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落幕(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555 字 2020-09-03

家國天下的千秋大運,諸夏民族的萬世之基,比較起來,人與人間的那點情分,此時此刻,顯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屋內的空氣徹底冷到了極點,沉默了一會,朱智再次抬頭,善意、笑意和虛情假意,都在閃爍的明暗眸光里消散遠去,拱手,作揖,那就不死不休!

「既然這般,請大將軍允我告退!」

「來不及了!」

徐佑嘆了口氣,道:「接下來擺在刺史面前的無非兩條路:一,以牙還牙,讓朱信出手抓了某個我在意的人,使我心生忌憚,不敢動朱睿分毫,甚至禮送他出府,與你暗中做個交換。而你則可以繼續當這個秦州刺史,繼續和我虛與委蛇,另找時機再圖謀你的復國大業。至於何時才算最好的時機?我估計,至少得等你找到天公寶藏,有了錢財招兵買馬,才會和朝廷反目;二,鋌而走險,今夜回去之後,串聯梁州軍、御朵衛和幽都軍,殺出長安往西去,搶先占據涼州之地。復國嘛,沒了長安,還有武威,說不定還打算經略西域那數千里疆域——雖說西邊荒僻了些,但也總比一無所有要好得多了……」

朱智臉色數變,心里如驚濤駭浪,但是依舊默不作聲,靜聽徐佑的後話。

「可這兩條路,都已經走不通了!」

徐佑好整以暇的道:「沮渠烏孤叛亂一案,疑點重重,據俘虜的親衛們交代,張掖公府曾養著一位修為高深莫測的小宗師,此人名叫於涉歸,在兩軍對壘時於盧水胡的中軍大帳出沒過,後來不知所蹤。今日秘府接到線報,於涉歸正潛藏在朱刺史的府上,我已命左彣帶兩千精銳圍住了四周,還有清明和另外一位三品小宗師從旁協助,諒他插翅難逃。」

他笑了笑,道:「不管這個於涉歸是不是朱信,也不管他是二品還是三品,若想活命,還是乖乖的來秘府把前後經過解釋清楚。刺史也不必緊張,殺沮渠烏孤和眾多盧水胡將領,興許無罪,反倒有功,只是走個過場,給上下各方一個交代就是!」

沒了朱信,朱智就是無牙的老虎,危險程度急劇降低,他收斂心神,道:「大將軍看來是執意要和朱氏為敵了?」

徐佑豎起食指,輕輕搖了搖,道:「糾正一點,我對付的是你,而不是朱氏。朱氏的當代家主是朱仁,你代表不了朱氏,刺史千萬莫要搞錯了!」

「是嗎?」朱智故意露出嘲諷,試圖激怒徐佑,道:「我諒大將軍不敢強留我……」

「我當然不會強留刺史,只不過刺史的另一條路,這會也應該被堵死了!」

徐佑轉身走向正中高台的主位,道:「城外梁州軍營地,檀孝祖已帶親兵進駐,他跟隨江夏王坐鎮荊州多年,梁州軍素服其威,哪怕你收買了大半校尉以上的武將,可那些位在中層和底層的部曲們,只認檀孝祖的帥旗,誰敢跟著你造反?御朵衛倒是有些棘手,姚昉和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鐵了心站在你這邊,沒有五萬悍卒和數千人的傷亡,想要盡殲這支部曲,無疑痴心妄想……」

話音剛落,冬至走了進來,附耳低語了幾句。徐佑撩起袍擺,正襟危坐,居高臨下,遠遠的望著朱智,笑道:「幸好,刺史打起了山宗的主意,這段時日,又引著山宗和姚昉多次飲酒作樂,兩人廝混的很是投緣。我剛得到的消息,今夜山宗在府內設宴,回請姚昉和他的心腹七八人,又用大手筆邀了長安三大名歌姬中的兩位前來獻藝,席間賓主盡歡,姚昉酩酊大醉,山宗取了他的貼身令箭,又偽造手諭,威逼其心腹一人投誠,騙開了御朵衛的營門,幽都軍和翠羽軍聯手,兵不血刃的俘獲了御朵衛全軍!」

「你……」

朱智只覺得眼前微黑,胸腔里氣血翻涌,差點吐出血來,又強撐著咽了回去,臉色蒼白的道:「山宗果然是你放出來的誘餌……」

「不錯!我知道瞞不過刺史,但我也知道,刺史手里握著山宗的把柄,自以為能夠將計就計,把山宗真正的收歸己用,還能兩面為間,在緊要關頭給我傳遞假情報……殊不知山宗那點陳年舊事,早已完完整整的稟告於我,我也承諾日後為他清洗污名,堂堂正正的重回河內山氏!」

