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3162 字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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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這個下午,伏廷一直待在房里。

而房門,是關著的。

棲遲原先以為他趕回來是要休息的,可也沒見他躺下。

他就坐在她旁邊,隔著臂長見方的小案,眼睛看著她。

那感覺,仿若他在守著她似的。

她心里漸漸覺得古怪,茶是早就煎好了,卻也無心去飲上半口,上下看了他好幾眼。

就快忍不住要問的時候,他起了身:「我去洗個臉。」

說著去了屏風後。

木架上每日都有仆從專門送來凈手凈臉的清水,那里很快響起水聲,他的確是抄著水洗臉去了。

棲遲回味著他的眼神,心說是自己哪里不對勁不成,為何他要如此盯著自己?

於是抬手摸了摸臉頰,又按了按心口。

伏廷洗了把臉出來,像是把一夜綳著的戒備也洗去了,然而一看到棲遲抬著手在按心口,瞬間又綳緊了周身:「你怎樣?」

棲遲被這話問得抬起頭,看著他,手停住:「我應該怎樣么?」

伏廷聽到這話才意識到她並沒什么事,掛了一臉的水珠,此時才顧上抹了一把,搖頭:「不是。」

頓了頓,又看著她說:「若有任何不適都要告訴我。」

棲遲一怔,看他臉色認真,並非隨意說起的樣子,雖覺古怪,還是點了下頭:「好。」

直覺告訴她,是與那趕花熱有關,難道他還不信大夫的診斷?

伏廷不想弄得跟看犯人似的,怕叫她難受,手在衣擺上蹭兩下,轉頭找出擱置的佩劍,拿了塊布巾,走開幾步,站在那里擦劍。

然而拿了劍在手里,在官署里壓著的怒意就被勾了出來。

一個不該出現的病又出現了,他在收到消息時就沒停下過心里的寒意。

他還是將劍擱了回去,忽覺身後安靜,回頭看了一眼。

棲遲閉著眼歪著頭,靠在榻上,看著像是睡著了。

他立即走過去,伸手握了下她的手,覺得她手指很涼,臉色一凜,轉頭就出了門。

大夫被一個下人匆忙喚至。

伏廷站在門外,幾乎是將他推進了門:「去仔細地看!」

大夫倉惶進去,他卻收住了腳,轉頭幾步到廊下,沉著臉,來回走動,心里像是壓著把火,燒到了四肢百骸,最後腳一抬,踹翻了欄邊的盆景。

厚實的白瓷花盆翻滾下去,發出一陣破裂的聲響,像是被人生生扼斷了咽喉。

他立在那里,氣息未平,胸口起伏。

大夫走了出來,在他身後小心道:「稟大都護,夫人無恙,只是小眠。」

他抹下嘴,像把情緒也抹下去了,回過頭:「你看仔細了?」

「是,小的在光王府中侍候多年,絕不敢怠慢縣主半分。」

他點點頭,算是對這個回答滿意了。

大夫松口氣,躬身告退。

「慢著,」伏廷叫住他,忽而問:「聽說過趕花熱嗎?」

大夫覺得好似在哪里聽說過,想了一下,大驚:「那不是當年北地的……」

「那就是聽說過了。」伏廷打斷他,不過是想叫他有個數,揮下手說:「去吧。」

大夫心驚膽顫地走了。

伏廷在原地定定神,進了房,又將房門合上。

回到榻前,棲遲仍靠在那里閉著眼。

他蹲下,皺著眉看著她的臉,不自覺的,又去摸她的手。

她就在此時睜開了眼,眼神清亮,分明剛才沒睡著。

伏廷一看就明白了,眉峰一沉,抓著她那只手用了力:「你干什么,騙我尋樂子?」

棲遲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手上吃疼,細細蹙起眉尖:「哪有,我方才的確是犯了困的。」

他的手松了,神情卻沒松,緊緊抿住唇。

棲遲半卧,目光正好落在他蹲下時的寬肩上,他眼下神情不對,她甚至想伸手去撫一下他的肩,好將他的眉眼弄順了。

再開口時,聲輕輕的:「你方才,嚇著我了。」

伏廷看著她的臉,喉結上下一滑,出聲低沉:「你也嚇到我了。」

她怔住,忽而就明白了他剛才那句帶氣一般的質問,眼光微閃:「你可是有什么話沒明說?」

伏廷站了起來:「也沒什么,過後我再告訴你。」

棲遲一直看著他,想著他的話。

什么叫過後?

