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春酒一杯,請君入瓮(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3881 字 2020-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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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更漏聲中,暗色蠶食了秦淮河的燈影,精致的各色菜餚流水般端上席,喝著宮廷御賜的蘭生酒,眾人談興愈濃。

趁著醉意,何濡擊節唱道:「青蒲銜紫茸,長葉復從風。與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朝發桂蘭渚,晝息桑榆下。與君同把蒲,竟日不成把。」

沙三青跟著唱道:「金陵三千三,何足持作遠。書疏數知聞,莫令信使斷。百思纏中心,憔悴為所歡。與君折終始,折約在金蘭。」

一人憶起兒時的同舟把蒲,一人遙念多年的音訊斷絕,吳歌的曲調蕭瑟,聽著讓人忍不住悲從心來。莫夜來忽然拔劍,倒縱而起,青衣裙擺,搖曳如台城柳,劍走銀蛇,光耀庭院,落英紛紛而下,清越的嗓音驅走了屋頂的寒鴉,隨著振翅聲悠盪左右:

「河漢縱且橫,北斗橫復直。星漢空如此,寧知心有憶?孤燈曖不明,寒機曉猶織。零淚向誰道,雞鳴徒嘆息。」

河漢縱且橫,北斗橫復直……零淚向誰道,雞鳴徒嘆息。反復數次,歌罷收劍,明月悠悠,玉人亭亭,徐佑何濡爭先恐後的鼓掌叫好,哪里還有驃騎將軍的威勢,哪里還有將軍謀主的冷峻,全是市井無賴子的起哄,可此情此景,又是如此的溫馨和快意。

莫夜來躬身施禮,入席時腳步有些踉蹌,詹文君忙伸手扶住,她不好意思的道:「我不勝酒力,還是先去歇息吧,免得掃了郎君們的興致。」

沙三青關心的道:「要緊嗎?」

莫夜來笑著搖頭,雙腮浮上少許嫣紅,道:「不礙的,可能是剛才起舞散出了酒力。你知道我的,向來酒量不佳,歇息一夜就好了。」

沙三青點點頭,對著詹文君歉然道:「又要勞煩夫人……」

詹文君笑道:「沙郎君放心,把阿嫂交給我,保准照顧的妥妥當當。」

莫夜來握著詹文君的手,道:「文君妹妹,我和你一見如故,不如今夜你我同榻做個伴?他們師兄弟多年未見,定有聊不完的往事,就讓他們在此間痛飲,好好敘舊。」

詹文君雖然覺得有些突兀,但瞧著她醉意朦朧,想必是常年在外漂泊,除了沙三青,沒有什么說得來話的閨中知己,倒也不好拒絕,道:「好啊,我對阿嫂這些年的江湖事也極感興趣,正好多聽你講講那些趣事。」說著剛要攙扶莫夜來離席,清明走了過來,道:「我也去吧,有點私事想和夫人商量。」

詹文君覺得奇怪,清明再有私事也輪不到她來處理,抬頭望向徐佑,徐佑笑道:「讓他跟著吧,安頓好沙夫人,清明還有事情和你稟告。」

詹文君心知有異,不再言語,扶著莫夜來去了後院客房,吩咐婢女准備好梳洗的東西,道:「阿姊先歇著,府內俗務繁多,我去去就來!」

莫夜來的手指輕輕握緊,笑道:「好,我等著妹妹!」

出了房門,站在廊下的清明示意詹文君來到院子正中,遠離了客房,低聲說道:「這兩人有鬼,夫人今夜留在這里不安全,稍後找個由頭離開為上。」

詹文君知道清明從不無的放矢,也不問原因,略加思索,道:「若真是這樣,我今夜離開反而不妥……」

正在這時,黑衣肅穆的章倫出現在月門口,臉色很是凝重。自秘府成立,章倫主掌業鏡司,行蹤向來神秘之極,幾乎從不出現在外人面前,除過詹文君、冬至等寥寥數人,連業鏡司的手下也很少見到這位章司主的蹤影。

可誰人都知道,只要章倫露面,肯定發生了大事!

詹文君秀美微挑,和清明前後走了過去,章倫躬身道:「夫人,出事了!」

詹文君敏銳的察覺到和沙三青、莫夜來有關,回頭看了眼客房,她此時應該在梳洗,還有時間,道:「走,去密室!」

作為冬至以前花費重金打造的金陵基地,自然不會缺乏密室,章倫帶著詹文君和清明來到其中一間,房內跪著一個婦人,二十歲許,長得不算漂亮,可收拾的清爽干凈,做得一手好揚州菜,是平時主要負責徐佑、詹文君等主人們膳食的廚娘。

「把你剛才交代的事跟夫人再說一遍!」

婦人雖然身子顫抖著,聲如蚊蚋,可說話清晰明白,道:「前天是婢子依府規回家的日子,可回去後發現外子和剛滿三歲的稚兒都被人鎖住,他們以家人的性命要挾婢子,等郞主待客的時候,將毒葯放入膳食里……」

章倫拿出小琉璃瓶遞給清明,道:「就是這個毒葯!」

清明打開瓶塞,往燭龍劍尖上倒了少許,他以精純無比的先天之炁裹挾著毒葯,形成近乎真空的氣團,不懼它遇到外界的氣息發生揮散。

「此毒名為春酒,普通人食之會當即暴斃,小宗師食之,為了逼毒和對抗毒性,幾個時辰內動彈不得,稍有不慎,也要中招身亡,是天下少有的奇毒!」

「春酒……好名字!」詹文君越是遇事,越是冷靜,道:「華娘,給你毒葯的是什么人?」

「是個全身裹在黑袍里的女郎,戴著幕籬,看不到樣子和身形,可聲音聽著年歲不大,談吐舉止,該是出自大戶人家。」

「大戶人家……」詹文君若有所思,又問道:「郞主總不會只待客一次,若是接連待客,你怎么知道要在何時往膳食里下毒?」

這是問題的關鍵!

