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2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2068 字 2020-08-30

伏廷一馬當先,抽著馬鞭,疾馳而入。

幾名官役剛送走一批貴客,正在灑掃,忽見他沖入,嚇了一跳,才發現是之前來了就走了的大都護,慌忙見禮。

伏廷下了馬,徑自往里走去。

一路走到那間房門口,推開門,已然沒人。

他死死捏著馬鞭,轉身走回去,入了院中便問:「這里的人呢?」

一名官役小心翼翼回:「大都護可是在問清流縣主?縣主已然離去了。」

伏廷咬牙,翻身上馬,迅速沖了出去。

羅小義剛剛隨著隊伍在官驛前停下,就見他已絕塵於道上,詫異地說不出話來。

距離官驛幾十里外,路旁一間茶寮,經過的大隊人馬暫時在此歇腳。

天已黑下,茶寮早已閉門謝客。

門口有搭著的木棚,棚下有未收回的粗制木凳條桌,卻沒有燈火。

李硯坐在凳上,看著對面,低聲問:「姑姑,您怎么讓姑父走了,連占兒也被一並帶走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棲遲手指攏一下披風,臉朝著他:「我已與你說過了,你拿不到光王爵了,要做最壞的打算。你如今已成天家眼中釘,肉中刺,唯拔之而後快,或許我也是。」

李硯心中一涼,抓著衣擺。

其實已有所覺,在餞行宴時她說這些時便有所覺了,只是未曾細想,未敢深思,原來竟是事實。

「我正要告訴你,」棲遲平靜地說:「暗中不行,天家大概不想故技重施了,如今讓你回到封地,或許是想要轉到明處。比如查你的事,在你身上捏造錯處,甚至罪行,最後便可以正大光明的對你問罪處置,繼而撤藩。」

「自然,」她又說:「或許還有其他的法子,讓你待命,最終也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說法罷了。」

李硯坐著一動不動,似在慢慢接納這些話,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了變化:「所以姑姑你莫非有心……」

棲遲說:「我現在只想保住你。」

李硯於是沒有說出來,默默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過來一會兒才又問:「這些事姑父知道嗎?」

棲遲倏然沉默,昏暗里看不清神情,片刻後才說:「阿硯,你姑父是北地的英雄,你弟弟還很小。」

答非所問,李硯卻重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在天家面前,也許輕易就會被打成叛臣賊子,北地全靠他姑父撐著,占兒什么都不懂,怎能被扯進來。

他還想再說什么,被棲遲打斷:「待回了王府,我再告訴你緣由。」

似是乏了,再不想說下去。

短暫休整,為安全起見,馬上便要繼續啟程。

李硯起身時都有些腳步虛浮,走了幾步才穩住了。

棲遲走出棚去,新露小跑著迎了上來:「家主,留在後面看風的人回來了,說親眼看見大都護他們又返回了那間官驛,大都護似乎還追上來了。」

她一怔,快步走去道上,沒幾步,忽然轉頭說:「給我解匹馬來。」

立時有護衛去辦,很快就從後面牽了匹馬過來。

棲遲牽了,踩蹬而上,一夾馬腹便馳了出去。

後方十幾個護衛帶著刀上了馬,匆匆跟上她。

……

天上雲散月出,照著地上亮盈盈的一片白。

遠處點點村火,近處是一片遍布軟草的野地。

棲遲馬馳至這里,停頓下來,已聽見遠處急促的馬蹄響,月光勾勒著馬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她忽而想調頭離去,想問自己為何要過來。

但已來不及,這想法生出來的時刻,前方人影已近。

馬疾奔到面前,伏廷手一勒韁,跨腿馬下,大步朝她走來。

棲遲看著他,默默下了馬背。

後方護衛立即跟近,他掃了一眼,冷喝:「滾!」

棲遲心神一凜,揮了下手。

護衛自行退遠。

伏廷止步,月色披在他身上,自他肩頭至腳下,周身描刻,走線如刀。

他抬起一只手,手里拿著那只錦囊:「我問你,這里面是什么?」

棲遲說:「不過是一些店鋪地契罷了,都是北地境內的。」

何止是一些,整個北地的都在了。伏廷咬牙:「那最里面夾著的文書又是什么?」

她沉默。

「你在打發我?」他聲沉著:「還是要跟我決裂?」

夜風吹過,棲遲看著腳下拖出的淡薄人影,回答不上來,難以回答。

伏廷走近一步,高大的人影罩在她身前:「你早就想好了是嗎?」

她終於輕輕點了點頭:「是。」

「你想的就是將我撇開。」他聲更沉:「你想干什么?」

棲遲更不能回答了。

伏廷忽然拖著她的手在胸口一按:「你不是想要這兒嗎?我伏廷一身鐵骨,唯有這顆心不值一提,你想要,來拿啊!」

棲遲心中一震,被他的低吼震懾地抬起頭。

從未見他如此壓低眉目,半明半暗的月色里,一雙眼沉得可怕。

「說話啊!你對我全是虛情假意?」伏廷緊緊盯著她:「你我做夫妻以來種種都是假的?」

棲遲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手被他緊抓著,心也像是被揪緊了。

始終沒見她開口,伏廷聲音忽的哽了一下:「李棲遲,你我誰才是石頭?這么久了,我都還沒有將你焐熱。」

棲遲竟看見了他泛紅的眼眶,心頭一窒,酸楚難以言說。

她見過他剛硬的時候,寡言的時候,甚至使壞的時候,霸道的時候。他是北地的英雄,也是北地的情郎,何曾有過這樣的一面。

伏廷喉頭滑動:「你我連占兒都有了,你到底把我當什么?」

從未想過會有一日在她面前問出這個。

棲遲張了張嘴,他看著,霍然松開她,退了一步:「算了,我瞧不起我自己。」

他將錦囊在她懷里一塞,轉身就走。

棲遲脫口喚他:「三郎。」

伏廷停步。

「他日……我還能不能回去你們身邊?」

他日若她還好好的,還能不能回去與他們父子團聚?

「我不等什么他日。」他上了馬,扯韁馳出,消失在夜色里。

棲遲下意識地跟著追了好幾步,直到再也看不見他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