……

天色將晚時,伏廷才又開門出去了一趟。

外面站著新露和秋霜,是來伺候棲遲的,來了卻見房門緊閉,又見大都護忽而出了門來,頓時意外。

尤其是秋霜,外出辦了事回府,就見府門緊閉了,只准進不准出,還想來問一問家主是怎么回事呢,不想還未敲門,大都護走了出來。

兩人面面相覷,又垂頭見禮,不敢多話。

伏廷只吩咐了一句:「飯菜送到門口,你們不要進門。」

頓一下又說:「若李硯過來,也不可讓他進來。」

說罷回了房。

新露看看秋霜:「這是怎么了?」

「我如何會知道。」秋霜低聲回。

二人不敢違逆,很快送來了飯菜過來。

棲遲坐在房中已太久,早已坐不住,剛要起身,就見伏廷再度出門,這回再進來時,親手端來了飯菜。

他單手將托盤放在案頭,看她一眼:「吃飯。」

饒是再裝作若無其事,棲遲也心中有數了,他的確是在守著她沒錯了。

托盤里盛著濕帕子,她拿了擦了擦手,放下後拿起筷子,看著他坐在身邊,就如同這一整個下午的情形一樣,口中似是隨意般問了句:「那個趕花熱,是如何傳染的?」

伏廷也剛拿起筷子,聞言眼一掀,盯住她。

棲遲原本就看著他,此時坐得近,看得更清楚,他渾身上下都一絲不苟的利落,唯有眼神,沉沉地一動,深邃的眼里像攪動了一場風波,多了些凝滯與遲疑,有一會兒才開口:「接觸過多,便會傳染。」

棲遲抓筷子的手頓了頓,想了一下回來路上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想著無法進來的新露和秋霜,想明白了什么。

「那你不怕被感染么?」她忽而問。

伏廷幾乎臉色始終沉著,直到聽到這話,嘴角才有了點弧度,但幾乎看不出來。

他說:「北地不是頭一回有這病症,經受過的都不會被感染。」

原來不是頭一回,他還經受過。

棲遲眼珠輕緩地轉動,心說難怪他好像很了解的模樣。

用罷飯,新露和秋霜又送了熱水過來,也只敢送到門外,小心翼翼地喚一聲「大都護」。

伏廷事事親為,又出門去端了熱水進來。

天黑了。

棲遲懷著身子,不多久就又犯了困。

她凈了手臉,先躺去床上。

伏廷在她身旁躺下時,她還沒睡著。

困是困,可被眼前的謎團擾著,實在也難眠。

身下墊的軟,男人的身軀躺在身側微陷。

她衣裳未除,和衣而眠,背貼著他的胸口,能感覺出他的呼吸一陣一陣地拂過她頭頂的發絲,吹在她的前額上。

終究,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何時才算是『過後』?」

伏廷的聲音響在她頭頂:「明日。」

他聲音有些干啞,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像是很艱難一般。

再後來,她還是沒抵住,迷迷糊糊睡著了。

原以為伏廷會比她先睡著的,畢竟他都一宿未睡了。

房中一直沒點燈,從昏暗到漆黑,後半夜,月色迷蒙入窗。

棲遲隱約醒了一回,感覺腰上很沉,手摸了一下,摸到男人的手臂,箍著她的腰。

她撥不動,閉著眼,轉而去扯被子。

耳邊聽到低低的問話:「冷嗎?」

「嗯。」她睡得昏沉,隨口應了句。

卻覺得腰上那只手臂扣得更緊了,隨即被子蓋到了她身上,連同身後的軀體也貼上來。

她覺得舒服多了,往身後的軀體里窩了窩,睡熟了。

但最後,那副軀體還是退離開去了。

伏廷坐起,摸了下她的後頸,溫熱,不冷。

又摸她四肢,也不燙。

趕花熱初始時會忽冷忽熱,他方才聽到她說冷,便再也睡不著了。

月色如水淡薄,照到床前,穿不透垂帳,在床前朦朦朧朧像蒙上了一層霧,投在棲遲睡著的臉上,在他眼里,那眼眉都有些不真切起來。

他一只手搭在棲遲身上,另一只手緊握,連牙關也緊緊咬住,坐在床上形如坐松,更如磐石,許久也沒動過一下。

只有兩只手,有間隔地探著她身上的溫度,她呼吸的平穩。

有時會懷疑自己摸得不夠准,好幾次,甚至都想下床去叫大夫。

又在下一次摸過去時打消念頭。

反反復復,如同煎熬。

棲遲後半夜睡得很熟,醒過來時天已亮了。

滿屋都是亮光,裹挾著一縷又薄又金的朝陽投在床帳上。

耳中聽到一陣很輕的聲響,她翻了個身,看見伏廷早已起了,人坐在椅上,側對著她,袒露著半邊肩頭,那背後的箭傷剛換上了新的膏帖子。

傷在背後,他大約是包扎麻煩,沒再綁布條,直接拉上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