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臣戍邊關覓封侯(一)(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59 字 2020-08-30

韓岡並不知道因為自己區區一個從九品的官身,已經驚動到天子和宰相頭上。他現在一邊讀書,一邊安安心心的等薦章被批准的消息從開封過來。屆時他就要啟程去京中流內銓繳三代家狀——所謂家狀,也就是包括祖宗三代的姓名、年甲、以及有無過往罪行的個人簡歷,其上還要有鄉鄰作保,證明身份確鑿——如此一來,就能領到一份告身,這就是他身為官員的憑證。

自家的房內,韓岡伏在案前運筆疾飛,一行行蠅頭小楷出現在雪白的紙面上,轉眼便是一頁。這是他在抄寫過去那一位曾經抄寫過的《谷梁傳》。雖然現在可以買得起自己想要的書籍,但韓岡深信一句話,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再怎么讀書背誦,也比不過親手寫上一遍記得更牢,書架上的所有經書典籍,他都打算重新抄寫一遍。

谷梁傳是春秋三傳之一,與左傳、公羊傳都是孔子所著《春秋》一書的注釋。春秋是魯國的史書,為孔子所刪改修訂,後來成為儒家經典——孔子這番作為,稱為『筆削春秋』。為其注釋的傳,據說有九種,但流傳下來的,便只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傳。

不論春秋還是三傳,都是經部中的重要典籍,韓岡的前身早在張載門下就已通讀過。如今韓岡拿後世的眼光來比較,覺得這三傳里,左傳更像是歷史書,用豐富的歷史資料將《春秋》中的簡短記錄進行擴展注釋;而公羊、谷梁更接近於政治書,並不關心書內記載的歷史,而是通過闡述《春秋》中的微言大義,來體會孔子筆削春秋所要表達出來的用心和儒學理念。

左傳姑且不論,公羊和谷梁兩傳提起先聖的微言大義,總少不了一條華夷之辨。而韓岡的老師張載,向學生解說《春秋》時,提得最多的也是隱藏在書中字里行間的華夷之辨。春秋時,周室衰弱,四夷興起,南方的楚國本是蠻夷,卻自稱為王。

後齊桓公在管仲的匡助下,尊崇周室,九合諸侯,壓制四夷,即所謂的尊王攘夷。此一事,最為孔子所看重,所以他說,『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沒有管仲,我就要被迫學著夷人的模樣,披散頭發,穿起左衽的衣服,意指泱泱華夏被夷人所毀。

在孔子千年之後,胡人安祿山毀了大唐盛世,五代又有胡人輪流坐庄,眼下西北二虜猖獗,中原不振,所以宋儒一說起春秋,就要提到華夷之分,尊王攘夷,至於其他方面,卻是泛泛而談了。

『民族主義看來並不局限於時代。』韓岡邊抄邊想,受到的傷害越重,激起的反彈也越大,尤其是漢族這個自尊心和自豪感都極強的民族,更是如此。

雖然此時對民族之分還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但單是提倡華夷之辨已經足以在漢人與夷人之間劃出一條深深的鴻溝,唐代那般海納百川的情況絕不可能出現在宋代。韓岡本就是從民族主義思潮強烈的時代來到北宋,對宋儒對隋唐外族策略的反省,當然有著很深的感觸。

思緒如潮,韓岡一不留神,將一個字抄錯了。白紙上,別字分外顯眼,就算有後世的橡皮也擦不干凈,但雌黃可以。韓岡的手邊就有一塊雌黃,拿起來在別字上一塗,墨跡就被雌黃留下的顏色所掩蓋。雄黃是端午時泡酒用的,而雌黃卻是古代的橡皮和修正液。信口雌黃這個成語,便來自雌黃的用途。

放下雌黃,重新拿起筆,房門這時被輕輕的敲響。韓岡又把筆放下,道:「進來!」

韓雲娘應聲推門。一身新制的襦裙,剪裁得更為貼身,一條黃絲綉花的腹圍勒在腰間,俗稱的『腰間黃』襯得腰肢纖纖。一件花菱褙子罩在襦裙之外,遮住了胸前微微隆起的動人曲線。比起三個月前,韓岡剛病愈的時候,又長高了些許的小丫頭更多添了幾分顏色。她步履嫻雅的走進房中,先道了個萬福:「三公子……」

韓雲娘的新稱呼,韓岡聽著扎耳朵,打斷道:「早跟雲娘你說了,不要這么喊我。不就是當個官嘛?過去怎么叫的,現在還是怎么叫。」

韓雲娘低著頭怯生生的說道:「那樣會被人說我……奴奴沒有規矩。」

韓岡眉頭皺了起來,真不知是那個混蛋教了她這些無聊的東西。韓雲娘本來就是個溫良賢淑的性子,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賢妻良母的范兒,只是談吐舉止比不上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子。

但跟在韓阿李身邊長大,沒有學著滿口老娘,已經是老天保佑了。韓岡對此並不是很在意,不管怎么說他都是來自千年後等級制度已經寬松許多的時代,對言辭上的一點不合禮節並不是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