徐佑字字如刀,道:「聰明反被聰明誤!朱刺史,你太自負了,諸葛亮尚有街亭之失,你又何德何能,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心腹大將頭上?」

朱智譏笑道:「不要假仁假義,山宗這樣的刀,用起來傷人傷己,早晚要被兔死狗烹……你敢說從來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嗎?」

「哈哈哈!」

徐佑的眼神里滿是憐憫,道:「你覺得山宗是溟海盜出身,性情暴戾,酷愛殺俘,總是給我惹麻煩,所以我必定會棄若敝履,殺了他以免後患?朱刺史,人心固然可懼,但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沒有心!山宗隨我征戰沙場,死人堆里打出來的情分,哪怕被御史彈劾,被門閥憎惡,被萬民所指,他是我的部曲,我就保他平安無恙!而你呢?」

徐佑突然高聲,威嚴不可侵犯的聲音在大堂里回盪,道:「溫子攸為了你出生入死,結果求一歸隱而不可得,派人銜尾追殺,何等齒冷……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得知你復國的計劃,又怎么得知朱睿是楊氏的遺孤?正是因為你的無情無義,溫子攸歸隱之前,送來一封信,詳細告知了你的所有謀劃,你今日敗北,不是敗給了我,而是敗給了溫子攸,敗給了你自個的權謀!」

朱智喉頭一甜,唇角溢出血跡,雖然不知道溫子攸如何得知朱睿的身份,但以他的驚才絕艷,又知道了自己那么多的密謀,從中推算出來也在情理當中。

只恨,只恨棋差一招,沒能在高平縣把溫子攸留住!

「徐佑,這一局,你贏了!」

朱智笑的歇斯底里,道:「對,我是要為楊氏復燕國,是要把睿兒推上燕國的帝位,但是所有這些,你都口說無憑,沒人會信你的鬼話。明日,我會上表朝廷,言稱被你欺凌,無法在長安立足,故辭去秦州刺史一職,然後回到金陵。從今往後,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我會好好的看著你,如何從大將軍的寶座上摔落塵埃,生不如死!」

「朱智,你總是以為,我會忌憚顧陸朱張的威勢,會忌憚你在背後搗亂,會因為不誤和魏軍作戰的大計,暫時容忍你的所有大逆不道……你想錯了!」

徐佑拍了拍手,從大堂後面走進來三個人,輔國將軍朱禮、御史中丞張籍和尚書右仆射陶絳。

「還想回金陵獻讒言,挑撥離間,斷我糧餉?來不及了!」

「四弟,你……哎!」

朱禮痛心疾首,朱睿的身份他是真的不知,還當確實是朱仁在外面和某個西域公主生的兒子,方才聽聞了前因後果,頓時對朱智氣不打一處來,可又心疼自家兄弟,那種滋味,真是無法言說。

張籍同樣嘆了口氣,雙手攏在袖里,沒有開口。吳郡四姓一體,可朱智自絕於家族,自外於朝廷,又該怎么幫?又能怎么幫?

陶絳卻不用留情面,神色冷峻,前跨兩步,斥道:「朱刺史,你受皇恩實重,這般圖謀,可對得起主上嗎?」

朱智驚的幾乎失了方寸,道:「你們……你們怎么來了?我……我一直派人盯著詹文君,秘府不可能瞞著我偷偷的送你們來長安……」

徐佑笑道:「那得多謝朱刺史給我送來了祝元英,風門因此欠了我的好大的人情,以風門的實力,秘府做不到的事,比如避開你的耳目,秘密運送幾個人來此地,對他們而言,不過探囊取物而已!」

滿盤皆輸!

原想著事不可為,退回金陵,照樣可以圖謀後算,他的身子尚算康健,朱睿更是壯年,熬下去未嘗沒有別的機會。

可,可現在……

徐佑今夜步步為營,以先發制人的先機、天衣無縫的算計和歹毒狠辣的言辭,一點點攻破了他的心防,其實就是為了誘使他親口承認朱睿的身份,然後由朱禮、張籍和陶絳三人聞知!

朱禮代表著自家,張籍和朱氏親密,可和徐佑也親密,陶絳更是代表主上,這三人互相制衡,又互相為證,把朱智牢牢的釘死在叛國的恥辱柱上,再無翻身的可能。

噗!

朱智以手捂心,踉蹌後退幾步,仰天吐了一大口鮮血,臉如金紙,萎靡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