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你覺得栓子咋樣(1 / 2)

中秋月圓,鄭家也是團團圓圓的坐了滿屋子,上到太婆,下到鄭小虎,加上姑婆姑丈和袁承表哥,滿滿當當三十口人,僅缺了一個二奶奶胡氏在自己的家。

屋里坐不下這么多人,還把桌子搬到了外面屋檐下,就著蒙蒙的天光,看著初升的月亮,說起家常瑣事、科舉功名。

幾盞油燈高高的擺放在窗台上,搖曳跳躍著橘黃的光芒,與天上的明月交相輝映,擠擠挨挨三張桌子,最小的一輩單獨占據一桌,吵吵鬧鬧的,比長輩們可要高聲多了。

雲蘿的一左一右都被鄭嘟嘟和鄭小虎牢牢占據著,哪怕三姐除了會往他們面前的小碗里夾菜之外,根本就不會多余的照顧他們,他們依然覺得此乃黃金地段。

小一和小二有樣學樣,一會兒試圖往雲蘿這邊撲騰,一會兒也想要自己抓著勺子吃飯,鬧得雲桃左支右拙,忙出了一頭的熱鬧,那嗓子也是越喊越大聲。

雲萱看得好笑,就不時的伸手幫忙照顧一下,回頭又要幫身旁人小手短的雲梅和文彬夾個菜、盛個湯。

剩下的一邊,袁承和虎頭坐在同一條長凳上,下筷如飛、埋頭大吃,還要不時的鬧一鬧剛被姐姐們安撫下來的小弟弟們,挑起了小娃兒們的鬧騰勁兒,他們就坐在旁邊看得哈哈大笑。

其實原本不是這么安排座位的,像嘟嘟他們四個小毛頭本來是應該跟在他們的爹娘身邊,坐在爹娘的腿上沒有單獨的座位,這樣剩下的小輩們在四方桌前擠一擠也能擠得下。卻扛不住他們會鬧,抱著姐姐們的大腿就不撒手了,最後太婆發話了,都是自家人也沒那么多規矩,就讓他們自個兒商量,坐不下的往叔伯長輩的桌上再擠一擠,這么三大桌子總不可能還擠不下三十口人。

於是幾乎一早就商量好的,二房、三房加上虎頭拎著鄭小虎,和袁承一起迅速的擠到了同一張桌子上,正好剩下大房的那兄弟姐妹四人還站在旁邊,眨眼就沒了能再擠進來的空隙。

這邊,一桌子的鬧騰,那邊太婆的桌上,鄭豐年和鄭豐慶陪坐末位也是說笑聲不絕,而剩下的那一桌就有些不那么融洽了,或者該說是涇渭分明。

鄭豐谷和鄭豐收坐了一方,小胡氏強行擠到了吳氏和劉氏的長凳上,把吳氏擠在中間簡直是連筷子都要伸不出去了,惱得她不住的拿肩膀推身邊兩人,小聲抱怨著:「二嫂你往邊上坐坐,大嫂子,生了小虎之後,你的屁股倒是越發的大了!」

小胡氏嘻嘻的笑,轉頭伸了筷子往她的碗里夾了好大的一塊肉,說:「你就且忍忍吧,來,嫂子給你夾肉吃。」

雲蘭和娘、小姑坐在一起,看著對面三個嬸娘的擠擠攘攘、竊竊私語,又轉頭看到了隔壁桌鬧騰得盤子都要飛起來的弟弟妹妹們,目光尤其在袁承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又不著痕跡的看了看雲萱,手里的筷子被用力捏緊,肉吃進了嘴里都似乎嘗不出滋味了。

她不明白,身為讀書人的袁家表哥為什么不跟她家親近,反而總是跟野丫頭和野小子湊到一起。

為什么不能跟大表叔和鄭文傑親近?因為袁秀才自覺得跟他們志不同道不合,即便同為讀書人也總是說不到一塊兒去,還不如跟野小子們山上下水來的自在。

而且,二表叔家不也有一個讀書人嗎?

