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間多苦楚(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903 字 2020-09-03

直到陳難當死在竺無塵的手里,苦苦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而且身陷絕境,自身不保,也不用再對六天負什么責,他就算死,也得殺了安休遠再死!

其實,在左丘守白決定離開袁青杞的羽翼庇護,投身安休遠的帷幕之內時,那個驕傲又冷峻的白衣少年就已經徹底死去了!

到了入夜時分,翠羽軍進駐廣陵,戰場善後,救治傷員,論功行賞等事自有各司處理。徐佑稍作休息,命人把左丘守白帶到房內,道:「當初在荊州時只聞聽左丘兄代天出使,苦恨緣鏘一面,沒想到今日會在廣陵城里重逢。」

左丘守白看淡了生死,無欲無求,譏嘲道:「徐兄不必惺惺作態,我們早在晉陵袁府就見過了,不過那時我只是小小的書童棲墨,而你也是喪家之犬。如今各憑際遇,你為將軍,我為死囚,那也沒什么好說的。」

「痛快!」

徐佑擊掌笑道:「既然是故人,能不能問你幾句話?」

「你問,答不答看我心情!」

「金陵之變時,你跟在安休遠的身邊,那,安子道到底怎么死的?」

左丘守白眼角微微發緊,沉默了一會,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里分外的快意,道:「我殺的!天子又怎樣?當我的刀割破他的肌膚,感受著心口的跳動,然後……」他做了個刺入的手勢,「就那么輕輕一送,濺出的血還是熱的,可他的眼睛卻瞬間沒有了光……那種滋味,徐兄,這輩子你嘗不到了!」

那倒也未必!

徐佑心思電轉,沒想到竟然抓到了真正弒君的凶手,若是把他交給江夏王,那可是天大的功勞,甚至比平定青、徐還要大。

然而徐佑不屑做這樣的事,安子道的死,跟他也有莫大的干系,就算左丘守白不動手,他早晚也要動手弒君。

說起來,兩人雖然路數不同,但這份心機和毅力,徐佑很是佩服。讓清明解了手腳束縛,搬了椅子讓左丘守白落座,又給上了茶,徐佑再問道:「你和安子道有仇?」

左丘守白喝了口茶,潤了潤干燥開裂的嘴唇,道:「有仇!」

「何仇?」

「和你一樣,滅族之仇!」

「怪不得……」

徐佑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問道:「左丘兄,你究竟是誰?」

「家父彭城王內史陸希仲,我的原名,叫陸秀群。」

徐佑對之前的朝廷舊事所知不深,這會何濡也不在身邊,只好裝作了然的樣子,道:「原來如此!」

左丘守白放下杯子,整了整衣冠,端坐如松,道:「徐兄,我幫你殺了安休遠,雖是疥癩之患,可怎么也算幫了一點小忙。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算是配合。可否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請說,若能辦到,自當盡力!」

「等我死後,請將我的屍骨埋在江州潘陽縣的葛溪之畔。那里有一座沒有碑銘的荒墳,是先父母的埋身之處,葉落歸根,二十多年了,我也該去陪他們了!」

徐佑嘆了口氣,道:「其實不管看在袁青杞的情面,還是左丘司錦和你姊弟相稱,我都未必非殺你不可,你又何苦一心求死呢?」

「看來你已經知道袁大祭酒詐死脫身的事了……」左丘守白笑了起來,仰著頭,眸子里透著幾分溫柔,道:「袁女郎對我恩重如山,司錦阿姊更是我最敬重和親近的家人,沒有她們,我可能早就化成了荒郊野外的白骨……可正是如此,我才不能連累了她們,和一個親手殺了皇帝和皇子的人扯上干系,對她們有害無益。」

徐佑默然。

「況且只有我死了,你才可以免得被人事後非議,也可取一份不大不小的功勞,如此兩便,何樂不為?」左丘守白的唇角悄然溢出血跡,身子搖搖晃晃,道:「我知道徐兄或許不是好人,卻言出必行,請你務必把我葬到葛溪畔……」

清明出手疾點,卻無法阻止毒性蔓延,左丘守白撲通摔倒地上,眼看著活不成了。清明冷聲道:「六天的毒!」

徐佑終於色變,蹲下身子,扶起左丘守白,道心玄微的無上真氣輸入心脈,護他片刻清醒,道:「你為何藏著六天的毒葯?你是六天的人?」

左丘守白清秀的臉龐久違的露出潔凈無瑕的光,道:「六天……六天原來是場迷夢……該醒了,該醒了……」

他劇烈的咳嗽著,鮮血從口里不斷的涌出,徐佑知道這樣只會加重他臨死前的痛苦,卻並不能挽救他的性命,無奈撤走了真氣。左丘守白仿佛回光返照似的,猛的抓住了徐佑的手,道「徐兄,你日後遇到我阿姊,若無太大的仇怨,且饒了她吧……她是這天底下最可憐的可憐人……」

初月凌空,月華灑在窗楹,

繁星璀璨,點點墜落塵煙。

「徐兄,你瞧,這人間景致太美,可若是真有下輩子,我卻不願來了……」

伴隨著窗外的蟲鳥低鳴,左丘守白在徐佑的懷中死去,死狀安詳且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