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2082 字 2020-08-30

李硯低著頭,腳底蹭來蹭去,不做聲。

棲遲起初以為他在糾結,仔細一看,發現他嘴角牽著竟是在笑,反而奇怪了:「你笑什么?」

李硯抬頭看看她:「我笑果真是我親姑姑,連暗中經商的事也敢做。」

棲遲拿手指在他腦門上戳一下。

他捂著腦袋躲開了。

晚飯二人也是一同吃的,只因李硯來了興趣,非要賴在姑姑房里,要她說那些在外的經歷。

飯吃完了,也還是不肯走。

「父王知道嗎?」

棲遲漱過口,凈了手,站在燈前挑燈芯,火苗竄起來,將她眉目照得明艷艷的晃眼:「知道的,你父王跟你差不多的反應。」

李硯又忍不住要笑了,額頭上傷口發癢,笑著笑著就想伸手去碰,被棲遲看見,一手拍開。

「錢可是個好東西,很快你就會更想笑了。」她說。

「……」李硯眨眨眼,琢磨著姑姑話里的意思。

沒想明白。

倒是忽然明白了為何父王當初提過多次姑姑在外行走的事,就是怎么都不提她做什么。

原來是賺錢去了。

其實他又如何會知道,當年會暗中做這一手,也是源於無奈。

從棲遲父親做光王時起,天家便對當初分封外放的藩王漸漸苛刻起來,一邊打壓世家大族,一邊大力提拔寒門,到了她哥哥這一代,更加明顯,上貢翻了好幾倍。

光州尚算富庶,可時間久了也難,她哥哥又不願學別的藩王多征稅,那便要用田地去抵。

那正是天家所願的,等於把賞賜的封地又一點點還回去了,而後便可去長安、洛陽圈養起來,仰仗著聖人的心情過活。

雖說天家政令多變,如今又溫和起來,但那幾年委實不好過。

棲遲封號清流縣主,那年借口要去采邑清流縣看看,出去了一趟,回來後交給哥哥一筆款項,幫襯他交納上貢。

哥哥問她哪兒來的錢,她如實相告,是拿自己名下宅邸做抵押,從民間的質庫里換來的。

光王著實給嚇了一跳,質庫利滾利,萬一還不上怎么辦,豈不是要叫天下看盡笑話?

棲遲咬牙說:再賺錢贖回來就是了。

光王沉臉半晌,最後卻是掩面大笑,指著她搖頭:你膽子可真大啊!

此後她再怎么外出,他只當不知道,從不過問。

被逼到了那份上,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了。

誰曾想,一來二往的,竟然越做越大,反倒是停不下來了。

畢竟錢真是個好東西。

客舍里住的大多還是商旅,奔波勞碌只為了討生活,一般天還沒亮就要離店出發,繼續去奔波了。

幾個住客離店,又有幾個新客投宿。

朝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新露正在為棲遲綰發。

她捻了根金釵在手里看了看,有些嫌重,但還是遞給了新露。

「家主要簪這支?」新露詫異,她不是一向不喜歡這種沉重炫目的裝點么?

昨晚被李硯那小子纏著說了太久的話,沒睡好覺,棲遲眼還閉著,只懶洋洋地點了個頭。

新露乖乖給她簪上了。

剛剛妝成,門被敲響了。

不等應答,對方推門而入。

新露剛轉頭要呵斥,看見來人,轉怒為喜:「是秋霜趕來了。」

棲遲睜了眼,轉頭瞧見自己跟前的另一個侍女秋霜,著圓領袍,做男裝打扮,是為了行走方便。

「家主萬安。」秋霜見了禮,顧不上一身風塵仆仆,滿臉的笑:「您交代的事都辦好了,邕王府的人追著我過來的,一心要見您呢。」

棲遲笑笑,起身道:「好在我走得慢,否則入了城,他就未必還追得上了。」

……

雖在客舍,李硯起身後仍不忘來給姑姑問安。

至門口,卻看見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守著,里面有隱隱的說話聲。

他也機靈,沒多問,又轉頭回了房。

這客舍是回字形,他住的房間恰與他姑姑那間相折而鄰,推開窗勉強也可瞧見她房里什么情形。

運氣算好,姑姑那邊沒關窗,他瞧見有個人跪在地上,面前是一架屏風,應當是他姑姑在那後面,擋得嚴實,瞧不清楚身形。

再仔細一瞧那跪著的人卻很熟悉,居然是邕王世子跟前的老奴。

「求縣主開恩,是我家世子不對,不該對光王世子不敬,萬望恕罪,萬望恕罪啊。」

那一廂房內,老奴將頭磕地砰砰作響。

屏風後,棲遲端正跪坐,在等案上茶湯頭沸,不動聲色。

邕王世子寄居光州求學,卻敗家的很,嫌家中給的花銷不夠,竟將他母親的首飾偷摸出來去質庫里換金銀。

不巧,那質庫是她的。

她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只吩咐質庫櫃上將東西清點發賣,去邕王的封地上賣最好,也好讓他們邕王府臉上漲漲光。

邕王世子收到消息忙派人去阻攔,可櫃上揚言因為光王世子於他有恩,而邕王世子數次欺侮光王世子,便是一死他也要為光王世子出氣。

邕王世子一個毛頭小子,如何斗得過這種不怕死的刁民,當即就慌了神,忙叫身邊老奴帶了重禮過光王府謝罪。

然而光王府掌家的清流縣主帶著世子出游了,只留下個侍女秋霜還在半道。

顧不上許多,只得一路追來。

待到茶湯沸了,老奴的頭也磕破了。

棲遲終於開了口,未語先嘆:「我一介深閨女流,就算有心諒解貴府世子,也愛莫能助啊,那質庫是何等地方,利滾利,可斷人頭顱。不如你回邕王那里求個饒,讓他出錢將東西贖回去也便罷了。」

老奴一聽,呆了。

「新露,送客。」

門打開,新露和秋霜齊齊走了進來。

老奴被帶出去前還想再說幾句好話,討個手信什么的給那質庫櫃上拖延幾天也好啊,抬頭時無意間一瞥,見屏風上映出縣主發間一根金簪,眼熟的很,似乎也是邕王世子當初典當出去的,手抖兩下,再無顏面說什么了。

人走了,屏風撤去。

棲遲朝窗外看了眼,李硯轉著頭正望著那老奴離去的方向,雙唇抿得緊緊的。

其實這是個剛毅的孩子,她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