「為什么我休沐放假了來走親戚還要陪你讀書?」袁承看著被文彬捧到面前來請教功課的書籍,一臉崩潰,「你不是拜了我祖父為先生嗎?」

文彬赧然一笑,「姑丈難得來一趟,正與我爺爺說話,我不好冒然去打擾。」

袁秀才「唰唰」甩著書頁,「那你就能來打擾我了?」

「表哥不是正無事可做嗎?」

……沒事做你就可以來找我陪你讀書了?

三年了,袁秀才依然不那么喜歡讀書,可如此吊兒郎當,卻偏偏能考案首,還在三年前以頭名的成績考入了江南學院,若不是先生們有心想讓他得個頭名解元,兩年前的秋闈他就會下場去嘗試考舉人了。

自從他入了江南書院,姑婆和姑丈也緊跟著去了府城,老兩口在書院的附近盤下一個小院子,在前院開了家筆墨書畫鋪,一方面就近照顧袁承,同時也是拘著他好好讀書。

姑丈擅制墨與制筆,府城那鋪子里的筆墨就大都由他親手制成,價格不菲,卻仍十分受書院學子們的追捧。這手藝聽說是他的母親傳給他的,曾經的附庸風雅在落難之後卻成為了一門謀生的手藝。

面對著小表弟那亮晶晶充滿著對讀書的熱情的大眼睛,袁承捂了捂心口,最終還是認命般的翻開了書頁,「你現在都學到哪兒了?」

食肆最角落的那張桌子邊上緩緩的響起了讀書聲,此時食肆里已經過了最忙碌的時辰,但還有三三兩兩的幾個客人,他們往角落看了幾眼之後都下意識的把說話聲壓低放輕了,有鄰村的人還跟鄭豐谷探問:「鄭二哥,那就是你三年前考了秀才第一名的表侄子吧?」

鄭豐谷笑呵呵的回答:「正是,昨日我姑父姑母回家探親,他也正逢書院放假,就一塊兒過來了。」

有同村的人當即就誇了起來,「是個好後生,讀書好,現在就在府城的江南書院讀書,說不得明年就能再考個舉人回來呢。」

周圍充斥著說話聲,袁承和文彬卻皆都充耳不聞,不知是天生專注力驚人,還是托了姑丈的教導,他們從不需要專門找一個清凈的地方才能讀得進書,即便是跳脫不愛讀書的袁承,一旦專心到了上,周圍的吵鬧似乎就都入不了他的耳了。

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又是洗洗刷刷整理了一個多時辰,鄭豐谷探著腦袋往角落的那一桌上看了看,見兩個孩子都頭也不抬,就撓撓頭,轉身跟劉氏說:「今兒就別上門板了,敞亮些。」

「唉!」

留兩人在食肆里,其他忙活完的人則通過小門進了院子。

劉月琴因為臉上的傷並沒有出去外面,卻也半點沒有閑著,在院子里推拉石磨,泡漲發軟的豆子通過磨盤的擠壓成了漿糊狀,從下方的小口里緩緩流出,一點點的流入到木桶里,木桶里已經積了大半,旁邊還放著滿滿的一大桶豆漿,黏糊糊的等待著過濾燒煮。

劉氏見她又沒有好好休養,忍不住說了她幾句,然後和鄭豐谷一起過濾、煮漿、點入鹵水制成豆腐,再壓榨成更結實的豆干。

豆干在短時間內是壓不成的,只能耐心的等,而等待的間隙已到了中午。

劉氏正把早上賣剩下的東西放進鍋里熱一熱,預備著當午飯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豐谷家的,在忙著呢?」

劉氏轉頭就看到灶房門口站著個老婆子,她大概是眼神不大好,灶房里頭又有些暗,站在門口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才找准了劉氏的身影。

