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影憧憧寒光幽(二)(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47 字 2020-08-30

一番演武之後,韓岡領著一眾友人回家休息。不再是幾個月前的村口草廬,而是一座前後兩進的宅院,這是韓家的老宅。韓岡受了舉薦,王韶、吳衍和張守約三名舉主知他家中境況貧寒,便各自贈銀以助行色。韓岡並不客氣,很灑脫的收了,只道了聲謝,絲毫沒有感激涕零的樣子。他的這種不為財帛所動的態度,反而讓王韶三人更加看重。拿著收到的銀錢,韓岡將家宅贖回,時隔半年之後,韓家重又搬回了熟悉的地方。

進了家門,幾人進去拜見過韓岡的父母——韓岡、王厚交情非同一般,有通家之好,王舜臣、趙隆也是一樣,韓阿李也不須回避他們——圍坐在韓岡的廂房內,韓雲娘上過茶後,端了盤果子零嘴,也退了出去。

「玉昆,你這家中還是少人服侍啊……」王厚打量著有些年頭的舊屋,造的還算堅固,就是顯得太寒酸,「令尊令堂身前不能沒人,一個小養娘怎么照顧得來?你都是官人了,還是再收幾個仆役婢女跟前使喚才是。難道這些日子沒人來投效?」

「有!」韓岡點點頭,他現在跟范進中舉沒兩樣,多少人聽說他要做官了,趕上來送錢送物,還有的就是自己賣身為奴,想投到韓家里聽候使喚。「不過小弟都給拒了。」投身官家為奴的,多是鄉里的破落戶,這樣的人來投效,求得就是仗著身後大樹的樹蔭作威作福。韓岡怕還沒做官,就被一群惡仆毀了自己的名聲。

韓岡此舉坐實了他視錢財如糞土的名聲,但王厚覺得他做得過火了點,「玉昆,崖岸自高並非德行,和光同塵才是正理。送上門的田地都不要,本都是你自家的東西……」

「都典賣出去了,怎么還會是我家的東西?」

王厚說的是李癩子的事。下龍灣村的里正運氣的確很糟。前面靠著陳舉提攜,好不容易用了過半家產從黃德用案中脫了罪,現在又被卷入了陳舉一案。盡管與陳舉關系疏遠,但只要有點牽連,便少不得被州衙里派出來的衙役敲打,李癩子家僅剩的一點家財又流水般的用了出去。

河灣菜田本是韓家之物,消息靈通的衙役沒一個人敢打主意。李癩子上門想把菜田還回來,求得韓岡高抬貴手,開口說句好話。只是韓岡沒肯要:「何況因那幾畝田地死了多少人?土里都透著血,如此不祥之物,拿回來也會貽害家人,小弟也不想要了。」

現在回想起來,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藉水河灣邊的區區三畝菜田。黃大瘤死不瞑目,而陳舉很快就要千刀萬剮。如果再加上末星部的近千帳的蕃民,因著三畝菜田,血流成河,人頭滾滾落地。仿佛一個浸透了血腥的黑色笑話。

「……說的也是,那塊地的確不吉利。這世上有錢哪里買不到好地?等李癩子完蛋,就看哪個蠢貨會盤下來!」

「趕盡殺絕的事小弟做不出來,還請處道你幫忙在州衙里說一聲,放李癩子一馬吧……」

王厚驚起:「玉昆!李癩子雖非罪魁,卻是禍首。一切事都是因他而起,你竟然還要饒過他?!東郭先生可做不得!」

「小弟已與家嚴家慈商議過了,都是鄉中鄰里,並非陳舉之流,沒必要把他往絕路上趕。」韓岡神色間溫文淳厚,標准的秉持仁恕之道的正人君子模樣。

這些日子,李癩子天天求上門來,好話陪了不少,頭也磕了許多。

韓千六對那塊田地感情很深,又是老好人一個,便想收下地,讓兒子幫李癩子說句話。但韓阿李心中怨氣不解,根本不肯答應,地寧可不要,人絕不能饒,她罵著韓千六:「看你那點眼界!李癩子害得俺家差點家破人亡。如果沒三哥兒在外面拼命,全家都死絕了,李癩子會到墳頭上哭一聲嗎?!過去典給他的地,就放在他家那里,俺也不要他送回來。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俺們拿著大錢去贖,不占他一文錢便宜!」

而韓岡比他老子還好說話,卻是不要地,人也要放過去。他勸著父母:「李癩子也害不了人了。一條死狗,何必窮追猛打,傳出去對孩兒的名聲也不好。」

寬恕是強者的權力,如果韓岡在被人步步緊逼、性命攸關的時候,說什么仁恕,那是完全是個笑話,陳舉、劉顯、李癩子之輩,多半會哈哈大笑一陣,把他當成白痴。但現在韓岡居高臨下,放過李癩子一馬,便是氣量如海的寬容。

對於一個儒生來說,名聲是最重要的,睚眥必報這個詞從來不是對個人品德的好修飾。世所言『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過人的度量和不拘於舊怨的灑脫,對提高自己在世人眼中的評價很有好處。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比起向寶這只在陰暗處斂耳伏軀的大蟲來,李癩子根本連屁都不是,沒有任何害人的能力。既然留著他一條命,對自己毫無傷害、無傷大雅,還能向世人證明自己的寬容和大度,又何樂而不為?相反地,如果李癩子還擁有能傷人毒牙利爪,韓岡絕對會把他連皮帶骨一起拆散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