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春酒一杯,請君入瓮(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3881 字 2020-09-03

竹殳瞬間抵達面門!

四平式!

徐佑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舉起手中筷子,輕輕的夾住了殳尖。這一招舉重若輕,非小宗師不能為,沙三青大驚,左手化掌,擊中竹殳的尾部,殳身如蛇般擺脫了筷子的束縛,緩慢刺向徐佑眉心。

跨劍式!

徐佑端坐不動,頭部微側,竹殳和筷子摩擦出的火花,點燃了眉宇間的冷意,擦著耳邊飛了出去。沙三青縱身而起,掠過徐佑頭頂,足尖點住竹殳,翻身落地,這是騎馬式。

然後雙手握住,腳步踏地前沖,青石板紛紛碎裂,夾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氣勢,如巨浪滔天,疾刺徐佑的後背。

劈山式!

山在前,殳可破!

沙門殳法,談不上多么的玄奇,可勝在中正剛直,大開大合,勇烈不可沛御。當年竇棄那幫游俠兒只學得皮毛,都逼得六品的左彣幾乎收不住手,打殘了好幾個人。現在由身為小宗師的沙三青使出來,威力何止厲害了千百倍?

徐佑反手豎在後心,兩指捏著筷子,不早一分,不晚一秒,仿佛約好似的等候在這個位置,殳和筷再次交擊。

如同螞蟻經過青草,踩斷了葉子上的纖維發出的細微聲音,竹殳從正中碎成四瓣,抽絲剝繭般被筷子從殳尖洞穿到殳尾,碎成齏粉。

沙三青身子不停,以殳法入拳法,握指成拳,轟在筷子上,卻悚然察覺如泥牛入大海,感覺不到任何的反抗力量,耳朵邊聽到徐佑嘆氣聲,眉心忽的一痛,渾身運轉不息的真炁頓時被截斷,軟綿綿的癱坐到地上。

「你……你這是什么武功?」

沙三青雖師從曇讖,可能夠單修沙門殳法邁入五品山門,不說多么的驚才絕艷,至少也是世間難得的天賦異稟,可面對徐佑的那種無力感,仿佛交手的不是小宗師,而是孫冠!

道心玄微大法,單以功法的層次而言,碾壓世間所有,連清明的青鬼律也無法比擬。徐佑除了錢塘江畔圍殺白長絕傾盡了全力,就是對付三品的元沐蘭,其實也不曾真正的無所保留。

徐佑站了起來,轉身看著沙三青,道:「不是我厲害,而是你剛入五品不久,尚不能完全領會山門內的妙義,只知剛,不知柔,所以殳碎而敗。等你何時能將腰間素帶使出殳法的勇烈,再用竹殳使出素帶的陰柔,周身萬物,無不是殳,才算真正窺見了武道之上的景致!」

沙三青身子一震,望向徐佑的眼神頗為復雜,道:「若非時機不對,我原本可以和徐郎君交個朋友……」

想起化身林通的那段時日,薄酒數杯,連菜也沒有,就能開懷暢飲至深夜,無論脾性還是其他,真正的意氣相投。徐佑屈身蹲下,眸子里帶著幾分沙三青看不懂的懇切,道:「現在還不遲,只要沙兄肯據實以告,到底誰在幕後驅使,我還是可以交了你這個朋友!」

沙三青閉上眼睛,淡淡的道:「背信一次,已足夠了!郎君還是殺了我吧!」

詹文君拍了拍手,萬棋押著莫夜來走了過來,章倫也帶了五十名攜帶神臂弩的部曲隱藏在院子周邊。徐佑屈指彈了幾道指風,解了山鬼之毒,莫夜來幽幽蘇醒,看到沙三靑被擒,眼淚順著雙頰墜落,哀莫大於心死,道:「三青,是我拖累了你……徐將軍,何郎君,今夜的事,是我逼著三青做的,他是男兒丈夫,寧可自己死也不願意出賣兄弟,都是我的錯,殺了我吧,放過他……」

沙三青露出悲哀的神色,好一會才睜開眼睛,望著莫夜來,語氣說不出的憐惜,道:「夫妻本一體,談何拖累?人終究要死,我背棄師門情義,詭計圖謀無辜,實是罪有應得,只恨……只恨沒能救得了你們……」