「陳阿婆,你咋過來了?快進屋去坐!」劉氏連忙從灶房走了出去,扶著阿婆要往堂屋去。

來人正是栓子的奶奶陳阿婆。

她反手拉住了劉氏,把另一只手上的一個大碗塞給了她,說道:「栓子昨兒回來捧了這么老大的一碗鹵味,可把我給嚇了一跳。那孩子別看平時悶不吭聲的好像很穩重的樣子,也還是個不大懂事的孩子呢。」

劉氏忙笑著說道:「瞧您說的,別人家要是栓子那樣懂事的孩子,都不知要咋稀罕呢。這又不是啥好東西,他還推讓了老半天,好說歹說才收了,我還說,想給秀才相公拍點馬屁可真是怪不容易的。」

這話把陳阿婆也逗笑了,眯著眼笑出滿臉的褶子,嘴上卻說著:「讀了這么些年的書,也不過是剛考了個秀才,沒啥稀奇的,往後的路還長著呢。」

「咋不稀奇?我聽說他這個秀才更別的秀才還不大一樣,每月都能從官府領錢拿糧食呢,可了不得。」劉氏隨手把碗交給了雲萱,然後扶著眼神不好的陳阿婆進了堂屋去坐。

陳阿婆卻轉頭看了雲萱好幾眼,笑眯眯的說道:「一晃眼,小萱也是個水靈靈的大姑娘了,這么好的閨女,說人家了沒有?」

這兩年隨著雲萱的長大,問這種話的人就越來越多了,劉氏現在聽著也沒多想,只隨口說:「還沒呢。這孩子前些年跟著我們吃了不少苦,現在家里日子好過了,我和她爹就想多留她兩年。」

陳阿婆點著頭,「姑娘家嬌貴,是該多享享福,不過這個年紀倒是可以開始相看了,你們想給她找個啥樣的人家?」

劉氏扶著她在凳子上坐下,又倒了碗水,說:「這個現在也說不好,不過總得是個本分人家,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阿婆摸摸索索的摸上了水碗,卻只是虛虛捧著並沒有端起來喝,抿了下布滿裂紋的嘴唇,忽然有些緊張,斟酌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的開口問道:「那你覺得,我家栓子咋樣?」

劉氏一愣,然後驀然張大了眼睛,「啥?」

陳阿婆的手指在碗邊不住的摩挲著,眯縫起眼似乎想要努力看清楚前面劉氏臉上的表情,說著:「說了不怕你笑話,我家栓子老早就有這個心了,只是你也曉得我家里的情況,老的老,小的小,全靠著他爹的那點手藝過活,真不敢來說親,沒的拖累了你家的好閨女。現在栓子考中了秀才,也算是有點指望了,這才敢來開口問一問,如果你和豐谷願意,我再去請媒人,不然,就當我今兒啥都沒說,也省得被外頭的人說三道四。」

劉氏一時間還有些懵,她怎么也沒想到陳阿婆會突然跟她提起這樣的事,昨天還在跟姑婆說栓子這個好兒郎不曉得要便宜了誰家的閨女,今兒陳阿婆就來她家給栓子提親了?

真面臨了這個先前一直以為的好女婿人選,劉氏不禁又遲疑了,不敢貿然的答應了下來。

沉吟了下,才小心的說道:「這個事情我也不能決定,還得再問問她爹的意思。」

沒有一口拒絕,陳阿婆就已經很高興了,聽到這話連忙點頭,「這是自然,這是自然!我在這兒也跟你提前透個話,栓子眼下考中了秀才,他爹是預備要送他去縣學讀書的,家里這些年扣扣搜搜也攢下了一些錢,栓子他自己還跟先生學了個制筆的手藝,雖沒啥大用吧,但他自個人買些筆墨用品卻是盡夠了的。哦還有,如果你們想多留小萱在家兩年的話,所幸栓子的年紀也不是很大,遲兩年成親也是可以的。」

只為最後這一句,劉氏就心動了,但事關女兒的終身,她自然是不能隨隨便便的答應下來。

屋里兩人小聲說著話,放了碗出來的雲萱站在門口聽了一耳朵,頓時從臉頰一直紅到了脖子,低著頭轉身匆匆的又跑回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