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串串的話,讓鄭豐收的臉色變了又變,不禁有些口干舌燥,狠咽了幾口唾沫,半晌才啞著聲問道:「你……你想怎么做?」
雲蘿抬頭望了望天,悠悠說道:「爺爺奶奶那么護著大伯一家,我們若先開口指不定就要打斷你的腿。」
「……」混賬丫頭,你這是打算讓我擋在你前頭啊!憑什么只打斷我的腿?
雲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們得讓大伯來開口提分家。」
此刻,她雙眼微眯,像極了正打算干壞事的小狐狸。
鄭豐收愣愣的看著她,「怎……怎么做?」
雲蘿朝他湊近了一點,輕聲說道:「眼下庄稼遭了災,收成減去大半,大哥八月份卻要去府城參加院試考秀才,少說也得備上十幾兩銀子。大伯和大哥在鎮上一個教書,一個讀書,便是要有個人在身旁照顧,大伯娘一個人也夠了,大姐、二哥和五妹妹留在家里,好歹也能干點活兒。」
鄭豐收眼睛錚亮,覺得這事兒大有可為。
雲蘿卻又說:「隔壁村有牛車每天清晨去鎮上,傍晚再回來,來回一趟也不過才四文錢,可比在鎮上專門雇個驢車馬車的便宜多了。栓子他每日都在村口坐牛車去上學,放學後,為了省下那兩文車資,他許多時候還要走路回家。」
鄭豐收用力一拍大腿,仍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眼珠骨碌碌的轉,思索著嘀咕道:「咱家鎮上的院子雖不大,卻也不小,賃了出去還能給家里添些進項。栓子那么小都能每日趕路上學,他們怎么就不行了?」
雲蘿也說:「大伯他們清閑慣了,還總以為給家里做了莫大的貢獻,咱們以後都得依靠他們。」
鄭豐收忽然就想起了那天,雲丹在搶小兔子的時候說的那話,這個家里東西,都是她家的!
雲蘿又眯了眯眼,「大伯現在已經是秀才,開著學堂每月都有幾兩銀子的束脩,他又是長子,憑著爺爺奶奶的偏心,便是分家,家里的東西他也能分多半,又因他免了徭役,說起來,竟真是我們都在占著他的便宜呢。」
這話太刺心了,鄭豐收瞪大眼睛氣得不得了。
哪里能這么算?
鄭豐收氣急了,卻不敢沖雲蘿發脾氣,只暗搓搓算著——老大得了秀才的功名才幾年?
便是考了秀才之後,雖說開了學堂賺得一些束脩,可就那么點束脩他都暗藏了大半,剩下的還不夠他們在鎮上的花費呢!
家里的東西,按理來說是有他的份,可不論糧食還是菜蔬或者別的什么東西,哪一樣是他自個兒辛苦得來的?他哪次回來不是坐著充大爺,等著人去伺候的?
不說他,就是他的一家子,都沒見哪個會主動給家里搭把手的。
都說他干活的時候總是偷奸耍滑不勤奮,怎么就不去瞧瞧老大那一家?
眼見著鄭豐收「呼哧呼哧」的喘氣,雲蘿也不再繼續刺激他,反而安撫了兩句,「現在我們在他眼里已經是拖累,再等一等他總會忍不住提出分家的。倒是三嬸等不得了。」
鄭豐收果然冷靜下來,只直勾勾的盯著她。
他可沒忘記她曾說過有掙錢的法子呢,惦記了這么多天,真是抓心撓肝的。
雲蘿也沒再猶豫,只讓他保證,「我有個掙錢的法子,但三叔你得保證你不會告訴任何人,連我爹娘都不能告訴,掙了錢你也偷偷的花。」
鄭豐收哪里會有不答應的道理?自是連連點頭應下。
「小蘿啊,是什么掙錢的法子?」
「聽說過香胰子嗎?」
此地百姓洗衣去污大都用的是從田邊地角里摘的皂角,搗碎了搓揉便能將衣服洗干凈。
只是這東西用著不方便,碎末還總是粘在衣服上和頭發上不好去除,味道也不怎么好聞。
寬裕些的人家倒是會買澡豆,小小一匣子細碎的粉末,用來洗手洗臉洗衣服都是極好的。
再好的,就是胰子了,用豬胰子配上各種香料精心制作,小小的一塊卻價格不菲,不是窮苦人家能用得起的。
或許還有更好的,但雲蘿並不曾在鎮上見過。
與皂角相伴了這么多年,她早就想做幾塊肥皂出來使使了,只是條件不允許。而眼下,她給了鄭豐收這個掙錢的法子,卻也沒打算只交給他一個人。
跟鄭豐收說好之後,她就揣了一兩銀子轉身出門,去往虎頭家。
趙老太太眯著眼睛坐在屋檐下篩選谷子,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依然身體健朗,眼明心亮,也就稍微有一點點耳背。