徐佑再蠢,也看得出沙三青受人所制,不是這場變故的主謀,只不過此人迂腐,短時間內難以探聽明白。他想了想,命萬棋和章倫暫時看守沙、莫,和詹文君、何濡進了正堂。

徐佑先說了林通和沙三青認識的經過,何濡恍然,道:「巧合之下,必有其因!我回金陵沒幾日,今夜剛去祭拜師尊,師兄恰好出現,確實引人疑竇……」

「沙三青分明在錢塘住了許久,直到殺人之後,為了避禍和莫夜來消失無蹤。此次金陵再會,顯得突兀異常,何況你們師兄弟久別重逢,正是一訴離情之時,為何偏要遮遮掩掩,刻意避開錢塘生活的經歷呢?清明正是因此起疑。」

徐佑道:「而莫夜來也並非不知分寸的人,卻拉著剛剛認識的文君要同榻,這更加印證了清明的猜測,所以他跟著文君離去,以防萬一。」

詹文君接著說了華娘的事,道:「清明說春酒乃奇毒,等閑根本無從配制,所以極有可能是六天在幕後操控一切!」

徐佑得罪的人太多,想要他命的人也太多,可不管是六天還是天師道,此時都應該偃旗息鼓才是。徐佑正得勢,誰敢冒頭,必定會是最優先被打擊的對象,孫冠也好,鬼師也罷,皆是智者,按照常理,應該不會選在這時布局對徐佑動手。

可從另外角度分析,徐佑剛走上人生巔峰,正是麻痹大意的時候,他的嫡系如左彣等還在青徐兩州駐扎,連蒼處等貼身侍衛也還沒有調回來,唯一可以依仗的是清明這個小宗師。

若是不計任何後果,殺徐佑,正當其時!

六天當中,又有誰會不計後果的來殺徐佑呢?

華娘說了,那人是個女人,其實答案並不復雜!

徐佑道:「其翼,你和沙三青朝夕相處二十余年,應當了解他的為人——我們可以說服他反水嗎?」

何濡嘆了口氣,突然意興闌珊,道:「曾經的光頭僧,如今結發娶妻,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人心易變,誰又真的了解誰呢?」

「孩子?」

徐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騰的站起,對詹文君道:「去把華娘帶來!」然後來到院子里,走到莫夜來跟前,故意用了詐術,道:「沙夫人,你以為擒住了我,就可以救回你的孩子嗎?六天素來心狠手辣,毫無信義可言,你們與虎謀皮,委實可笑!」

莫夜來駭然抬頭,驚恐之色溢於言表,下意識的反駁道:「沒……什么孩子……我,我沒有……六天,我不知道六天……」

徐佑已經不需要再問下去了,莫夜來關心則亂,如何是他這個小狐狸的對手,徑自解開了沙三青的禁制,讓他恢復了武功,道:「沙兄,六天的殘暴,你在錢塘時也見過了,今夜哪怕真如了他們的意,你們也沒有活命的可能。但是現在,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只要你說出所有內情,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引對方入瓮,等拿住首要人物,再想辦法交換孩子,成與不成,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沙三青從內心深處對徐佑大為欽佩,不說武力,單單這份通曉人心的智計和對敵從容的氣度就非常人能及。可牽扯到六天,還涉及莫夜來的過往,仍然有些猶豫。

這時詹文君帶著華娘走了進來,由華娘親口說了經過。同樣是家人被脅迫,華娘區區婦人,卻寧死不肯負主,沙三青自詡英雄,相比之下,兩者差的何止道里計?

何濡雙手抄袖,冷冷道:「師兄,七郎對你仁至義盡,事已至此,就算你不肯合作,六天頂多再次隱匿,七郎更是不傷皮毛。何況,你的孩兒是孩兒,華娘的孩兒就不是了么?當務之急,你和我們聯手,抓到了主謀,或可救你全家,也可救華娘的夫君和孩子。若不然,你我師兄弟義絕於今夜,你要死,莫夜來要死,你的孩子自然也得死。三十年青燈黃卷,三十年暮鼓晨鍾,你六根不凈,貪戀紅塵,做不做得成和尚,這無關緊要,可至少不要忘記了師尊教你的道理!」

沙三青大汗淋漓,既羞且慚,幾乎無地自容,不再遲疑,說出了前因後果。原來莫夜來曾是司苑天宮的一名夫人,排行第三,最受五天主的寵信。後來她觀六天行事越來越詭異暴虐,又厭倦了勾心斗角和亡命廝殺,生了離去之意,於某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故意制造了死亡的假象,從此隱姓埋名,浪跡天涯。

