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隔著窗格問了句:「到哪里了?」
也沒人回。
疑惑著,伸出根手指,挑簾看出去,一眼看見車旁一匹黑亮高大的戰馬。
男人的腿踩著鐙壓在上面,腰身緊收,後掛佩刀,身下是她曾親手系上去的馬鞍。
她手指挑高,將簾子全掀起,看見了他的側臉。
伏廷眼觀前方,目不斜視。
誰也沒料到他就這么突然出現了。
羅小義已去了後方,車旁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他和他的近衛軍。
棲遲手指捻著細密的錦緞簾布,眼睛盯著他。
他臉偏過來,與她視線一觸,又轉了回去。
身後羅小義喚了聲三哥。
棲遲放下了簾布。
眼神卻仍落在縫隙處,布簾偶爾被外面大風吹起一下,她便能看見他一片軍服的衣角。
到後來才拉緊了,是怕風灌進來凍著旁邊的李硯。
伏廷打著馬,身旁跟上來羅小義。
「三哥,停下休整一下吧,這又不是行軍。」
他們習慣使然,趕路太快,一早入府接了人就走,直到現在,都趕大半天路了。
可這次不同以往,是帶了家眷的,又是女人又是孩子,體力可比不上他們這些行伍里的。
伏廷看一眼身旁馬車,勒了馬。
車在十里亭旁停下,李硯第一個從車里跳下來。
他嫌冷,拉緊了身上裹著的大氅,搓著手,腳步動著。
外面日頭還在,倒比車里暖和些。
羅小義看見,叫人在亭外生了叢火。
李硯靠過去,仔細掖著衣擺蹲下,烤著手,眼往旁邊瞄一下,喚:「姑父。」
伏廷坐在台階上,身側是剛剛解下的刀。
他看一眼旁邊的孩子,見他鼻尖凍紅了,一手從懷里摸出酒袋,拋過去:「喝一口。」
李硯兩手兜住,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話,詫異地看著他。
許久,又看一眼懷里酒袋,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說的是什么,搖了搖頭說:「我不會喝酒。」
伏廷是想叫他暖個身罷了,一條胳膊搭上膝,說:「別多喝就行。」
羅小義在後面給他鼓勁:「世子莫慫,你可是光王府的世子,要做頂天立地的男人,豈能不會喝酒呢。」
伏廷看他一眼。
羅小義閉了嘴。
錢的事還沒過去,他身上傷才見好,暫且還是少在他三哥面前玩笑比較好。
李硯又看一眼伏廷,見他就這么席地坐著,再看自己,卻是如此毫不松懈,一抿唇,便也松了衣擺,干干脆脆席地坐下。
而後,終於擰開酒袋上的塞子,抿了一小口。
只一點,也烈氣沖鼻,他捂著嘴,臉紅起來,但很快身上就熱乎了。
「謝謝姑父。」李硯道著謝,將酒袋又還回去,擰上塞子前還不忘用袖口拭了一下。
伏廷發覺他有點過於懂事乖巧,再坐著怕他拘謹,拿了酒袋起身離開火旁。
羅小義見他走開,才坐到李硯跟前去,放開來打趣:「世子就該這樣,來了這北地就不要再端著光州的樣子了,那么正經做什么,不如我再給你喝點?」
說著又去懷里摸出酒袋。
……
伏廷一直走到亭後,站住了。
棲遲倚著亭欄在他眼前站著,雙手攏在披風中,臉掩在兜帽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知道她一定是看著他從火堆那里走過來的,手中酒袋在腿上敲一下,問:「難道你也想喝一口?」
棲遲看了眼他手里的酒袋,說:「我不會飲酒。」
說了和她侄子一樣的話。
伏廷看著她白生生的臉,想起了那晚,似是好笑。
他低頭,也低了聲:「現在不取悅我了?」
棲遲心突地一跳,眼睛在他身上一掃。
他目光獵獵,盯著她臉,似在激她。
她不禁有些氣惱,轉過臉去,淡淡嗯了一聲:「倘若在你眼里這是個笑話,便當我沒說過好了。」
說完轉身要走。
男人的身體擋了一下,她又被他結結實實堵住了路。
伏廷將酒袋塞到她懷里。
「喝吧。」他說。
早已看到她凍得發白的唇。
他心說或許就不該帶她走這趟。
在軍中本已准備直接上路了,被羅小義幾句話一勸,最後還是去接了她。
棲遲拿了,看他眉眼沉定,也不知到底氣消了幾分,語聲便也緩和了:「喝了真能暖和?」
他眼抬一下:「嗯。」
她手伸到塞子上,又松開了:「算了,怕會醉,不成規矩。」
伏廷心道連往軍中投錢的事都敢干的女人,這時候又說起規矩來了。
干脆說:「醉了就在車中睡。」
醉總比冷強。
棲遲這才擰開塞子,手輕抬,只稍稍抿了一口,瞬間就皺了眉,一只手急急堵住唇。
否則怕是當場就吐了。
伏廷看到,嘴角不禁扯了一下。
忍耐了半晌才熬過那陣入口的烈氣。
蓋上塞子後,她臉上已經微紅,但好在,身上真的回了暖。
她將酒袋遞過去,抵著他手指。
伏廷五指一張接了,見她攏了一下披風,轉過半邊身去,只有沾了酒氣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
臨走前,她忽而輕輕留下一句:「這下,別再給別人喝了。」
因為她已碰過了。
伏廷看著她走遠,掃了眼酒袋塞口,唇抿成一線,一把揣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