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樊樓春色難留意(三)(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45 字 2020-08-30

聽見周南這個名字,韓岡便笑了。這名字起得好!《周南》是《詩經》中的一部,下面有詩十一篇,最有名的就是《關雎》《桃夭》。他帶著調笑之意,上上下下看了周南一通,然後贊道:「果然是窈窕淑女,灼灼其華。」

周南抿嘴輕笑,動人的媚態一瞬間綻放開來。她含嗔帶喜的橫了韓岡一眼,眼波流媚,又屈膝對韓岡福了一福,聲音宛然如歌:「官人才是振振公子,福履綏之。」

兩人的對話讓章俞、路明會意而笑,劉仲武則聽著有些摸不著頭腦,「……你們打著什么啞謎?」

韓岡微微一笑,卻也不作答。他從《關雎》《桃夭》兩首詩里各摘了一句,合在一起恭維周南。而周南也同樣從同屬《周南》一部的《麟之趾》《樛木》兩篇各摘一句,把恭維還給韓岡——

周南的敏銳反應,讓韓岡一時間為之激賞。只是他見周南雖是在笑著,但一雙似是含情的眸子,往深里看去,卻是清如寒水,不生漣漪。

韓岡能明白原因,周南她這個名字起得是好。但凡讀書人,沒有不讀詩經的,來來往往的文酸聽到這兩個字,都免不了要說笑兩句。還有方才自己說得幾句,也是歡場上常見的恭維,怕是她這樣的對話聽得多了,也沒了感覺。

章俞突然拍了拍韓岡的肩膊,向兩名歌妓炫耀:「老夫的這位韓賢弟,年未弱冠已是名動關西,得了王大參的青眼,請動天子親下特旨,擢其為官,不是等閑可比。」

韓岡搖頭:「韓岡不過一駑鈍之才,那當得起四丈如此誇贊?」

周南輕輕道:「官人能得天子特旨,卻不比進士們差了。」

「豈止不差?!」章俞提聲道:「玉昆文武雙全,不輸當年張乖崖。老夫前日在關西道上遇上了一群餓狼,足足數百條,若不是玉昆和這位劉官人之力,老夫現在就成了狼糞了。」

周南小嘴微張,吃驚的看著韓岡,眼里透著崇拜:「官人竟有如此武勇?!」

一名絕色美人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韓岡免不了有些心旌動搖。只是一想到這樣的神情至少八成是裝出來的,心中又是一陣逆反性的厭煩。

「好了!」章俞拍了拍手,「玉小娘子和周小娘子,都是名傳京師的花魁行首,今日齊至,卻是老夫有耳福了。玉昆新近入官,正待大用,二位可有什么好曲子,為之一贊?」

「不,」韓岡立刻道,「四丈年尊。先以一曲贈四丈。」

「那就選晏相公的『龜鶴命長松壽遠』吧……」周南選定了晏殊的一首小詞。韓岡和章俞也沒有別的意見,點頭允了。

周南粲然一笑,如百花綻放。步履輕盈的退了兩步,俏生生的站在了廳中央。玉堂秀則調了調琵琶弦,定好了音。

兩女正要唱曲助興,但一陣歌聲不知從何處傳來,不是嬌柔婉轉的少女,而是帶著滄桑和悲涼的老者。

聽著歌聲,辨清了歌詞,韓岡頓時心中一凜,便抬手示意周南和玉堂秀不要干擾,自己靜靜的聽了下去。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短短的二十八個字,不過五句,就聽著那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翻來覆去的唱著,伴奏的樂器也換成了胡琴,咿咿呀呀的拉著悲吟。

歌聲流淌,樊樓春色頓無,卻多了秋冬暮年的蕭瑟。

韓岡苦笑搖頭。才幾天工夫,這首《天凈沙》,怎么就傳唱開來了?

但在樊樓中唱這種曲子畢竟不應景,很快便有人出來抗議:「哪家遭瘟的賊老不死,唱這鬼曲子敗人興?!要哭喪回家哭去,在樊樓里唱算什么?!!別打擾爺爺喝酒!」