直到偶然遇見了垂死的沙三青,大雨傾盆,一時心軟,救了他後兩個孤身飄零的男女慢慢的相知相戀,雙宿雙飛。等回了錢塘,原想要過那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卻無意和林通有過一段平淡卻又不平凡的交往。再後來,沙三青殺人之後為了避禍,加之莫夜來有了身孕,兩人離開錢塘,到江州尋了個山清水秀卻十分偏僻的村庄住了下來,半年前生了兒子,取名沙莫,虎頭虎腦,十分可愛,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過著神仙般的美好日子。

然而厄運還是來了,一個多月前,沙三青出門勞作,莫夜來在家里照顧孩子,操持家務,二十多個黑衣人闖了進來,打傷了她,搶走了沙莫,如同往昔的噩夢重現,她在血淚朦朧當中再次見到了五天主。

其實五天主要找的人是沙三青,當年曇讖南渡,正是借助風門的力量逃出了魏國,雙方的淵源很深。之前沙三青只是小人物,生死無關緊要,也沒人關注,可是當五天主需要找到他的時候,只要願意,哪怕天涯海角,無非耗費點人力和時間,總是找得到沙三青的蹤跡。

接下來順理成章,莫夜來和沙莫的存在讓給沙三青有了致命的軟肋,五天主以之要挾他借師兄弟的名義接近何濡,從而混入防守嚴密的徐府,再擇機生擒徐佑,並通過操控華娘下毒進行雙線推進,確保萬無一失。

只是人算有時而窮,華娘不過金陵城里最普通的婦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郞主家幫廚討生活,回自己家相夫教子,她的人生簡單的可怕,一眼就能夠看穿最後的結局。可誰也不知道,遇到這種天塌下來的大事,她卻比五天主想象的更加勇敢,更加無畏,也更加忠義。

當然,徐佑等人的狡詐奸猾也讓人頭疼萬分,總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氣不得,怨不得,全都是命!

「五天主不是魚道真么?」徐佑轉頭去問莫夜來,他當然知道魚道真只是假的五天主,這是為了再次詐一詐莫夜來,看這兩夫妻究竟說沒說真話。

「司苑天宮和其余五宮不同,司苑天宮有兩位天主,一位是魚道真,另一位……」莫夜來猶豫了片刻,道:「另一位天主的身份是絕密,我雖然以前很受寵信,但也從來不知她到底是何人……」

「六天這些天主,最愛裝神弄鬼,可笑之極!」何濡譏諷道:「怪不得被天師道趕到了老鼠洞里,再也見不得天日。」

徐佑沒搭理他,又問道:「她給你們的任務是什么?」

「五天主此次要我們混入將軍府,其實是為了搜尋魚道真的下落……」

魚道真出城時被清明擒獲,此事原該鬼神不知,但六天就是這么強大,也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很可能只是猜測,但他娘的就是蒙對了這么准!

徐佑目光沉靜深邃,道:「搜尋魚道真是其一;其二,她是為了報殺弟之仇!」

這就說的通了,只有為了復仇的女人,才會不計任何後果的發動對驃騎將軍府的攻擊。

這個瘋女人!

何濡道:「你們得手後如何和五天主聯絡?」

「等你們中毒,我捉住了徐將軍,然後發這個火鳴砲,埋伏在附近的五天主就會帶人直接殺進來。」

何濡接過來瞧了瞧,笑道:「七郎還記得當年在紅葉渚遇險,殺夭臨死前射到空中的那個東西嗎?原來叫火鳴砲……」

徐佑不用看也大概猜得到其中的原理,不外乎硫磺、雄黃和硝石、松香等易燃物和某些奇怪的物質,火折子引信遇風即燃,然後爆裂發出大量黑煙,凝聚不散。

這時清明的身影鬼魅般出現,對詹文君輕輕搖頭,華娘緊張又期盼的的心瞬間沉到了底,再也建熬不住,昏倒了過去。詹文君吩咐章倫帶人抬她下去好生照料,徐佑沉聲道:「看來只有請這位神秘的五天主到府內相見,才能問出孩子的下落。沙兄,清明已飲了春酒,我和其翼、文君都被你制服,鳴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