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動(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110 字 2020-08-29

首先發言的是永康縣公、太尉長孫狄,他是元瑜的心腹,尤善理政,並且十分痛恨漢人,冷哼道:「姚琰找死!有長孫襄鎮守河內郡,又有軹關天險,就是百萬軍也堅若磐石。主上可再令晉州刺史侯敬率兵支援,不出旬月,臣擔保必破涼軍大馬。」

尚書左仆射、南平公奚斤反駁道:「西涼五十年未有戰事,糧草充足,兵力強盛,西涼大馬號稱具裝無敵,哪里像太尉說的那么容易?兵者,國之大事,長孫襄志大才疏,哪里是姚吉的對手?太尉為了自家子侄揚名,竟敢蠱惑聖聽,貽誤戎機,該當何罪?」

長孫狄並不著惱,奚斤和他向來不睦,站出來駁斥實屬正常,道:「長孫襄戍守河內郡,是主上欽點的鎮將,他能察敵於先,稟於後,堪稱盡忠職守,是否是我長孫氏的子侄,又有什么關系?奚尚書若懼西涼大馬,在這金殿之內大放厥詞,實則無一策應對,貽誤戎機者到底是誰,主上心自有公論。」

奚斤冷冷道:「臣以為,當務之急,嚴令長孫襄避敵鋒芒,閉關堅守,必要時可以放棄軹關和沁水,只要守住郡治野王城,誘敵深入,再調兵圍而殲之,則大勝可期。」

陸狄嗤之以鼻,道:「懼敵、避戰、潰逃,置兩縣百姓於不顧,還自以為得計,真是可笑之極!尚書大人可知那軹關為太行八陘第一陘,兩山夾峙,尺徑獨行,號稱封門天險,我大魏在此屯兵,依仗地勢之利,困住姚涼五十年無法東進寸許,你說丟就丟,何以對祖宗,何以對陛下,何以對臣民?」

「你!」

西涼在四國最為弱勢,信奉的是積極防御的被動國策,從不敢挑釁生事,每年都要給柔然和魏國進獻大量的美女和錢帛,皇室聯姻更是多年沒有斷絕。所以長孫狄口的軹關早已荒廢,年久失修,工事破敗,僅有的幾十個守卒無不老弱,如果姚吉率大軍進攻,一個沖鋒就能破關而出。

奚斤的言辭不比長孫狄犀利,但他自有羽翼為助,轉頭望向崔伯余,道:「臨淵,你怎么說?」

崔伯余,字臨淵,因出生在二月,故小字叫桃月。北魏司空崔玄的長子,母親出自范陽盧氏,連姻皆士族。自幼博聞強識,精於天人之會,於經義、玄象、百家無不通曉,時人稱之為獨步。除此之外,尤為津津樂道的是,崔伯余的容貌織妍潔白,如美婦人,常以漢初三傑之一張良自比,因為其性情敏達,長於謀斷,所以又被稱為小張良。

不過,此時的小張良還只是魏主元瑜比較賞識的寵臣之一,愛他的書法和玄象術,時常召入宮詢問天象、讖言和吉凶,但漢人在魏廷舉步維艱,地位不高,以崔伯余的才干現在也僅僅混到左光祿大夫的官位,並且這只是加銜,沒有實職,遠遠稱不上國之重臣。

奚斤的小兒子娶得范陽盧氏的女郎,論起關系來和崔伯余算是表親。在北魏朝堂之,鮮卑族古老的部落族群結構仍舊占據著主要地位,哪怕崔伯余無意和奚斤成為盟友,他的出身也讓他別無選擇,否則的話,兩頭不討好,政治上將毫無作為。

元瑜的目光隨著奚斤點將轉到崔伯余的座位,笑著頜首,道:「崔卿,你意如何?」

崔伯余的嗓音偏向性,配合他的容貌顯得別有魅力,道:「兩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然而臣認為當務之急,不是討論派兵與否,而是徹底探明姚吉的真實意圖。西涼十萬大軍屯兵河東郡,河東貧瘠,軍需皆需從長安運過來,正逢初春,冰河將融而未化,道路泥濘,河冰凌未消,轉運十分艱難。若真的要開戰,姚吉只能隱蔽行軍,戰決,拖延一日,便是無法估量的給養消耗。可他偏偏大肆宣揚,扎營數十里,旌旗招搖蔽日,又不發動攻勢,以臣拙見,姚吉此舉,只是意圖牽制我南線諸軍不得妄動,並非決意東侵。」

散騎常侍、神部令劉狸和崔伯余是好友,立刻聲援道:「崔大夫所言極是!我若是姚吉,兵貴神,此刻早已攻下軹關,再控制沁水,太行山的出口盡在手,往東全是平川,西涼大馬可縱橫直入,那么,姚吉是知兵的人,還在等什么?」

奚斤眼睛一亮,道:「姚吉在虛張聲勢……」

崔伯余搖頭道:「是不是虛張聲勢,還要看侯官曹打探的消息,非我等坐在朝堂可以知曉。」

八大人官之一、山陽侯陸宏淡淡的道:「你們也知道兵貴神,坐等侯官的情報,和守株待兔又有何分別?還是太尉所言,命長孫襄出兵軹關,御敵於國門之外,再命侯敬調集晉州十二郡的雄兵合圍,我諒那姚吉小兒不敢出太行半步!」

「敢問陸大人,若晉州兵馬全部防御西涼,偽楚的荊雍整軍而出,單單以豫州的兵力,固難相抗,到時該怎么應對?」發問的是五兵尚書賀屈,他是奚斤的直屬曹官,為人剛正不阿,哪怕八大人官,也輕易不敢惹他。

陸宏臉上浮現殺氣,道:「晉州防西涼,豫州防南楚,各司其職,若豫州刺史賀黨不堪重任,辜負皇恩,可另選賢才接替。」

其他七位人官紛紛表示贊同,朝議各抒己見,亂作一團,元瑜始終靜聽,不輕易發表意見,等所有人都說的差不多了,宣布退朝,改日再議。出得太極殿,有人拍長孫狄的馬屁:「太尉遠見卓識,非常人可知,竊以為守軹關乃上策。崔桃月幸進得寵,與軍務並不熟稔,豈可和太尉論起戎機?」

長孫狄笑而不語,方才崔伯余看似兩不相幫,其實主要目的還是禁止出兵,無疑打了他的臉面。這些人個個精明,知道奚斤得罪不起,那就拿崔伯余給太尉大人泄泄火氣,反正動動嘴皮子,又不掉根頭發。

忽有曹吏急奔而出,截住崔伯余,恭敬的道:「崔大夫留步,主上請你到內朝議事!」

崔伯余平靜的點點頭,和奚斤施禮之後,跟著曹吏遠去。長孫狄的臉色驟然難看起來,奚斤遠遠看到,特意走過來笑道:「太尉可是嫉妒了?」

長孫狄眼睛微微聚起危險的光芒,低聲道:「奚斤,你這個豬頭狗身的蠢貨!主上如今以外朝治理普通和瑣碎的國政,但凡祭祀、軍機或突發的大事,皆自內朝密議而決。國之大事,在戎在祀,你我看似位高權重,一插手不到神部的祭祀之權,二無法干涉軍務,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人掃馬糞一般掃出平城。崔伯余,漢人,雖和你有表親,但絕不可靠,你莫要覺得他受到主上賞識是好事,他是他,你是你,要是想不明白這點,早晚你得死在這個豎子手里!」

說完拂袖而出,奚斤默立良久,回首望著西宮,那里正是內朝所在,春風拂面,陽光正好,可心卻沒來由的煩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