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飛將廟中風波起(上)(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598 字 2020-08-30

就在韓岡埋首於案牘,勤練於刀弓的時候,金秋九月忽忽而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到了將軍廟酬神的日子。

十月戊子,已是深秋。天上一片雲也無,瓦藍色的天空高遠澄凈,正是秋高氣爽,草滿羊肥的時候。可從北方刮來的寒流已經漸漸犀利起來,冬天的腳步也越發的近了。

韓千六同著十幾個被邀來喝酒的鄉鄰們,一起往村西不遠處的李將軍廟走去。李將軍廟祭祀的是西漢飛將軍李廣。廟後就李廣的墳墓,墳前墓碑上『漢將軍李廣之墓』幾個大字還是當年時任秦州知州的韓琦韓相公親筆撰寫。

由於李廣在史記中備受稱贊,在關西一帶名聲也很高,尤其是他家鄉的這座飛將廟,向來香火不斷。不但有附近的善男信女,還有各地慕李廣之名而來的騷人墨客,更有官府遣人照料,四時八節都有祭祀。李將軍廟就在下龍灣村村外一里處,逢年過節,村民們也都會來此祭拜,若有個病災,更是會到廟中,上炷香,許個願,借李將軍的神力禳解一番。

當日韓岡重病不起,已是無計可施的韓千六和韓阿李來到廟中捐了二十斤香油,又許了幾個空頭願。此舉雖是無稽,但卻很有效驗,韓岡的病自此之後很快便好了。這也是韓千六為什么要來還願的緣故——人能欺,鬼神卻欺不得。

韓岡比他的父親先來了一步,比他更早的是韓阿李和小丫頭,她們一大清早,天色才蒙蒙亮的時候,便帶著大包小包的食材趕去了廟中,准備酬神後的宴席。

走在通向飛將廟的道路,韓岡步履矯健。多日的修養和鍛煉讓他精神煥發,身子雖仍消瘦,可當日因病而深深凹陷下去的臉頰,已一點點的紅潤豐滿起來,走起路來也漸漸有了足下生風的感覺。

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韓岡每天讀書筆耕不輟,這樣的辛苦換來了他對儒家學術以及張載的氣學理論更進一步的了解。如果持續下去,韓岡相信,最多半年,他理論研究的工作就能有個小成。

除了讀書研究,韓岡每日晨起後,還有固定的射箭練習。他現在已經可以拿起掛在自己廂房牆壁上的一石三斗的硬弓,而不是繼續使用軟綿綿的舊獵弓。那張硬弓他天天都要拉上百十下,權當鍛煉身體,漸漸的已能拉開到一多半的程度,以這個速度,到明年正月,應該就能完全恢復健康。

到了將軍廟,韓岡先是去廚中看了看韓阿李和韓雲娘准備得怎么樣了,卻馬上被趕了出來——君子遠庖廚,這句話就連女人都知道。閑來無事,他便在廟中游逛起來。他前生曾經來過天水,也曾進過李廣廟中。從自己經歷的時間上算,不過是兩年前,但從外在的時間上看,卻是千年的時光。

千年前後,李將軍廟變了許多。樓台殿宇,樹木草石,都不一樣了。李廣的墓身、墓碑,也自完全不同。不過最大的區別,還是殿堂四壁上游人的題字。此時不是後世,有閑暇有雅興四處游覽的泰半是士人,所以留在牆壁上的簽名不是『到此一游』的俗筆,而是一章章或是贊頌飛將之功、或是悲嘆李廣難封的詩篇。

可韓岡隨意看了看,只覺得這些大詩人能把自家的作品公諸於眾,還是很有些膽量的——無論詩還是字,就算以韓岡本人現在的水准,在里面也都是能排個中上。

「唉……」韓岡瞧著滿牆的墨跡,搖了搖頭。其實還不如直接寫個『某某到此一游』呢。倒是題在西壁上的那兩首贊李廣的『將軍夜引弓』『不叫胡馬渡陰山』,與廟額和墓碑一樣,同樣出自韓琦,這些字卻能算是一流的書法。

自古以來,能流傳千古的,多半是名篇傑作,而那些沒有流傳下來的劣作,實際上肯定是百倍於此。大李、老杜的詩篇留傳到北宋的也不過各自千余首,但詩仙、詩聖一生所作,又豈止千數,萬首也不止啊——想想後世那位臉皮老厚的十全老人,仗著皇帝的身份可是留下了十萬首詩詞!——以李杜的絕頂詩才,也不過十分之一的傑作,何況遠遜於兩位的閑雜人等。任何時代,佳作的比例就像是河里淘金,總是砂石多,真金少。

廟中正殿上點了幾盞長明燈,滿滿地好幾缸香油。為了保佑韓岡能病愈,韓家夫婦也捐了二十斤。不過誰也說不清其中有多少點了燈。韓岡只看殿內昏暗的燈光連殿上的李廣神像都照不分明,再看守廟的老兵【注1】卻是滿面油光,肥頭大耳,心知其中少說也有一半是給這只油耗子給干沒了。

老兵在將軍廟中值守多年,也是韓家的熟人,看到韓岡,忙上來打招呼。其實他早早就看到了韓岡在殿中閑逛,可原本韓岡長得牛高馬大,提起弓來,倒像是軍漢。現在瘦下來,再穿了讓人舉止舒緩的寬袍大袖,反而更多了點文人的逸氣。韓岡形象大變讓他一時沒能認出,直到走得近了,方才瞧清這是韓家的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