沒通知他,直到拿下元沐蘭,才派人請他回山。說起於菟的身份,何濡笑道:「當初就猜她非富即貴,沒想到竟然是西涼和親的公主……這樣說來,丑奴是元光的女兒?哈,日後若是兩軍陣前相見,說不得元大將軍要手下留情……」

這是說笑的話,楚魏兩軍交戰,收留撫養丑奴的恩情再大也大不過國家利益,但是能和天下南北僅存其二的大宗師拉近點私人關系,自然還是很有好處的,至少將來圖窮匕見之時,元光不會親自對徐佑出手,那就足夠了!

徐佑提出的和解條件,何濡沒有異議,其實就算對方什么代價也不付,徐佑也不會強留於菟和丑奴。於菟也就罷了,丑奴這些年養在身邊,徐佑真的是把她當成了自家女兒看待,向來疼愛有加,凡有所求,無不應允。若是元沐蘭禮數周到,細說情由,他不僅不會強人所難,說不定還會陪送點好東西給丑奴回北方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也怪不得元沐蘭,她對徐佑的了解基於對普遍人性的認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漢人最常掛在嘴邊的話,若是知道了於菟和丑奴的身份,會不會自以為奇貨可居,坐地起價,甚至包藏禍心都有可能。所以對她而言,最方便也是最可靠的辦法,無非是在不驚動徐佑的前提下,通過外侯官的秘密渠道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走兩女,若是打草驚蛇,那就依仗絕對武力殺之以絕後患。

可惜的是,徐佑非但不是待宰羔羊,而是實打實的老狐狸,她輸了,那就掏贖金,等價交換,她的命、於菟的命、丑奴的命還有那些白鷺官的命加在一起值多少錢,在此基礎上略有溢價都可以被接受。

道理如此簡單!

元沐蘭是鮮卑人,她的祖先從走出大鮮卑山開始,所追求的就是整個部落的生存和繁衍,以此為目標,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戰敗被俘不可恥,委曲求生不可恨,哪怕投降背叛都可以諒解,活下去,才有將來!

再次見面,元沐蘭對徐佑的看法已完全改觀,聽了於菟的敘述,任誰能夠這樣關懷備至的對待沉淪煉獄的異族母女,都是值得尊敬和誇耀的善舉。

尤其這樣的善舉之後,站著的是一個擁有強大實力的俊俏男子,元沐蘭開始欣賞徐佑,不過只是單純的欣賞,並沒有其他的雜質。

「名單,樓祛疾手里應該有。」

元沐蘭決定和徐佑完成交易,其實不管她願不願意,樓祛疾等人被抓,酷刑之下,別說名單,連這些年去了多少次青樓都可以問得出來。正如徐佑所說,開出的條件不算苛刻,算是給雙方留一個體面的台階。

可樓祛疾卻不這么想,這位主管江東白鷺的侯官曹龍雀大人剛表現出幾分視死如歸的倔強,泉井的殘忍和冬至的冷酷就讓於忠徹底膽寒,把所有情報給賣了:「我說,我全說!」

他招供的不僅是名單,還有外侯官在江東的所有據點、聯絡暗號和多年發展的各個級別的眼線。以徐佑的眼光來看,外侯官的組織結構和間諜手段近乎原始,一人暴露,上下線全都嗝屁,重要人物暴露,所有線一起完蛋,就像這次樓祛疾和於忠,這些情報原本應該由樓祛疾一人掌握,可因為於忠是他的好友加心腹,所以連於忠都知曉這些屬於最機密的訊息。

冬至現在行事越發嚴謹,得到了於忠的口供,卻再次提審樓祛疾,透骨白只用了兩下,加上攻心術,樓祛疾喪失了抵抗的勇氣,以他的供詞和於忠對照,兩下無誤,這才稟告了徐佑。

徐佑立即把情報共享給了王復,然後以吳縣為心,卧虎司將外侯官在揚州的眼線一網打盡,且沒有走漏半點風聲。同時,徐佑安排信得過的白烏商的貨船,運送元沐蘭、於菟和丑奴沿著海路返回北魏,樓祛疾等人則留下為人質,等充當贖金的河東鹽和錢帛到位後再行放人。

徐佑送至錢塘瀆,丑奴哭泣不止,拉著衣角死活不肯放手。徐佑蹲下身子,凝視著她的碧綠雙眸,柔聲道:「你是北地雛鷹,困在江南,終難有振翅之日。且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你阿母想想,去國十二載,她歸心似箭,如何肯留在錢塘?乖,我答應你,日後必定去平城看你,好不好?」

丑奴倔強的咬著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讓人又憐又疼,徐佑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發,攬手入懷,感受著心口跳動的溫度,低聲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好不容易送到船上,丑奴倚著船欄,仰著頭,嬌顏似春華綻放,喊道:「小郎,送我一首詩吧!」她如今對琴棋書畫皆愛不釋手,尤其愛的,是徐詩!

徐佑不忍拒,道:「南浦凄凄別,西風裊裊秋。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

丑奴再忍不住,淚落如雨,嚎啕大哭。

元沐蘭站在旁邊,絕美的容顏融進夜色里,那雙星辰般璀璨的明眸閃爍著靈光,微微笑道:「徐郎君,他日江湖重逢,請君為我階下囚,如何?」

徐佑大笑,道:「願如女郎所願!」

大船掛帆遠航,落日余暉,鱗波盪漾,人言落日是天涯,望盡天涯不見家,徐佑負手臨風,竟一時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