華娘哽咽道:「她說的很詳細,若來客是一男一女,男子魁梧,女子嬌媚,穿著布衣青袍,頗為簡朴。最重要的是,要我聽到有女子歌『河漢縱且橫,北斗橫復直『時,就把毒葯分成多份放進膳食里去。若是沒有按照她的吩咐,放的遲些或早些,我就再見不到家人……」

清明猜得不錯,沙、莫二人果然是狼子野心!

詹文君親手扶起華娘,道:「你這樣據實以告,難道不怕那些賊子傷了你的家人性命嗎?」

華娘咬著唇,血絲滲入齒間,眸子里滿是痛苦之色,口中卻還是毅然說道:「我受郞主大恩,哪怕賠上了全家的性命,也絕不能做出這樣背主的丑事!」

詹文君緊緊握住她的手,入骨冰涼且僵硬,可知她的心里焦慮到了什么程度,柔聲道:「你不負郞主,郞主自不會負你!清明,你去華娘家里瞧瞧,若是賊子還在,全都拿住,且要確保她的夫君和孩子無恙;若是賊人已挾持兩人另投他處,即刻回來,不要打草驚蛇……」

「諾!」

「離府前先去見秋分,讓她悄悄離府,即刻去找山宗,要他封鎖長江和秦淮水域,嚴查所有過往船只,凡有可疑者,不問出身和官位,全部拿下,等候審問!」

「諾!」

清明離開之後,詹文君對章倫道:「今夜必定生變!傳我命令,所有部曲披甲執銳,守住所有進出的要道,但切記藏好身形,不許鬧出任何動靜。外松內緊,嚴陣以待!另派人去車騎將軍府,請檀孝祖親率兩千精兵,等到長干里有異變,立刻支援。同時示警台城,鎖死宮門,任何人不得進出!」

「諾!」

這瞬間的詹文君殺伐決斷,眉宇間英姿勃勃,似乎又回到了當初統領船閣的日子。她輕聲安撫華娘,道:「若是他們不在家里,滿城去找只會引起賊子的警覺,反倒對他們不利。只有等這邊的事情解決,抓住了對方的主謀,再逼問出你夫君和孩子的下落。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擔保他們不會有事!」

華娘跪地叩頭,已是珠淚盈盈,道:「謝過夫人!」

詹文君再回到偏院的客房,莫夜來已經梳洗完,卻並沒有換上為她准備的寬松衣服,還是穿著來時的緊身青衣,裝扮的甚是利落。

「我去廚下要了點青雀舌,此茶清冽可口,正好給阿姊醒醒酒!」詹文君不動聲色的解釋了去了這么久的原因,為莫夜來斟了杯茶,然後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莫夜來放下杯子,剛要說話,突然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急忙運功,丹田里真氣不聚,四肢軟弱無力,竟是連動都動不了分毫,唯有眼眸里射出的疑問和怒火,在表達著心里的不滿和憤恨。

詹文君淡淡的道:「這是山鬼,中者無不成了任人宰割的豬羊,雖然沒有你們的春酒那么霸道,可對付爾等,也足夠了!」

莫夜來先是驚駭,然後是慌亂,似乎拼命的想要說什么,可就是無法開口,眸子里的光逐漸的黯淡下去,分明是心喪若死的模樣。

「萬棋!」

萬棋應聲進來,搜羅莫夜來全身,並沒有找到什么東西,詹文君道:「你抱著她,隨後過來,若院子里情形不對,可以其為質,逼沙三青就范!」

「諾!」

萬棋經過這些年的潛心苦修,功力大進,已非吳下阿蒙,只是性子更冷,曾經偶然被拂動的心門早已重新緊閉,左手抱住莫夜來,輕飄飄的如同無物。

詹文君再次出現在酒席間,徐佑並不驚訝,神色如常,沙三青微微變色,沒有說話,何濡倒是奇道:「夫人怎么回來了?」

詹文君笑而不語,徐佑把玩著手里色澤如玉的白瓷杯,道:「沙夫人安頓好了?」

「中了山鬼,已經睡了!」詹文君道:「現在只要招呼好沙郎君,應該可以問出其中的端倪!」

何濡聞言色變,驟然轉首,望著沙三青,目光如利劍,道:「師兄?」

沙三青知道事情敗露,默默的站起,提起案幾邊的竹殳,慘然笑道:「師弟,為兄身不由己,只能得罪了。等此間事了,我會自刎謝罪!」

聽他話語,似乎別有內情,何濡皺眉道:「師兄,萬事好商議,你若有難處,說出來大家參詳,定可尋到更好的解決法子。這可是驃騎將軍府,鬧出事來,不是你自刎就可以平息的,到時候不知道多少人頭要落地,後果你承擔不起的。還有,你不懼死,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莫阿嫂也隨你一同去死?」

「箭在弦上,顧不得那許多了!」沙三青搖頭,竹殳遙指徐佑,顯然決心已下,道:「清明不在這里,你們三人沒有修為,只需拿住這位徐將軍,想來讓夜來脫身不難!」

徐佑恢復武功的事,如今還沒有多少人知道,但他也不再刻意隱瞞,比如之前就在謝希文面前露了一手,只是道心玄微大法自有神妙的地方,不運功時,旁人看來,他依舊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