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臣戍邊關覓封侯(四)(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78 字 2020-08-30

「……又是機宜說的?」韓岡問道。

「沒……錯!」王厚真的是喝多了,有些話根本不該說都說了出來。他餳著醉眼,醉暈暈的道:「大人說了,王相公的青苗貸就是……就是為了填補國庫虧空,籌措軍費,跟什么救民疾苦根本沒關系。否則何必這么著急。均輸法才鬧得沸沸揚揚,主持均輸的六路發運使薛向受得彈章疊起來等身高,卻沒隔兩個月又把青苗貸給推出來?玉昆,你知道什么是青苗貸罷?」

韓岡當然知道什么是青苗貸,因為這一條政策本是出自陝西路,是前陝西轉運使李參在任時首創。一年中,農民最困難的日子,便是春天青苗剛起、青黃不接的時候。許多農民都是在此時向富戶借下高利貸,最後被驢打滾的利息弄得破產。

李參有鑒於這一點,便在春天向農民借出常平倉里的糧食或是錢財,等到秋收再連本帶利的收回來,當然這個利息遠小於平常民間的借貸。而王安石在地方上的時候,也實行過類似的借貸,據說百姓多承其惠,公私兩便。但如今王安石推行青苗貸,目的卻是聚斂,救民的本質已是附帶。

韓岡笑了起來,政治這東西目的根本不重要,結果才是關鍵,道:「聽說青苗貸利錢才兩分,『夏料』是正月三十日前借,夏收時還,『秋料』是五月三十日前借,秋收時還,兩項借貸都是兩分利。換算成年利,也才四分。即便目的不是為了民生,但實行起來卻也當得起公私兩利……」

如果當初能用兩分利借到錢,自家也不用賣田了。可惜啊,當時擺在韓岡父母眼前的只有李癩子的高利貸。李癩子用著高利貸盤剝了村中三分之一的田產,多少家老子沒還清就死了,兒子跟著還。韓千六寧可賣田也不敢借,就怕連累到兒孫身上。而如李癩子之輩,哪鄉哪村沒有幾家?他們都是鄉里的大戶人家,如果青苗法推行,等於是斷他們的財路,搶他們的生意。

「不過……」韓岡話鋒一轉,聲音變冷:「恐不會受豪紳世家所喜。」

一方得利,必有一方失利。既然官府把借貸的年利率壓到了百分之四十,貧苦百姓雖然高興了,朝中也可得到一筆收入,但原來通過高利貸聚斂錢財的大戶豪族必然心有怨艾。這個時代,投資的途徑不多,除了田地外,官戶、宗室、豪商、富民,許多都是靠高利貸來賺錢,年利五分是良心價,六分七分才起步,一年息錢跟本金一樣多——也即是『倍稱之利』——才是最普遍的情況。

韓岡中學時就學過了階級論,雖然課程無聊的讓人想睡覺,但到了社會上加以印證,卻是至理。扯落溫情脈脈、憂國憂民的虛偽面紗,讓人一眼就能看清許多言論和行為背後的吃人本質。個人能背叛階級利益,但階級本身卻不會背叛自己的利益。

王安石要充實國庫,從虎口里奪食,等於是將官宦世家、豪門富民這個統治階層徹底得罪,他們不一個個跳出來反對那就是天下奇聞了。當然,基於『君子不言利』的世風,沒人會**裸為自己的利益叫囂,但他們總能找到看似正大光明的理由。

「大人也是這么說。」王厚猛力甩了甩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但只要讓官家看到國庫充盈,至少幾年內不會有事。如今王相公要在全國推行青苗貸,首先試行的便是河北、河東和陝西三路。秦州沿邊,蕃人眾多,又是與西賊作戰,所以沒動靜,但關東諸州府可是都已經將本錢准備好,就等明年開春了。」

「但至少要等到明年夏收秋收以後,府庫中才能充實一點。」韓岡沉聲說道。如果只能依靠青苗貸的收入,王韶的行動至少又要耽擱大半年。拖得時間越長,對王韶就越不利,一直看不到成果,王安石也不可能無條件的一直等下去。

「玉昆,你不知道。自從李師中上任後,就拿著錢糧不足為借口。大人想修渭源堡【今渭源縣】,在渭源堡開榷場,他都推說財用不足。如果大人硬要修城,他也不是不同意,就從供給北面諸寨堡的錢糧里扣一部分下來支轉。玉昆你說,這些錢大人能動嗎?!」

「不能動。」韓岡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動了那些赤佬的錢,王韶還能在秦鳳路待嗎?李師中掌握著秦州財計,就算王韶得天子和宰相看重,但李師中畢竟是頂頭上司,他要壓制王韶,能用的手段太多了,

「所以得等青苗貸的息錢到賬,那時候李經略也無法找借口了……不,那時候直接根本不用經過李經略的手,直接讓政事堂下令,通過陝西轉運使將錢轉給機宜。反正王相公已是債多不壓身,被李師中怨恨也不會在乎。」

「沒錯,大人就是這么想……王相公推均輸法,推青苗貸,都是聚斂之術。大人也看不過去,但為了平生之願,也只能……」

王厚的聲音突的一頓,沒有酒喝,他的醉意消退了許多,終於反應過來前面話說多了。有些緊張的對韓岡道:「玉昆,這些話你可不能對外說。」

韓岡輕笑,笑意中透著諷刺。沒辦法,此時人都是講究著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名聲,忌諱**裸的追求利益,但私底下評說兩句也無甚大礙:

「王相公為財計推新法,朝中已是沸反盈天,反對聲只會越來越大,王相公身負天下重名三十年方才入朝,就不知他的名聲還能撐上幾年。不過只要能在三五年之內將河湟吐蕃收服,王相公縱使倒台,也與機宜無關了。」

王厚點了點頭,「封侯之賞,是家嚴平生之願。朝中局面如何,家嚴不願去理會,只望能安安心心收復河湟。」

「這可是最難的。大將在外,天子不疑者有幾?三人成虎,以曾子之賢,其母也不免惑之。天子對機宜的信重,可比得上曾子母子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