「太婆,二爺爺在嗎?」
老太太眯著眼笑,「是小蘿啊,你二爺爺下田去了,你找他有事兒?」
她點點頭,「是有點事兒,不過跟您說也一樣。」
老太太卻擺手說道:「跟我個老婆子有啥說的?你二奶奶在後頭呢,你找她說去。」
後院正鬧騰騰的很熱鬧,說話聲中還夾雜著虎頭的大呼小叫聲。
雲蘿轉到後院,就看到後院靠牆角的地上已堆好了一個高高的稻草垛,此時虎頭正站在堆了一半的第二個草垛上,胡氏和小胡氏在下面給他遞一捆捆扎好的稻草。
這脫了谷粒的稻草依然是好東西,既能鋪床,又能搓草繩、編草鞋,秋冬春寒之際還能給田地里的庄稼保暖,再不濟,當柴火燒灶也是極好的。
「二奶奶,伯娘。」
虎頭叉腰站在稻草垛上,不滿的喊道:「小蘿你怎么只不跟我打招呼呢?」
雲蘿瞥他一眼,又跟胡氏說道:「二奶奶,我跟你說個事兒。」
胡氏笑眯眯的看著她,「啥事啊?」
她也沒有多說廢話,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我曉得一個做香胰子的方子,想賣香胰子賺錢,又不能讓奶奶知道,可以在你家跟你們一起做嗎?」
胡氏一驚,「香胰子?」
沒多久,雲蘿又揣著同一塊銀子回家,沒能把它交出去。虎頭緊跟在她後頭,拎著籃子便出門往鎮上跑,連堆到一半的稻草垛都暫且不管了。
午後,他拎著滿滿一籃子板油回來,然後他家灶房里就響起了一陣「滋滋」的熬油聲,濃郁的豬油香味飄得大半個村子都能聞見。
有人忍不住酸溜溜的,「剛分了豬肉,就又熬油,也不瞧瞧現在是啥年景。」
板油可比最好的五花肉都要貴呢。
盡管心里酸,嘴上卻也只能自個兒嘀咕上這么幾句。
都知道鄭大福和鄭二福兩兄弟家富裕,大房可是能供養兩個讀書人呢。二房雖比不得大房良田多,但家中人口簡單吃用得少,哪怕遭災只收了三四成糧食,日子恐怕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況且,誰不知道趙老太太一手的好刺綉,她雖然現在年紀大了干不了這些活,但一手好技藝卻全傳給了大曾孫女鄭雲蔓,可是能給家里添好些進項。
豬油在火焰的煎熬下越發濃香撲鼻,飄飄盪盪的站在幾十米外的院子里都能聞見。
孫氏站在堂屋門前的屋檐下,盡管啥都看不見,她卻仍不由自主的將眼珠子轉到那個方向,一整個下午都在罵罵咧咧的,實在是心氣難平。
傍晚,小胡氏端了個碗上門來,笑盈盈的對剛從田里回來,正修整著鋤頭的鄭大福說:「今兒得了兩斤板油,奶奶讓我給大伯送碗油渣來,拌點鹽也能給您下個酒。」
鄭大福愣了下,臉色和緩,說道:「這金貴的東西,你們自個兒留著吃就成,干啥還送過來?」
小胡氏笑著說:「我家人少,也吃不了那么許多,天氣又熱,沒多會兒就要放壞了。」
這時代,油渣還真是好東西,多少人一年到頭都吃不到一點油腥呢?
鄭家富裕些,卻也沒到不饞葷腥的地步,看家里一群大大小小的人,有幾個不是面黃肌瘦的?
而這一碗雖是油渣,但里頭的油水卻仍有不少。
鄭大福轉頭去看孫氏,想示意她接過侄兒媳婦手上的那碗油渣。卻不料,孫氏白眼兒一番,甩手就進了屋。
她可不稀罕胡家人送來的東西!
鄭大福的臉頓時一黑。
還是劉氏有眼力見,從灶房拿了個碗來將油渣倒進去,又將空碗還給小胡氏。
小胡氏笑眯眯的又跟劉氏說了幾句話,臨離開前又沖坐在門檻上教鄭小弟識字的雲蘿招了招手,說:「小蘿,你上次讓虎頭給你做的魚簍子做好了,他讓你自己去拿呢。」
鄭大福張了張嘴,但剛收了人家的一碗油渣,他此時也不好再阻攔雲蘿去找虎頭。
盡管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小胡氏說的就是個讓雲蘿去她家吃好東西的借口而已。畢竟家里這么些人,誰還編不出個魚簍子來?
而雲蘿這一走,就到吃晚飯的時辰都沒有回來。倒是不知什么時候出去的鄭豐收,在開飯時從外頭溜達了回來,還在孫氏罵罵咧咧的時候頂了兩句。
不過孫氏都習慣了小兒子的不著調,竟也沒有因為被頂撞而爆發更大的戰爭,甚至沒人關心他跑外面干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